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色如墨,厚重得化不开。

林默的身影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无声无息地贴着地面滑行。就在那道由阵法光幕开启的门户即将闭合的最后一刹那,他如狸猫般矫健地一闪而入,整个过程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身后,光门嗡然合拢,将外界的虫鸣与夜风彻底隔绝。

一进入百草圃,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药香便扑面而来,钻入鼻腔,沁人心脾。这里的灵气浓度,比之外界浓郁了何止数倍,仅仅是呼吸一口,都让林默感觉四肢百骸一阵舒泰。

但他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这里是青木宗的重地,甲字园更是重中之重,号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更有无形的感知阵法遍布各处。他就像是闯入龙潭虎穴的羔羊,任何一点疏忽,都将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将自己的呼吸压制到最低,心跳也被意志强行放缓,整个人匍匐在一片半人高的药丛阴影下,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胸口的石符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清凉气息,让他因极度紧张而有些发热的头脑,瞬间恢复了冰雪般的冷静。

他那双经过淬炼、远超常人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微的光。他能看到空气中,一道道肉眼难以察觉的灵气丝线,如同蛛网般交织,那是警戒阵法的能量轨迹。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远处,两队巡逻弟子交错而过时,靴底与石板路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他们压低声音的交谈。

“……今晚这批‘凝露草’长势不错,李师兄说,可以上供给丹堂炼制‘凝气丹’了。”

“小心点,别踩到旁边的‘蛇信花’,那玩意儿的毒性阵法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默将这些零碎的信息在脑海中飞速拼凑,与他这十几天来在外面观察到的情况相互印证,一幅百草圃内部的简易地图,在他心中缓缓成型。

他等待着,像一头最耐心的猎豹,等待着巡逻力量交替时那个唯一的、短暂的空窗期。

时间一息一息地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东边的巡逻队走向岔路,而西边的队伍尚未抵达这片区域。就是现在!

林默双腿的肌肉无声地绷紧,随即猛然发力。他的身体没有跃起,而是贴着地面,如同一条滑行的黑蛇,在药草的阴影下急速穿梭,精准地避开那些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灵力节点。他的动作流畅而迅捷,充满了在矿洞中磨砺出的、对空间与时机的精准把控力。

很快,他便潜行到了一片被独立阵法光幕笼罩的区域。这里的药香更加浓郁,灵气几乎凝结成了淡淡的白雾。光幕上,一个古朴的“甲”字,散发着微光。

甲字园!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几乎要冲出喉咙。目标就在里面!

他不敢强闯,只是沿着光幕边缘,小心翼翼地探查。根据孙大同无意中透露的信息和他的观察,这种独立的小型阵法,为了方便执事照料,总会在不起眼的角落留下一个能量最薄弱的“门”,需要特殊的法诀才能开启。

林默当然没有法诀,但他有石符!

他将手掌轻轻贴在光幕上,心念沉入胸口。石符微微一震,一股奇异的解析之力顺着他的手臂蔓延而出,悄无声息地触碰着阵法光幕。在他那独特的“感知”中,眼前的光幕不再是铁板一块,而是由无数个细密的灵气符文构成的复杂结构。大部分符文都光亮而稳定,唯独在光幕的右下角,有一处区域的符文流转,明显比其他地方晦涩、缓慢。

就是那里!

他不再犹豫,调动体内那为数不多的、由《火阳淬身法》炼出的燥热气血,将其凝聚于指尖,猛地刺向那个薄弱点!

“啵!”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如同水泡破裂。他的手指竟然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光幕!林默心中狂喜,迅速将整个身体挤了进去。

一入甲字园,一股更加精纯、带着一丝清甜的草木灵气扑面而来。他一眼就看到了目标——在药圃中央,有三株约莫一尺高、通体翠绿、叶片上仿佛有星光流转的奇特小草,正迎风摇曳。

引灵草!

无需任何辨认,那股能引动修士体内灵气、加速修炼的独特气息,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林-默不敢耽搁,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他俯下身,用最快的速度,小心翼翼地挖出其中一株,连带着根部的泥土,迅速用早已准备好的破布包裹起来,放入石符空间。

就在他即将原路退出的刹那,一声严厉的喝问,如同惊雷般在他身后炸响!

“什么人!竟敢擅闯甲字园!”

林默的头皮瞬间炸开,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想也不想,抓起身边的一块小石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自己逃离方向完全相反的另一侧奋力掷去!

“啪!”

石子击打在远处的假山上,发出一声脆响。

“在那边!追!”那名看守的执事果然被引开,身形化作一道青影,朝着声音来源处扑去。

趁着这千钧一发的时机,林默的身形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从那薄弱点再次钻出,头也不回地循着来路,疯狂地向百草圃外逃去。身后的警钟声和怒喝声此起彼伏,火把的光芒如同索命的幽魂,在他身后疯狂追逐。

他将矿工生涯中练就的奔跑与闪避能力发挥到了极致,在黑暗中拉出一道道残影,最终在巡逻队合围之前,有惊无险地翻出了百草圃的最后一重藩篱,消失在无边的黑暗山林之中。

直到气喘吁吁地逃回自己那间四面漏风的破旧竹屋,关上门,林默才敢靠着门板滑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息。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

与林默这边的惊心动魄截然不同,外门弟子王通明的居所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一名尖嘴猴腮的杂役正点头哈腰地站在他面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将刚刚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汇报着。

“王少爷,您是没见着,那林默……最近真是邪了门了!自从上次被杨执事教训过后,非但没被打垮,反而跟头疯牛似的,整天把自己关在工具小屋里折腾。我偷偷瞧过一眼,那家伙把自己搞得跟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也不知在练什么邪门歪道。”

王通明正端着一杯灵茶,闻言,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顿,好看的眉毛拧了起来。

“还有,杂役院要搞预选小比的事,您知道吧?我瞧那林默的眼神,怕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那杂役吴林又补充道。

“哼!”王通明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他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阴狠与轻蔑:“一个杂灵根的废物,靠着点蛮力在矿区活了下来,还真以为自己能翻天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那日在荆棘路上,林默那双平静却暗藏锋利的眼睛,不知为何,总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一只蝼蚁,就该有蝼蚁的本分,任何企图向上爬的姿态,在他看来都是一种挑衅,一种对他身份的侮辱!

“他想参加预选?简直是痴心妄想!”王通明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在房中踱了几个来回。他眼中闪过一抹算计的光芒,对那杂役吩咐道:“你下去吧,这件事我自有计较。”

打发走杂役后,王通明从储物袋中取出十块晶莹剔透、散发着微弱灵气的下品灵石,用一块锦布包好,径直走出了自己的院子,朝着杂役部管事们居住的区域走去。

一处更为宽敞的院落内,一个身材微胖、留着山羊胡的刘姓老者,正悠闲地品着茶。他便是负责百草圃和丹尘室所有杂役事务的刘管事。

见到王通明深夜来访,刘管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立刻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脸:“哎呀,是王少爷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王通明也不客气,坐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刘管事,我今夜来,是为了一件小事。”他将那个装着一百块灵石的锦囊,不着痕迹地推到了刘管事面前。

刘管事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不动声色地将锦囊收入袖中,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王少爷但说无妨,只要是老夫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杂役院丹尘室,有个叫林默的弟子,”王通明的声音冷了下来,“此人顽劣不堪,屡教不改,对宗门更是心怀怨怼,留在杂役部,早晚是个隐患。”

刘管事立刻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王少爷说的是!此等劣根弟子,确实该好好‘管教’一番!”

“外门预选小比就快开始了,”王通明慢悠悠地说道,每个字都透着一股寒意,“这预选名额……绝不能落在他头上。我怕他不知死活,非要闹着参加,到时候……万一在擂台上,拳脚无眼,伤了性命,反倒污了宗门的地方。”

“王少爷放心!”刘管事拍着胸脯,将那十块灵石的分量在心中掂量了一下,眯着眼笑道:“此事好办。有杨志在那边看着,这林默翻不了天。就算他走了狗屎运,侥幸混了上来……嘿嘿,老夫自然会安排个‘好对手’,在擂台上好好‘照顾’他一番。保证让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什么人是他惹不起的!”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阴冷的算计,就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悄然达成。

……

此刻的林默,对外界的阴谋一无所知。

他所有的心神,都完全沉浸在怀中那株来之不易的引灵草上。

回到竹屋,他盘膝而坐,将那株通体翠绿的灵草捧在手心。一股精纯无比的草木灵气,顺着他的掌心缓缓渗入,让他体内的气血都为之欢呼雀跃。

仅仅是接触,就有如此效果,若是将其炼化……

林默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没有鲁莽地直接吞服,那无异于自杀。他先是按照往常一样,将那团黑红色的炉渣药糊准备好,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引灵草上揪下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叶子。

他将这片叶子,与药糊一同放在掌心!

“嗡——!”

石符猛然一震,散发出的清凉气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郁!

就在引灵草的叶片接触到药糊的瞬间,一股远比之前水火相遇更加狂暴的能量冲突,在他掌心轰然炸开!霸道的火毒与精纯的木属灵气,如同两头不共戴天的凶兽,疯狂地撕咬、冲撞!

若非石符那股强大的清凉气息如同一张天罗地网,瞬间将它们死死包裹,林默的整只手掌恐怕都会被当场炸成血肉模糊!

在他的“感知”中,石符仿佛化作了一尊无形的上古丹炉。它以一种蛮横却又无比精妙的方式,将药糊散发火毒之力强行打散、碾碎,又将引灵草的药性温柔地分解、渗透,最终,以一种林默完全无法理解的玄妙规则,将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强行糅合成了一体!

原本那团黑红腥臭的药糊,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团龙眼大小、色泽深紫、表面甚至有微光流转的奇异膏体。刺鼻的焦糊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草木清香与硫磺气息的古怪味道。

林默知道,成了!

他毫不犹豫地将这团全新的、蕴含着恐怖能量的药膏,一把按在了自己的丹田气海之处!

“轰!!!”

一股截然不同的剧痛,瞬间炸开!

如果说之前的痛苦是火烧火燎,那么此刻的痛苦,就像是有一柄烧红的、带着无数倒刺的铁刷,在他的经脉中疯狂地来回刮动!霸道无匹的力量,不再是单纯地灼烧他的皮肉,而是直接冲入了他体内最细微的经络与骨髓之中,仿佛要将他的血肉彻底撕碎后,再强行灌入一股蛮横的生机!

“呃啊……”

林默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浑身皮肤瞬间变得赤红,一根根青筋如同狰狞的蚯蚓,在他体表疯狂扭动。豆大的汗珠,混合着从毛孔中被逼出的、带着腥臭的黑色杂质,瞬间将他身下的床板浸湿。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这撕心裂肺的痛苦淹没时,他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

他能清晰地“看到”,在石符的神秘指引下,这股紫色的洪流,正精准无比地、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他体内那道坚不可摧的壁垒——淬体三层巅峰的瓶颈!

每一次冲击,都让他痛不欲生,仿佛灵魂都在颤抖。但也让那道无形的壁垒,出现了一丝丝微不可察的裂痕!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股狂暴的药力终于开始平息,转而化为一股股温暖而强大的气流,修复并拓宽着他受损的经脉时,林默猛地仰起头,发出了一声长啸!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应声碎裂!

那道困扰了他许久,让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突破的淬体三层壁垒,在引灵草霸道的药力之下,终于被轰然撞碎!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充斥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的骨骼在震动,肌肉在欢呼,血液在奔腾!身体的每一寸,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淬体四层!成了!

林默缓缓站起身,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双拳紧握,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骨骼爆鸣。他感觉自己现在的力量,比之前强了不止一倍!五感也变得更加敏锐,他甚至能听到屋外,一只夜虫在竹叶上爬行的细微声响。

他知道,自己终于拿到了第一张,也是最重要的一张,通往预选小比的入场券!

次日清晨,当林默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杂役院时,他身上的气息已经收敛得与平时无异,只是那双眸子的最深处,多了一抹以往从未有过的自信与锋芒。

他刚刚搬完一筐青火炭,正准备去下一个地方,孙大同却悄悄地凑了过来,将一个还带着体温的粗粮饼塞到他手里,神色凝重地压低了声音。

“兄弟,你听我说,千万别冲动!”孙大同的眼中满是忧虑,“我昨天晚上起夜,亲眼看见王通明那小子鬼鬼祟祟地去找了刘管事。今天一早,我就听说了,刘管事跟杨执事嘀咕了好几次,指名道姓地提了你!”

林默接过饼,心中微暖,面上却不动声色。

“你这么拼命修炼,万一真让你达到了淬体四层,拿到了名额,上了擂台,他们肯定会下死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孙大同焦急地说道,“听哥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把命搭进去,不值当!”

林默看着孙大同眼中那份发自内心的真诚与担忧,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孙大哥,我明白,你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送走孙大同后,林默掰了一小块饼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退缩?

他看了一眼丹尘室的方向,杨志正趾高气扬地对着几个跟班训话,眼角的余光不时轻蔑地扫过他这边。

他想到了远方病榻上的父亲,想到了王通明那张嚣张跋扈的脸,想到了那日抽在自己背上、火辣辣的一鞭。

这条路,没有退路可言。

既然你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那我就用绝对的实力,将你们这张网,撕个粉碎!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了人群,望向了执事堂的方向,那双如古井般深邃的眸子里,燃起了冰冷而决绝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