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寒冬的余威尚未彻底消散,青木宗后山杂役院的清晨,依旧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煤灰与草木腐朽的混合气味,每一个杂役弟子的脸上,都刻着一成不变的麻木与疲惫。

林默混在人群中,沉默地将一筐沉重的青火炭搬到丹尘室门口,动作机械,眼神古井无波。自从那夜以身为炉、险死还生地疗愈鞭伤后,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顽石,将所有的锋芒与秘密,都沉敛于最深处,心里想着:来青木宗快一年了,不知道父亲现在如何,杂役弟子入宗满一年才能回家探亲,不过,也快了.....。

然而,今日的平静注定要被打破。

“都停下手里的活!都过来!”一声尖利高亢的嗓音划破了清晨的寂静。一名身穿青色外门弟子服饰的青年,手持一卷泛着微光的宗门法旨,满脸傲慢地站在丹尘室前的空地上。

杂役们如同被驱赶的羊群,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带着敬畏与疑惑围了过去。林默也停下脚步,站在人群的外围,冷眼旁观。

“宗门大典,三年一度的外门大比,将于三月后举行!”那外门弟子高声宣布,声音中带着一丝施舍般的优越感,“宗门仁德,特开先例,于大比前,为我等杂役弟子增设一场‘外门预选小比’!”

“轰!”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杂役院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我们杂役也能参加外门大比的预选?”

“天呐!我没听错吧?要是能被长老看中,岂不是能一步登天,成为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那可是能领丹药、修功法的人上人啊!”

短暂的震惊过后,人群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与躁动。无数双黯淡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对这些挣扎在最底层的杂役而言,这不啻于一道从天而降的通天梯,是他们摆脱卑贱命运,唯一看得见、摸得着的机会!

林默的心脏,也不受控制地猛烈一跳。

外门弟子!

这四个字对他而言,意味着太多。意味着能接触到更正统的修炼功法,不必再像个贼一样偷取丹炉余毒;意味着能获得疗伤丹药,去救治远方病榻上的父亲林大山;更意味着能有资格去探寻那神秘石符背后隐藏的秘密!

对他而言,这是摆在眼前,唯一一个能光明正大摆脱杂役身份,获取修炼资源去救治父亲的阶梯!是他目前能抓住的,最好、最直接的机会!

然而,那外门弟子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大部分人的狂热。

“不过,预选名额极其有限!像你们丹尘室,一共只有三个推荐名额!最终由谁参加,将由你们各自的执事全权决定!”

人群的喧嚣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从丹尘室内缓缓走出的杨志。

杨志显然早已知晓此事,他背着手,挺着肚子,脸上挂着一抹志得意满的微笑,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感觉。他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宣布:“宗门仁慈,予我丹尘室三个预选名额。但这名额,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拿的。”

他顿了顿,很是满意地看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才继续说道:“其一,需入宗门满一年以上;其二,为宗门做出过突出贡献,譬如上缴过珍稀矿石、药草者;其三,修为至少要达到淬体四层以上!凡符合条件者,可来我这里报名,待大比前一天,由我亲自考核,择优推荐!”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和绝望的叹息。

这些条件看似公允,实则每一条都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入宗一年的杂役,大多早已被繁重的劳役磨平了棱角,哪还有心气去修炼?淬体四层,对他们这些连完整功法都没有、终日与炉渣废料为伍的人来说,更是痴人说梦。

而最致命的,是第二条——“突出贡献”。

何为突出?何为贡献?裁量权完完全全掌握在杨志一人手中。这根本就是为他那些亲信跟班量身定做的规则!

杨志说话时,眼角的余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人群后方的林默,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子,规矩在此,我看你拿什么来争?

林默低着头,将自己隐没在人群的阴影里,那双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沸腾的心绪被他强行压入幽深的潭底。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唉声叹气,更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甘与愤怒。他知道,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地位鸿沟面前,任何情绪的宣泄都毫无意义,只会沦为旁人眼中的笑话。

疯狂修炼?不,不够!

杨志设下的门槛,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冲过去的。淬体四层的修为,以自己目前的修炼速度,配合石符的玄妙,在三个月内拼死一搏,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但最大的难关,是那条“突出贡献”!杨志绝不会承认自己的任何苦劳,就算自己把丹尘室打扫得一尘不染,在他眼里也一文不值。

想打破这个死局,只有两条路。

一,找到一件让杨志都无法忽视、甚至不敢私吞的“贡献”,在众目睽睽之下上缴,用大势逼迫他捏着鼻子承认自己的资格!

二,在预选考核之上,展现出碾压性的、让所有规则都形同虚设的实力!强到让所有人都闭嘴,强到让可能到场的宗门上层都为之侧目,直接将自己破格选走!

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需要一个核心前提——实力!而实力的提升,则需要更庞大的资源。

丹炉废渣和普通草药融合的药力,对他如今这具经过初步淬炼的肉身而言,已经渐渐显得杯水车薪。他需要更高级、更精纯的能量来催动石符,炼制出更霸道的淬体灵液!

林默的目光穿过绝望的人群,不动声色地望向了远处云雾缭绕的百草圃,以及更远处那片绵延不绝、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后山山脉。

那些过去他想都不敢想的禁地,如今,却成了他唯一的希望所在。

一个清晰而大胆的狩猎计划,在他心中悄然成型。

……

日落西山,杂役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各自散去。关于预选小比的议论声也渐渐平息,被残酷的现实所取代。

林默像往常一样,最后一个打扫完工具小屋,正准备离开,却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叫住。

“林兄弟,等一下。”

是孙大同。他扛着一把断裂的铁锹,眉头紧锁地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担忧。

“孙大哥。”林默点了点头。

孙大同将铁锹往墙角一放,叹了口气道:“今天杨执事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那家伙就是个喂不饱的豺狼,名额早就内定给他那几个溜须拍马的跟屁虫了,咱们这些人,没指望的。”

他显然是怕林默钻牛角尖,特意过来安慰。

林默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涩与无奈,低声道:“我明白。只是……总归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怎样?”孙大同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动什么歪心思。就说那‘突出贡献’,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去年有个小子,走了狗屎运在后山捡到一株百年份的赤阳草,兴冲冲地拿去上缴,你猜怎么着?杨志收了东西,转头就说那小子偷窃宗门财产,打断了他一条腿扔出去了!东西,最后成了杨志自己的功劳!”

说到这里,孙大同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与忌惮。

林默心中一动,顺着他的话头,装作好奇地问道:“那得是什么样的宝贝,才能让他不敢私吞?”

“不敢私吞?”孙大同自嘲地笑了笑,“除非你能搞到一株百草圃甲字园才有的‘引灵草’,那玩意儿对筑基期的大人物都有用,这种宝物,他杨志才不敢伸手。可百草圃是什么地方?外门弟子都不能随意靠近,更别说咱们了,那里里外外都是阵法,还有执事长老常年看守,一只苍蝇飞进去都得被剁成八块!别想了,那比登天还难!”

引灵草!

林默将这三个字死死记在心里,同时想到:我现在在乙字园做杂役,去不了甲字园。但他知道,孙大同无意中,已经为他指明了第一个目标。

他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后山呢?听说后山妖兽横行,若是能猎杀一头,取其精血,算不算大贡献?”

“后山?”孙大同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兄弟,你可千万别有这个想法!后山外围还好,只有些野兽,但深处那些可都是真正的妖兽!最低级的一阶妖兽,都堪比淬体七八层的修士,皮糙肉厚,有些还能喷吐风刃水箭,咱们这种杂役碰上,就是个死!前几年就有不信邪的,三五个人结伴进去,结果一个都没回来!”

孙大同又絮絮叨叨地劝诫了许久,见林默始终低头不语,只当他已经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夜色如墨,将整个杂气院笼罩。

林默回到自己那间四面漏风的破旧竹屋,关上门,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他没有点灯,只是静静地坐在冰冷的床板上,在黑暗中,他的双眼却亮得惊人。

孙大同的话,不仅没有让他退缩,反而让他更加明确了自己的计划。

百草圃,阵法森严,高手看守,硬闯是死路一条。但任何完美的防御,都必然存在漏洞。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观察、等待、一击即中的机会。

后山,妖兽凶猛,危机四伏。但危险与机遇并存,妖兽的精血,其蕴含的能量绝对远超丹炉废渣百倍!若是能用石符将其与某些灵草融合,炼制出的淬体灵液,效果将超乎想象!

他的优势,是那远超常人的五感和耐力,是那能够解析万物、融合万物的神秘石符,更是他那颗在绝境中磨砺出的、坚韧而疯狂的心!

接下来的几日,林默表现得比以往更加沉寂。他依旧是那个最早开工、最晚收工的杂役,每日灰头土脸,沉默寡言,仿佛已经彻底接受了命运,将那场预选小比抛之脑后。

杨志见他如此“识趣”,也渐渐放松了对他的监视,只是偶尔投来几道轻蔑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只已经认命的蝼蚁。

然而,无人知晓,在每一个深夜,当所有人都陷入沉睡时,一道瘦削的黑影,便会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离开杂役院,潜入后山与百草圃之间的那片茂密山林。

林默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堪称疯狂的观察与准备之中。

他像一头最耐心的猎豹,匍匐在百草圃外围的灌木丛中,一待就是数个时辰。他用那双经过淬炼、愈发敏锐的眼睛,死死记下每一队巡逻弟子的路线、交接班的时间、阵法光幕最微弱的波动周期。

他甚至会冒险靠近,用耳朵去捕捉巡逻弟子间不经意的交谈,从中拼凑出百草圃内部的大致布局和人员信息。

而在另一部分时间里,他则会在后山外围游荡。他不敢深入,只是凭借着矿工时期练就的经验,寻找着妖兽留下的踪迹——那些巨大的脚印、被利爪撕裂的树干、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腥臊气息。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绘制一幅只存在于脑海中的,关于“猎场”的地图。

这一夜,月黑风高。

林默如同一片融入黑暗的叶子,悄无声息地伏在百草圃外一处早已选定的土坡之后。

今夜,是百草圃每月一次,运送成熟药草出园的日子,防御阵法会开启一道短暂的门户,巡逻的力量也会因此出现一个极小的空档。

这是他等待了十几天,唯一的机会。

他静静地趴着,呼吸悠长得几乎停止,心脏的跳动也被他用意志压制到最低。胸口的石符散发着丝丝清凉,让他的头脑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远方,阵法光幕果然如他预料的那般,打开了一道三尺宽的缺口,几名弟子推着药车鱼贯而出。

就是现在!

在药车通过、阵法即将关闭的那一瞬间,林默的双腿猛然发力,整个身形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贴着地面疾射而出!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拉出一道淡淡的残影,精准无比地在那道光门闭合前的最后一刹那,闪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