第15章

更新时间:2025-12-21 06:03:56

鳞牙獾的生肉带着血丝和土腥气,勉强填充了辘辘饥肠,却难以弥补身体和灵魂的双重亏空。李狗蜷在巨石阴影里,像一块冰冷沉默的石头。浓雾舔舐着裸露的皮肤,带走本就稀薄的热量。灵魂深处的“印记”在每一次呼吸的间隙闪烁,带来钝痛和晕眩,以及破碎的、关于“折叠”、“压缩”的冰冷意象。

他强迫自己不去抗拒这种痛苦,而是将意识沉入其中,如同沉入一片冰封的、布满碎镜的湖泊。每一片碎镜都映照出扭曲的画面——空间如同皱褶的皮革被强行抚平,能量化作沉重的铅块坠入虚无,光线在某个看不见的点上弯曲、折断……没有逻辑,没有体系,只有最原始粗暴的“感觉”。他像一个文盲,面对着用天书刻写的、关于宇宙规律的残章断句。

但“异类”的思维方式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不试图理解“天书”本身,而是捕捉那些“感觉”的频率、强度、以及与自己那点微弱灵力接触时的“共振”模式。他发现,当自己极度专注,灵力以一种极其凝涩、缓慢、仿佛在泥沼中挣扎的节奏运转时,灵魂印记的闪烁会略微平复,晕眩感也会减弱一丝。而当他尝试主动用灵力去“模拟”印记带来的那种“折叠”或“压缩”的韵律时,经脉会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周围的空气似乎也产生了难以察觉的、微弱的涟漪。

这涟漪太微弱了,微弱到连一只飞虫都惊不起。但李狗的心跳漏了一拍。

有效!虽然痛苦,虽然危险,但这印记带来的“感觉”,似乎真的能被他的灵力极其粗浅地“模仿”,并对现实产生一丝……影响?

他不敢继续尝试。经脉的痛楚和灵魂的预警都在尖叫着危险。但这微小的发现,像黑暗中的一粒火星。

天光微亮,浓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粘稠,几乎凝成灰白色的水珠挂在草叶上。那两名散修提到的“雾隐草”,就要在此时“显形”?

李狗收拾好仅有的家当,将短矛磨得更锋利些,又将那对鳞牙獾的獠牙在溪水中冲洗干净,用坚韧的草茎捆好别在腰间。獠牙尖端幽蓝,浸过毒蘑菇汁液,这是他目前最强的“武器”之一。他调整呼吸,将灵力运转到最凝滞、最收敛的状态,朝着昨夜散修声音消失的下游方向,悄然摸去。

浓雾是绝佳的掩护,也是致命的障碍。视线被压缩到数丈之内,耳中充斥着各种被雾气扭曲放大的、难以辨识的声响——水滴声,草叶摩擦声,远处模糊的兽吼。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踩实,避开松软的泥泞和可能潜藏毒虫的腐叶堆。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雾气中隐约出现一片更加浓郁的、近乎墨绿色的阴影。靠近些,发现是一片地势低洼的沼泽湿地,水汽弥漫,腐败的气味扑鼻而来。墨绿色的水面上漂浮着厚厚一层浮萍和水藻,间或有气泡咕嘟冒出,炸开一团团灰绿色的瘴气。

就在这片死寂沼泽的边缘,靠近几株半枯死的水杉根部,一簇不起眼的、叶片呈灰白色、边缘有细密锯齿的小草,正悄然发生着变化。在浓得化不开的晨雾包裹下,这簇小草的叶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灰白转为一种半透明的、仿佛雾气凝成的淡青色,草叶中心,抽出几缕更细的、散发着微不可察幽光的银色叶脉。

雾隐草!李狗瞳孔微缩。那两名散修没撒谎,而且看起来,这草正处于“显形”的珍贵时刻。

他没有立刻上前。目光扫过沼泽周围。湿软的泥地上,除了他自己的脚印,还有两对新鲜的、较深的足印,正小心翼翼地接近那簇雾隐草。散修就在附近。

他伏低身体,借着浓雾和水杉树干的掩护,缓缓靠近。透过雾气的缝隙,他看到两个穿着粗布短打、腰间挂着储物袋和武器的男子,正一左一右,呈犄角之势,缓缓逼近雾隐草。两人都只有炼气三四层的样子,神色紧张,手中握着出鞘的短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那片死寂的沼泽水面。

就在其中一人,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距离雾隐草仅有三步之遥,伸手欲采时——

“哗啦!”

距离雾隐草不到一丈的浑浊水面猛地炸开!一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从水下激射而出,直扑络腮胡的手腕!那是一条通体漆黑、布满粘液、手臂粗细的水蚺,头部扁平,口器裂开,露出密集的、倒钩状的细齿,腥风扑面!

“小心!”另一名瘦高个散修惊呼,挥刀欲砍,但距离稍远,鞭长莫及。

络腮胡反应不慢,惊叫一声,缩手后退,同时短刀横削!但水蚺速度太快,刀锋只在其滑腻的鳞片上划出一道浅痕,水蚺的细齿已经触及他的衣袖!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就在水蚺冲出水面、注意力完全被络腮胡吸引的瞬间,其身后那片漂浮的厚厚浮萍下,另一道更加迅捷、更加诡异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弹射而起!那是一条仅有筷子长短、细如发丝、通体碧绿透明、几乎与周围水色融为一体的“线虫”!它没有扑向水蚺或散修,而是如同一道碧绿的闪电,直射向那簇正在“显形”的雾隐草!目标,赫然是草心那几缕刚刚抽出、散发着幽光的银色叶脉!

“碧影线蛇!”瘦高个散修脸色骤变,声音都变了调,“专食雾隐草心脉!快拦住它!”

络腮胡被水蚺逼得手忙脚乱,哪里顾得上?瘦高个咬牙,放弃攻击水蚺,转身挥刀斩向碧影线蛇!但他本就慢了一拍,碧影线蛇又细又快,刀锋擦着它的尾尖掠过,斩断了几根草叶,却没能阻止它!

眼看碧影线蛇就要一口咬中那珍贵的银色叶脉——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距离雾隐草更远的、藏身于水杉树后的李狗,动了!

他没有冲出去,也来不及使用短矛或獠牙。他做的,只是将全身那点恢复不多的、带着隐匿和一丝阴寒特性的灵力,在极度专注和痛苦(灵魂印记带来的)中,强行按照记忆中那冰冷“印记”带来的、关于“空间折叠”的最模糊的“感觉”,极其笨拙、极其勉强地,朝着碧影线蛇与雾隐草之间的、那不足一尺的狭小空间,“推”了出去!

没有光影,没有声息。甚至李狗自己都不知道是否成功,他只是感觉经脉骤然一痛,灵魂像被针扎了一下,眼前金星乱冒。

然而——

那条疾射的碧影线蛇,在即将触及雾隐草银色叶脉的刹那,碧绿透明的身体,极其诡异地、毫无征兆地,在半空中猛地“顿”了一下!不是被阻挡,不是被击中,而像是它和目标之间,那不足一尺的空间,在瞬间被“拉长”了!不,更像是空间本身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褶皱”,让它这志在必得的一击,凭空“多走”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距离”!

就是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距离和刹那的迟滞——

“噗!”

瘦高个散修的第二刀,终于赶到!这一次,刀锋准确地劈在了碧影线蛇那细若发丝的身体上!没有血肉横飞,那碧绿的身体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应声而断,断成两截掉落在泥泞中,兀自扭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而同时,络腮胡也拼着被水蚺擦伤手臂的代价,一刀斩在了水蚺七寸处,虽未斩断,也令其吃痛,嘶鸣一声,缩回了浑浊的水中,消失不见。

一切发生在呼吸之间。

两名散修惊魂未定,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碧影线蛇和染血的泥泞,又看向那簇完好无损、银色叶脉散发着诱人幽光的雾隐草,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刚……刚才怎么回事?”络腮胡喘着粗气,捂着流血的手臂,“那线蛇……怎么突然慢了一下?”

瘦高个眉头紧锁,目光狐疑地扫过沼泽四周的浓雾:“不知道……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或者,这里的雾气有古怪?”他显然更谨慎,也更能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的诡异——并非灵力波动,也非实物阻挡,而是一种……空间上的,极其微弱的凝滞感?

李狗躲在树后,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成功了?刚才那一瞬间的凝滞……真的是他那笨拙模仿“印记”的灵力造成的?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影响,竟然真的改变了战局?

他不敢确定。也许是巧合,也许是碧影线蛇自身失误,也许是此地环境特殊。但无论如何,结果是他想要的——雾隐草保住了,两名散修没有损失,而他自己,没有暴露。

他没有立刻离开,依旧屏息凝神。看到瘦高个小心翼翼地上前,用特制的玉铲,连泥带土将那簇雾隐草完整挖出,装入一个贴了符箓的玉盒中,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喜色。络腮胡也简单包扎了伤口,两人低声交谈几句,警惕地扫视几眼浓雾弥漫的四周,迅速收起玉盒和武器,朝着与李狗藏身处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去,很快消失在浓雾中。

直到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李狗才缓缓从树后走出,走到刚才战斗的地方。泥泞的地面上,散落着碧影线蛇断成两截的尸体,还有几滴散修的血迹。那簇雾隐草已经被采走,只留下一个小坑。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碧影线蛇的尸体。细如发丝,通体碧绿透明,几乎看不到内脏,断口处有微弱的、带着腥甜的灵气残留。他小心地用短矛挑了一点断口处的粘液和残躯,用树叶包好。这玩意儿速度奇快,专食灵草心脉,其毒素或特性,或许有用。

然后,他站起身,望向两名散修离去的方向。灰集……他们提到了灰集。

刚才那一瞬间的“干预”,无论是不是他的“印记”能力所致,都给了他一个模糊的启示:在这种弱肉强食、危机四伏的地方,正面硬拼是最蠢的。利用环境,制造意外,在关键时刻施加一点点微不足道、却足以改变平衡的“影响”,或许才是他这种实力低微、却有着“异类”思维和危险“底牌”的蝼蚁,活下去、甚至获取利益的方式。

他需要去灰集。不仅是为了打探消息,换取必需品,更是为了观察,为了学习,为了了解这个新世界的规则,以及……寻找可能利用那“印记”能力,或者解决体内隐患的机会。

但他不能就这样去。一个来历不明、重伤未愈、只有炼气一二层波动的陌生人,在散修聚集地,是最容易被人盯上的肥羊。

他需要伪装,需要筹码,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

目光落在手中那对鳞牙獾的獠牙上,又看了看地上碧影线蛇的残骸,一个粗糙的计划,在脑海中逐渐成型。

接下来的几天,李狗像一头真正的荒野孤狼,在黑风丘陵的边缘地带游荡、狩猎、观察。他避开强大的妖兽和可能的人类活动区域,专门寻找落单的、实力弱小的猎物和毒虫。他利用地形、简易陷阱(用藤蔓、削尖的木刺制作)、以及那日益熟练的、结合了隐匿灵力和简陋武器(短矛、毒獠牙)的偷袭技巧,又猎杀了几头类似鳞牙獾的低阶妖兽,采集了几种毒性猛烈或带有特殊效果的毒草、毒蘑菇。

他将妖兽身上值钱的部位(獠牙、利爪、某些蕴含微弱灵力的皮或角)收集起来,用溪水洗净,阴干。毒草毒蘑菇则小心处理,提取汁液或研磨成粉。他甚至尝试用碧影线蛇的残躯,混合几种毒草汁液,制作了一种毒性猛烈、见血封喉的“毒膏”,涂抹在短矛和獠牙尖端。

同时,他反复练习、测试那灵魂印记带来的“能力”。他不敢再像面对碧影线蛇那样直接“干预”目标,风险太大,消耗也极大。他改为更隐晦、更间接的方式——尝试用那点微薄的灵力,去“折叠”或“压缩”自身周围一小片、极其有限区域内的空气、光线、甚至……自身散发出的微弱气息。

过程痛苦且失败率极高。十次尝试,能有两次产生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或“扭曲”效果,就算成功。而且每次尝试,都会加剧灵魂的钝痛和经脉的撕裂感。但他没有放弃。他将这极其微弱、极不稳定的“能力”,称之为“凝滞”。这或许是对“空间折叠”最粗浅、最可笑的模仿,但至少,它能让他藏匿时更难被发现,移动时脚步更轻,甚至……在极端情况下,或许能让对手的攻击出现那么一刹那的、致命的偏差。

他将这“凝滞”能力,与之前研究的“匿迹粉尘”(用寒晶苔和银线砂等材料改进)、以及新收集的几种能干扰灵力感应的毒草孢子混合,尝试制作一种更高效的“隐匿粉尘”。效果有好有坏,但他手头材料有限,只能将就。

五天后的一个黄昏,李狗觉得自己准备得差不多了——至少,有了能拿得出手交换的“货物”(妖兽材料和一些低阶毒草),有了一点自保的“毒”和“凝滞”能力,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在这个陌生地域的生存能力,有了一点点可怜的信心。

他朝着记忆中两名散修离开的方向,也是灰集可能存在的方向,出发了。

又走了两日,穿过一片瘴气弥漫的枯木林,翻过几座光秃秃的石山,空气中的灵气愈发稀薄驳杂,但人类活动的痕迹开始增多——被踩踏出的小径,熄灭不久的火堆灰烬,丢弃的破损兽皮,甚至还有几处简陋的、似乎被废弃的窝棚。

终于,在一个被两座石山夹峙的、地势相对平坦的山谷口,他看到了“灰集”。

与其说是“集”,不如说是一片混乱的临时营地。几十顶破烂的帐篷、歪斜的窝棚、甚至几辆破旧的马车,毫无章法地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劣质酒气、草药味和焚烧垃圾的烟雾。衣着各异、神色警惕或麻木的散修三三两两,有的在帐篷前摆着地摊,有的围在一起低声交易,有的则眼神不善地打量着每一个新来者。营地边缘,拴着几头形貌狰狞、满身伤痕的低阶妖兽坐骑,不安地刨着蹄子。

没有围墙,没有守卫,只有入口处插着一根挂着几颗风干兽首的木杆,算是某种野蛮的标识。杆子下,坐着两个抱着武器打盹的汉子,灵力波动在炼气中期左右,应该是灰集里某股势力的眼线。

李狗在远处观察了许久。他看到有人用几块妖兽矿石换了一小袋米,有人用一株残缺的灵草换来一瓶劣质丹药,也有人因为价格谈不拢而拔刀相向,被旁边几个明显是一伙的散修迅速“劝”开,输家被抢走货物,鼻青脸肿地滚出营地。规则很简单:实力,眼力,以及别惹不该惹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将身上那件破烂的青阳宗杂役灰衣撕扯得更破,又用污泥和草汁在脸上、身上涂抹了几道,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在荒野挣扎求生、侥幸得了点收获的落魄散修。他将短矛和毒獠牙藏在顺手的位置,将那包“货物”和仅剩的几块下品灵石(不敢多露)贴身放好,又将一点点“隐匿粉尘”撒在袖口和鞋底。

然后,他挺直腰背(尽管浑身都疼),脸上摆出混杂着警惕、疲惫和一丝凶狠(模仿那些混得不如意的散修)的神情,朝着灰集入口,一步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