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色如水,浓稠得仿佛能滴下墨来。竹屋之内,林默全身赤红,皮肤表面如同被烈日暴晒后干涸的河床,布满了细密的血色裂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尊即将崩碎的陶瓷。他赤裸着上身,盘膝坐在冰冷的床板上,眼神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不成功便成仁的疯狂与决绝。

在他面前,是一个破旧的瓦罐,里面盛着最后一团深紫色的药糊。这已是他三个月苦修的全部结晶,旁边方桌几片引灵草。

没有丝毫犹豫,林默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将这最后一团药糊狠狠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丹田之上。

药力入体的瞬间,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酷烈的剧痛,如积蓄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喉骨深处挤出的野兽嘶吼,在小小的竹屋中回荡。

这一次的痛苦,不再是单纯的火烧火燎,也不是经脉被撕裂的痛楚。那是一种更加深入骨髓、触及本源的毁灭性冲击。仿佛有亿万根被岩浆烧得通红的钢针,从他的骨髓最深处,顺着每一条最细微的筋络,向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攒刺!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背脊猛地弓起,又重重地砸在床板上,发出一声闷响。浑身上下的血管青筋,如同一条条狰狞的蚯蚓,在他皮肤下疯狂扭动、凸起,似乎随时都要爆裂开来。

痛!深入灵魂的痛!

在这股非人的折磨下,林默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了扭曲的血色漩涡。他仿佛看到了远方病榻上,父亲林大山那日渐衰弱、充满期盼的眼神;他仿佛看到了王通明那张挂着轻蔑与嘲讽的英俊脸庞;他仿佛又感觉到了,那日抽在自己背上,那道深入骨髓、火辣辣的鞭痕!

不!不能倒下!

一股不屈的执念,如同汪洋中的一根定海神针,死死地锚定了他即将溃散的灵台。他死死咬住牙关,舌尖早已被咬破,满嘴都是腥甜的铁锈味。他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心神,引导着那股在他体内肆虐、几欲将他彻底撑爆的狂暴力量,朝着那道困扰了他数月之久,坚不可摧的无形壁垒,发起了决死般的最后一轮冲击!

一次,两次,十次,百次……

每一次冲击,都让他痛不欲生,仿佛灵魂都在被这股力量反复碾压。但他能清晰地“看”到,那道无形的壁垒,也在这悍不畏死的冲撞下,出现了一丝丝微不可察的裂痕。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肉身与精神都已濒临极限,即将彻底崩溃的前一刹那。

轰——!

壁垒破碎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九天狂龙,又似决堤的滔天洪水,瞬间充斥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奔腾!欢呼!咆哮!

他感觉自己的骨骼在震动中变得更加坚实,筋膜在拉伸中充满了爆炸性的韧性,就连血液的流淌,都变得如同江河般沉雄有力!体表那些恐怖的血色裂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新生出的皮肤,泛着一层坚韧而内敛的古铜色光泽。

与此同时,他体表所有的毛孔猛然张开,一颗颗粘稠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渗出。诡异的是,每一颗血珠都带着一丝肉眼可见的污黑杂质,散发出淡淡的腥臭,落到身下的床板上,竟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黑点。这是他体内最深层次的杂质,被这股新生的力量,以最蛮横的方式,强行排出了体外!

不知过了多久,当体内的能量洪流终于平息,化作一股股温润而霸道的暖流,在他那被拓宽了数倍的经脉中缓缓流淌时,林默猛地睁开了双眼。

一道骇人的精光,从他眸中爆射而出,竟在黑暗的房间里,划出两道清晰可见的电芒,一闪而逝!

他缓缓坐直身体,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口浊气,竟如一道利箭般,笔直地射出三尺之远,气流中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焦糊硫磺味,将他面前的空气都灼烧得微微扭曲。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依旧是布满老茧的矿工之手,但此刻,每一寸皮肤之下,都蕴含着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的力量。他缓缓握拳,一阵“噼里啪啦”的骨骼爆鸣声,如炒豆般密集地响起。

一股前所未有的浑厚力量感,从每一寸筋骨、每一滴血液中苏醒、奔涌。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如战鼓般沉稳有力的搏动,五感更是敏锐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他甚至能听到竹屋之外,一只夜虫在竹叶上爬行的细微声响,能嗅到空气中,不同草木散发出的、那丝丝缕缕的独特气息。

他心中瞬间明悟,这便是跨越淬体境,晋升启灵之境的极致——大圆满!

微末挣扎近一年,他终于凭借自己的疯狂与坚韧,真正触到了超越凡俗的门槛!

胸口的石符,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仿佛在回应他的突破,又像是在赞许他的不屈。

林默强忍着突破后全身传来的酸软与疲惫,走出竹屋。他来到院子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个早已废弃、由坚硬青岗岩打造的沉重磨盘石墩。

他站在石墩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体内那股新生的、火木相济的力量,缓缓凝聚于右拳之上。他并没有立刻挥拳,而是静静地感受着这股力量。

他心中念头飞转:“寻常启灵境修士,是引天地灵气淬炼己身,壮大气海,以求能施展微末法术,如风刃、火球之流。而我这《大衍归一诀》所成的力量,却是内外兼修,但凭肉身战力,若与同阶修士近身搏杀,我这一拳,便是可打废,凝气一层,也能搏杀。

体修之路!以身为炉,以气血为火,将自身锻造成一件无坚不摧的人形法宝!

法修的境界上去了,可惜没有功法,也施展不了.....

想通此节,林默眼中再无迷茫。他看着眼前的石墩,腰身一沉,右臂后拉,随即猛然发力,一拳毫无花哨地笔直捣出!

拳头破空,竟带起了一阵沉闷的呜咽风声!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那半人高的坚硬石墩,竟应声而裂!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从他的拳头接触点,疯狂地向四周蔓延,最终,整个石墩“哗啦”一声,碎成了大小不一的数十块!

林默缓缓收回拳头,低头看去,拳锋之上,只有一片轻微的红肿,骨膜传来阵阵生疼,但并无大碍。

这不再是单纯矿工的蛮力,而是蕴含了瞬间爆发性冲击力的、真正的体修之力!

……

与林默这边的脱胎换骨截然不同,杂役部执事杨志的院落里,正上演着另一番景象。

灯火通明,王通明悠闲地品着一杯灵茶,而杨志则像个跟班一样,点头哈腰地站在一旁,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意。

“王师兄,您就放一百个心!”杨志搓着手,油腻的脸上闪烁着贪婪与阴狠的光,“那林默,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过再硬,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王通明放下茶杯,用眼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确定没有遗漏?”

“妥妥的!”杨志拍着胸脯保证,“那小子,想报名参加预选,得先过我这一关!他既无背景,又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贡献’,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他顿了顿,阴笑道:“就算他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修为真到了淬体四层,我也能以‘贡献不足’为由,将他死死按住!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不知死活地闹起来,惊动了上面,你不也早跟刘管事打好招呼了。只要他敢上擂台,给他安排的对手,绝对是淬体五层的好手,而且是那种下手不知轻重的狠角色!保证让他下半辈子,都只能在床上度过!”

“嗯。”王通明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记住,我不要他死在擂台上,那太便宜他了。我要他四肢尽断,丹田被废,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出青木宗!我要让他知道,一只蝼蚁,妄图挑衅雄狮的下场!”

“是,是!师兄高明!”杨志连声附和,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两人相视一笑,阴冷的算计,就在这昏黄的灯光下,将一个他们自以为早已看透的杂役弟子的命运,彻底定了性。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眼中的那只“蝼蚁”,已经悄然蜕变成了一头,足以撕碎他们所有阴谋的猛虎。

……

小比报名的最后一天。

整个杂役院都弥漫着一股焦躁而压抑的气氛。中心空地上,临时搭建的报名处前,杨志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旁站着几个狗腿子,正对着前来报名的杂役们指手画脚,颐指气使。

“你?淬体三层也敢来?滚滚滚!”

“上缴过什么贡献?一捆柴火?你是在羞辱我,还是在羞辱宗门?”

“下一个!修为,贡献!拿不出来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杨志一脸不耐烦地刷掉了一个又一个抱着渺茫希望的杂役,享受着这种掌控别人生杀大权的感觉。

就在这时,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林默,缓步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杂役服,神情平静,古井无波,与周围那些或紧张、或绝望的杂役们格格不入。他这三个月来,除了那夜突破,几乎没有再进行极限修炼,而是每日打熬气力,熟悉着体内新生的力量,将那股爆炸性的气息,收敛得不露分毫。此刻的他,看上去只是比三个月前精神了一些,再无其他异样。

“呦,我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丹尘室的‘硬骨头’林默吗?”杨志一看到林默,立刻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怎么,你也想来试试?你那点微末道行,怕是连‘淬体四层’的门槛都摸不到吧?”

周围的杂役们,也都投来了复杂的目光,有同情,有讥讽,也有看好戏的。

林默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平静地走到桌前,淡淡地开口:“我来报名。”

“报名?”杨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掏了掏耳朵,“好啊,那你倒是说说,你凭什么报名?修为几何?又为宗门做出过什么‘突出贡献’啊?”

他特意在“突出贡献”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眼中满是戏谑。在他看来,这道门槛,就是一座林默永远也无法逾越的大山。

林默依旧面无表情,他没有展露自己的修为,只是将手伸入怀中,缓缓地掏出了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株用破布小心包裹着的灵草,当林默将布条解开的瞬间,一股精纯无比、引动四方灵气的独特清香,瞬间弥漫开来!

灵草通体翠绿,叶片上仿佛有星光流转,正是那株——引灵草!

“这……这是……引灵草?!”

杨志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双眼猛地瞪大,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灵草,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身为杂役执事,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这可是对筑基期大人物都有用的宝贝,是他想私吞都不敢的烫手山芋!

周围的杂役们更是发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他们虽然不识货,但光看那非凡的品相和杨志失态的表情,也知道这绝对是了不得的奇珍!

“此物,可算‘突出贡献’?”林默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杨志的心上。

杨志的脸色阵青阵白,他做梦也想不到,林默竟然能拿出这种东西!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贪婪、嫉妒、惊疑、愤怒……最终,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知道,自己设下的第二道门槛,被对方以一种他完全无法拒绝的方式,硬生生地砸开了!

他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算!算你……通过了!你的修为呢?”他还不死心,只要林默修为不到,他照样能将他拒之门外。

林默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第一次直视着杨志,淡淡地说道:“淬体四层!”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刻意收敛,体内那股沉雄如山、凝实如铁的气血之力,如沉睡的巨兽苏醒般,轰然散开一丝!

嗡!

以他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压力猛地扩散开来!离得最近的杂役弟子,只感觉仿佛被一头洪荒凶兽盯上,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一颤!

全场,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