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凛冽的寒风如同一把把无形的冰刀,刮过墨岩城最边缘、最破败的窝棚区。风卷起地上冰冷的黑煤灰,在那些用破布、烂木板和干泥块胡乱搭建的棚屋缝隙间肆虐穿行,发出阵阵鬼哭般的呜咽。这里是墨岩城最底层矿工的聚居地,每一阵风,都似乎在提醒着此地的贫瘠与绝望。

十六岁的林默裹紧了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补丁摞着补丁的单薄布袄,寒气依旧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尚未完全长成的身体。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块能硌掉牙的冰冷硬面饼揣进怀里,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去捂热它。这不仅仅是一块饼,这是他和他卧病在床的父亲,未来两天的全部口粮。

窝棚内,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猛地传来,那声音嘶哑而沉重,仿佛要将人的五脏六腑都一并咳出。林默的心猛地一揪,脚步下意识地顿住,脸上血色褪去几分。他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父亲林大山在病榻上挣扎。父亲曾经是矿上最强壮的矿工,能一个人扛起两百斤的矿石,但长年累月的劳累和一次矿洞冒水事故,彻底摧毁了这个汉子的脊梁。如今,他只能形销骨立地躺在那张破木板床上,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喘息。

“咳咳……咳……默儿,天……天冷,多穿点……”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棚内传出,带着浓浓的关切。

林默眼眶一热,用力地眨了眨眼,将涌上的酸涩逼了回去。他低声应道:“知道了,爹。您好好歇着,我今天手气肯定好,能多挖些火镰晶,换了灵石就去给您抓药。”

他的声音努力装得轻松,但内心却被沉甸甸的现实压得喘不过气。昨天,最后一个铜板换来的草药也已经喝完了,那个被熏得漆黑的瓦罐空空如也地立在角落,就如同他们父子俩早已见了底的希望。

青木宗“凡尘试炼”的消息,是这片绝望土地上唯一的微光。五天后,那些高高在上、御风而行的仙师们,将在墨岩城选拔弟子。只要能被选中,哪怕只是一个外门杂役,宗门发放的月例也足够给父亲买上续命的灵药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是他拼上性命也要抓住的救命稻草。

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他必须在试炼开始前,再为父亲挣来几天的药钱。

下定决心,林默不再犹豫,转身迎着刺骨的寒风,走向那如同巨兽之口的赤云矿洞。

赤云矿洞是墨岩城所有矿工的梦魇,洞内深处因盛产一种名为“火镰晶”的低阶灵矿而得名。矿洞幽深黑暗,常年弥漫着潮湿、闷热、混杂着硫磺味的浑浊空气,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洞口处,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矿工正缩着脖子,准备下井。

一个满脸横肉、腰间别着短鞭的工头正厉声呵斥着一个动作稍慢的少年:“磨蹭什么!再晚半刻,今天的份子钱就给你翻倍!不想干就滚蛋,有的是人想进来送死!”

那少年吓得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钻进了矿道。周围的矿工们脸上都带着麻木的神情,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在这吃人的地方,人命比矿石还廉价。

林默低着头,沉默地领了自己的矿镐和麻袋,像一道影子般汇入人群。他没有理会周围或同情或漠然的目光,只是默默记下工头的嘴脸,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他知道,只有活下去,只有变强,才有资格去计较尊严。

进入矿洞,外界的严寒瞬间被一股湿热的空气所取代。岩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才镶嵌着一颗发出昏暗光芒的月光石,光线勉强能照亮脚下的路。矿道四通八达,如同蛛网般复杂,一不小心就可能迷失在永恒的黑暗中。

林默对这里已经无比熟悉。他凭借着超越常人的记忆力和敏锐的观察力,总能找到那些被别人忽略的、更深的矿脉支路。他像一只灵活的壁虎,贴着湿滑的岩壁,灵巧地避开那些松动的岩石和深不见底的裂隙,不断向矿洞深处进发。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单薄的内衫,混杂着黑色的矿尘,在他清瘦的脸颊上划出一道道泥泞的沟壑。他全然不顾,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仔细搜寻着岩壁上任何可能存在火镰晶的迹象。火镰晶通常呈现火红色,在月光石的照射下会反射出温润的光泽。

不知过了多久,他深入到了一条少有人至的废弃支脉。这里的空气更加稀薄,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但他却敏锐地察觉到,前方的岩壁深处,似乎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温润气息。

他心中一动,加快了脚步。绕过一个弯角,眼前的一幕让他呼吸骤然一滞。只见前方的岩壁上,赫然镶嵌着一大簇火镰晶!那晶石的个头比他平时挖到的都要大上一圈,色泽殷红如血,散发出的温润光芒,几乎将这片小小的空间都映照得一片通红。

“上品火镰晶矿簇!”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样一簇矿石,至少能卖出半块下品灵石,足够父亲半个月的药钱了!

巨大的惊喜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暂时忽略了潜藏的危险。他立刻上前,举起矿镐,小心翼翼地沿着矿簇的边缘开始剥离岩石。他全神贯注,每一镐都用尽了技巧,生怕损伤了这珍贵的晶体。

就在他即将把整簇矿石完整剥离下来的时候,头顶的岩层猛地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

林默常年在矿洞中养成的警觉让他瞬间汗毛倒竖,一股致命的危机感笼罩全身。他甚至来不及抬头去看,身体已经本能地向着旁边的岩壁扑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刚刚站立的位置上方,数以吨计的巨大岩石裹挟着无可匹敌的威势轰然砸落!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狭窄的矿道中回荡,整个矿洞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地龙翻身。林默被巨大的冲击波掀翻在地,后背狠狠撞在坚硬的岩壁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烟尘弥漫,碎石四溅。当一切稍稍平息,林默挣扎着抬起头,眼前的一幕让他如坠冰窟。

来路,被彻底封死了。那堆积如山的落石,断绝了他所有的生路。

“爹!”一个念头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狠狠劈中他的脑海。他感到的不是对自己死亡的恐惧,而是对家中病榻上无人照料的父亲那无尽的绝望!他死了,父亲怎么办?谁来给他喂饭?谁来给他买药?他甚至不敢想象父亲在无尽的等待中慢慢熄灭生命之火的场景。

他被彻底困死在这条陌生的塌陷支脉里了。空气因塌方而变得更加稀薄浑浊,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硫磺和尘土味。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塌方后暴露出的另一侧岩壁上,那些正幽幽渗出的、诡异的蓝色光点,如同一只只在黑暗中窥伺着他这个猎物的鬼眼。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林一向沉静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疯狂与赤红。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嘶吼着扑向那堆堵住去路的巨石,用手疯狂地挖掘、搬动,指甲在坚硬的岩石上划拉,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十指连心之痛,却远不及他心中的绝望与恐慌。

然而,那些巨石纹丝不动,如同神魔的封印,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力气在飞速流逝,希望也在一点点被黑暗吞噬。他瘫倒在地,粗重地喘息着,感受着生命力正从剧痛的身体里慢慢抽离。意识开始模糊,死亡的阴影,正一步步向他逼近。

就在他即将陷入永恒黑暗的刹那,他那只满是鲜血和泥污的手,在绝望地摸索中,触碰到了一处冰冷潮湿的岩壁深处,一个微微凸起的物体。

那是一块深嵌在一块巨大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水元晶矿”中的……灰白色石片。

与周围岩石的粗糙和水元晶的湿滑都不同,这石片的触感异常奇特,非金非玉,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古朴与温润。

在他指尖触及石片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之意,自指尖毫无征兆地涌入,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这股凉意并不刺骨,反而像是在炎炎夏日饮下了一捧最甘冽的山泉,将他心中那熊熊燃烧的恐惧、绝望与狂躁的烈焰,瞬间浇灭。

那令人窒息的濒死惊惶,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深入骨髓的清明与宁静。他纷乱如麻的思绪,在这一刻瞬间沉淀下来,仿佛立于狂风骤雨的风暴之眼,外界的危机依旧致命,他的内心却已是一片澄澈的湖面,不起丝毫波澜。

紧接着,一个更加奇妙的感觉在他脑海中凭空出现,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被唤醒。他的意识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拉扯着,脱离了身体的束缚,“看”到了一个难以用言语去描述的所在——一个约莫半立方米大小、灰蒙蒙的、绝对静止的独立空间。那里没有空气,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纯粹的“存在”本身。

而这个奇异空间的“入口”,似乎就维系于他手中这枚不起眼的灰白石符之上。

林默怔住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个空间的存在,就像感知自己的手臂一样自然。这是什么?幻觉吗?

他下意识地动了一个念头,想要将手边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石放进去。

念头刚起,他手中的那块碎石便凭空消失了!

与此同时,在他“看”到的那个灰蒙蒙的空间里,凭空出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碎石,静静地悬浮在其中。

林默的心脏狠狠地收缩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超越了理解范围的、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他得到了什么?

就在这死寂的、被活埋的矿洞深处,在这绝望的尽头,命运似乎向他展露了一个狰狞而又充满诱惑的微笑。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奇遇所带来的震撼尚未平息,一个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声音,打破了此地的死寂。

“沙……沙沙……”

那是一种摩擦声,仿佛某种东西正用鳞片或甲壳,贴着岩壁,从塌方后露出的那条未知矿道深处的黑暗中,缓缓地……爬行而来。

伴随着这个声音,那些幽蓝色的光点,似乎……更亮了一些。

林默刚刚恢复清明的内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僵硬地转过头,望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或许不仅仅是被活埋的绝境。

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地下深处,他还另有……“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