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溜溜球如银色流星般垂直下坠，随后在离地面十厘米处骤然悬停。
赵西林手腕轻抖，球体开始以旋风的轨迹水平原地空转，周遭空气被切割出细微的嗡鸣声。
空转状态下，轻轻下压手臂，让球贴地滚动，几秒后再迅速提拉收回。
这叫“遛狗”。
球体旋转稳定后，再用非操控手的食指横向勾住绳索，形成一个三角区，溜溜球沿着三角区做钟摆运动。
这叫“摇篮”。
"林子，别玩了，过来帮我收拾药瓶。"
毛利奥的声音从堆满杂物的桌子后面传来。
"来了。"
赵西林手腕一抖，溜溜球"咻"地收回掌心，她慢悠悠地站起身。
这家所谓的“宠物医院”实在寒酸得可怜。
三十来平的空间硬是隔出个手术室，剩下地方塞满药架，毛利奥更是穷得连住处都省了，直接睡在药房角落的行军床上。
整个"医院"就他一个半吊子兽医，连前台都是临时拉赵西林凑数的。
赵西林晃到桌前，胳膊肘往斑驳的桌沿一撑，"你这破兽医站有啥值钱药值得收拾？"
"放屁！这是正儿八经的宠物医院！"
毛利奥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蹦起来，怒目而视。
手里还攥着两个裂开的药剂瓶，玻璃渣子正簌簌往下掉，撒了一地。
“叮铃铃——”
老式的座机突然炸响。
这家开在川户区犄角旮旯的小"医院"，过去十天里有八天关着门，名气不大，加上毛利奥又总穿得像流浪汉，看上去就不靠谱，生意冷清得一个月都赚不够饭钱。
因此更加衬得这通电话响得格外像午夜凶铃。
不像是来找救命的，更像是来索命的。
毛利奥也是一脸懵，他朝赵西林使了个眼色。
赵西林随手抄起话筒，大咧咧道，"您好，蓟城川户区兽医站。"
"滚你爹的兽医站！"
“老子这是医院！宠物医院！！！！”
毛利奥无声地对着赵西林咆哮着，张牙舞爪的，橡胶手套在空中挥出几道残影。
赵西林直接无视，电话那头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磁厚好听。
"能做GDV手术吗？大型犬急性胃扭转手术。"
"等等啊。"
赵西林捂住话筒，扭头问道，"毛大夫，胃扭转手术你能做不？"
电话这头，等的静默得可怕，李序指节用力到发白，额头沁着薄汗。
宝泉区的医生已经在路上，只怕时间来不及，而且......
这是最后一个宠物诊所的电话了。
要是这个也不行......
即便是知道希望渺茫，他还是强迫着自己等待着最后的回话。
"我们没设备，抱歉了先生。"
赵西林问完毛利奥后如实回道。
说罢就想赶紧挂断电话，还有一大屋子等着打扫呢。
结果电话那头的人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暴露出的细节，“没设备？也就是说有能做DGV手术的兽医？”
赵西林应了声是，随后又说，“但是也没用——”
她话还没说，电话里传来略显急促的声音。
“我们有设备！我现在立刻来你们这里接医生！”
这声音听上去虽然没有方寸大乱的惊慌，可也能感觉到主人的紧张和急促。
赵西林有些犹豫了。
毛利奥不想大半夜折腾，冲着她疯狂比划睡觉的手势催促。
于是赵西林只好对着话筒补充道，“不好意思啊，我们已经关门了。”
“七万。”
那个低沉的男声突然再度开口，“只要能把狗救活。”
赵西林瞪圆了眼睛，她还没等反应过来，手里的电话已经被人以迅雷之势夺走。
原本还蔫头耷脑打哈欠的毛利奥瞬间停止腰板，他强压激动地推了推眼镜。
“你好，我就是能做手术的主治兽医，对对对，我随时都可以就位手术。”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字正腔圆起来。
“哈哈哈，当然了，救死扶伤是我们兽医的天职。”
赵西林：“......”
跟有病似的。
电话一挂，毛利奥就像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似的在屋里转圈搓手，让人莫名幻视舔手搓脸的苍蝇。
赵西林有些无语，忍不住泼冷水，“人家说的是救活了给七万，就你这破诊所，你救活得了吗？”
“怎么做不了啊，我可是专业兽医！”
毛利奥突然撑住桌子凑近，压低声音，“别忘了，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不算人类。”
他狡黠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儿装的东西，在这个小世界里足够用了。”
赵西林直接翻了个白眼。
她拿起扫把走过去，把地面碎的玻璃渣都给收拾起来，然后又拿了个抹布出来打扫地上的药水。
任凭毛利奥在一旁兴奋地跟个猴子似的发疯。
抹布刚刚洗干净晾起来，门外突兀地响起一道刺耳的刹车声。
两人齐刷刷抬头，向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正好对上推门而入的李序。
赵西林看见来人愣住了。
怎么会是他？
看见赵西林，李序也是眼神微顿，随后目光立即移开。
先是在一旁毛利奥的老头汗衫和人字拖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逼仄杂乱的诊所，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你就是......能做GDV的兽医？”
李序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
“没错，就是我。”
毛利奥清了清嗓子，伸出手，刚要进行自己我介绍，“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毛——”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程安军已经冲上来拽人，抓住毛利奥的手把他往外拖。
“医生别耽搁了，救命要紧啊！”
“我靠，轻点拽啊！”
李序也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毛利奥突然想起什么，突然回头大喊。
“林子，把门锁上，赶紧过来，你得给为师当助手！”
“来了！”
赵西林抓起外套就追了出去。
......
毛利奥俯身检查船长膨胀的腹部，手指在紧绷的皮肤上按压。
"胃部硬化......发作多久了？"
"不到四十分钟。"
李序立即回答，一旁的程安军赶忙递上血检报告。
毛利奥接过，快速扫过报告，"需要立即手术。"
他抬头看向李序，"专业的麻醉师和手术助手，现在就要。"
李序已经拨通了院长的电话，"五分钟内，准备好专业的手术团队。"
挂断电话后，他抿了抿唇，上前半步，"救活的几率有多大？"
"百分之八十。"
毛利奥说道。
其实也许是百分之百，但是他不敢把话说全。
谁知道这狗身上有没有别的毛病。
赵西林正蹲在床边歪着脑袋，一人一狗眨巴着眼睛对视良久。
这只狗长了一双极为漂亮的蓝眼睛，此刻它因为病痛的侵袭恹恹地趴在病床上，腹部病态地高高鼓起，像随时都会撑破的气球。
但那双眼睛依旧安静，神秘，看上去充满了灵性。
她突然试探性的伸出手，摸了摸船长的脑袋。
它竖起的耳朵抖了一下，随后向后紧紧贴在后脑勺上。
一副很好摸的样子。
赵西林眼睛弯了下，“你真可爱，希望你身体早日康复。”
李序的目光先是落在船长身上，随后又看了一眼边上的赵西林。
半晌，唇抿了抿。
“做。”
手术灯亮起时，走廊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李序独自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低下头，指节抵着眉心。
旁边站着的人也没有出声，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男人的霉头。
赵西林也在外边等毛利奥。
她闲来无事，索性靠着墙，开始默背起了语文古诗词。
两人离得不算远，却没有任何交流。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过去。
不知多久了，赵西林已经困得席地而坐，靠在墙上睡着了。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
李序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因为过分干涩没能发出声音来。
“怎......怎么样......”
毛利奥摘下口罩，点了点头。
“活了，不过术后二十四小时仍是危险期，术后监护很重要，今晚我就先在这守着了，免得出现其他变故。”
“多谢医生。”
李序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复而看见毛利奥一脸期待又欲言又止的表情，顿时了然。
“医生放心，卡号告诉沈密，明天一早船长如果没事就能打到账户上。”
“那就好，那就好。”
毛利奥立即喜上眉梢。
他一转头，看见坐在地上睡着的赵西林，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活像个在外酗酒暴力的父亲似的，冲上去二话不说先踹了她一脚，骂道。
“你爹我辛辛苦苦挣钱养家，你倒是美滋滋地睡上了！”
他嘴上气势汹汹，动作却放的很轻。
赵西林一下子被惊醒，她揉了揉眼睛，看见毛利奥那张脸，心里一松。
“你出来了，怎么样，治好了没？”
“当然了！”
毛利奥一拍胸脯，“我是谁啊？”
赵西林清醒过来了，她眨了眨眼，试探着对了个口型，“那七万？”
毛利奥比了个五指收拢、尽在掌握的手势，一脸得意。
赵西林心里了然，也是喜不自胜。
七万一到手，债务岂不是一下子就减去了一半？
“那我们走吧。”
“不行。”
毛利奥一边解着手套，一边往里面的侧间走去。
“它现在还处于危险期，今晚我得在这守着，太晚了，你也别走了。”
“啊？还要继续待着？”
赵西林听见这话不禁皱紧了眉头。
她伸手胡乱地抹了抹脸，浑身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第二天还要上学，简直要被折腾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