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妈躺在那儿,你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你工作起来还不要命,你想把自己也熬干吗?”
见裴栾皱眉,年纪轻轻眉心的竖纹已然深刻,好似早已经在血与火中磨去了身为年轻人该有的活力,杨卫国又不免心疼起来。
语气也放软道:“你伯母打听过,王家成分干净,姑娘也本分,模样也出挑。”
“就当是给你妈找个说话的伴,也给你自己找个搭伙过日子、照顾你的人。”
“好歹偌大的屋子,有个烟火气,总不能冷冰冰的像个冰窖!”
可听了这些话,裴栾却更加坚定的摇头。
“真要是好姑娘,我就更不应该害她。”
“伯父你知道的,干我们这行的,随时都会牺牲。”
“我请了两个保姆轮班看护我妈,何苦再添个多余的人,放在家里坐牢?”
杨卫国被他的话气笑了,忍不住打断道。
“这就是你放出消息,说你坏了命根子不能人道的原因?”
“你现在已经不在一线了,哪有那么多危险?”
见裴栾不为所动,杨卫国语气再次强硬起来。
“这事儿没商量,你必须去!”
“你要还当我是你伯父,你还肯认我,你就必须听我的!”
裴栾下颌线绷得更紧,眼神锐利如刀,最终在杨卫国不容置疑的目光和提到母亲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中,极其勉强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知道了。”
见他终于松口,杨卫国脸上刚浮起笑意,裴栾已经转身往外走。
“没什么事我就回局里了,最近有个有组织的拐卖儿童的案子,牵扯周围好几个县市,千头万绪的,我得回去了。”
他说完,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杨卫国都来不及挽留,手还举在半空,听到动静从厨房匆匆出来的吴丽娟,见没了裴栾的身影,瞪着杨卫国恼火道。
“我这饼都烙好了,你咋把人给放跑了?”
“我还说给他看看那姑娘的照片,他一准瞧得上呢!”
杨卫国缩了下脖子,无奈的解释。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性子,他一听是为了相亲的事把他喊来,脸就拉得老长。”
“我能勉强拿长辈的身份压着他答应去相亲,已经不容易了!”
吴丽娟当然知道,可她把裴栾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怎么能忍心看他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老大不小了,还不肯成家?
“这孩子,咋就这么拧巴呢!”
“听说他要转业过来,不晓得有多少人家来打听,偏他非要放那种话,搞得但凡家事好的,都不肯接这茬,只能退而求其次。”
“哎,你说他这是图啥?”
杨卫国摇头:“这孩子心底太柔软,像他说的,也是怕连累人家好姑娘。”
“加上出了那件事......他心里头压着一块大石头,要不能替他死去的战友报仇,只怕这辈子都难释怀。”
吴丽娟叹气,但还是不赞同:“一码归一码,再说了他都这岁数了,也该给自己留个后,说不定家庭的温暖,能缓解工作上的压力,人也活得像个样子。”
见吴丽娟一肚子牢骚,杨卫国忙上前安抚。
与此同时,城西肉联厂后面低矮的棚户区里,叶戎正对着家里唯一一面模糊的小镜子,用冷水一遍遍搓洗着沾着血腥味的粗粝大手。
他黝黑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膛。
叶母坐在小木床上,仔细抚平一块洗得发白、却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蓝布床单,这是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新”被面。
旁边,大弟叶强别扭地抱着自己那床稍厚实的被子,二弟叶勇默默把窗户纸又糊了一遍,大妹叶芳小心地擦着唯一一个搪瓷缸子,小妹叶芬好奇地探头探脑。
“老大!”叶母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忐忑的开口:“听说王家的二姑娘,模样好,性子静,还读过高中,人家能瞧得上咱吗?”
叶戎搓着的手一顿,回想起王静棠那张俏丽精致的小脸,笑起来一双眸子像月牙一样的漂亮,他的心就跳得更猛烈了。
她能瞧得上他吗?
他也不知道。
将自己的照片递给师父,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勇气,如果不能成,他也只能认了,谁叫他没本事,只是个学徒工,连个像样的床都打不起。
约莫是瞧出了他的不自在,叶母忙宽慰道。
“听说他们家中了下乡的指标,正着急呢!”
“你模样不差,又是个勤快的,又有这层师徒关系在,一准能成!”
“把你这床腾出来,铺上这‘新’的。等你相亲的时候,让她来咱家坐坐,就坐这干净的地方,别委屈了人家姑娘。”
叶戎闷闷地“嗯”了一声,看着母亲和弟妹们忙碌的身影,心里沉甸甸的,又滚烫烫的。
只是钻出屋子,瞧着逼仄的巷子和空气中弥漫的酸臭味,他滚烫的胸口又渐渐凉下来。
他能给她什么呢?
勉强不漏风的屋子?
一颗滚烫赤诚的心?
他怕自己这双沾满油腻腥气的手,连碰一下她都是亵渎。
当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筒子楼里热闹起来,饭菜香混着油烟味,伴着走道里奔跑吵闹的声音,充斥在李秀英的周遭。
她拖着疲倦的身体,推开了家门,习惯性的将包挂在门后的钉子上,她一边挽着袖子一边往厨房走。
一大家子的晚饭,还等着她拾掇呢!
“妈!”
“回来得正好,我这汤刚好出锅,您快洗洗手吃饭吧!”
耳边传来王淑兰讨好的声音,李秀英一愣,抬起头就见客厅中间支起的饭桌上,三菜一汤正冒着热气。
王淑兰系着有些老油渍的围裙,正站在桌边抠着手指头望着她。
李秀英有些狐疑的打量她,片刻又将目光转向饭桌,一道芹菜炒肉丝,一道炝白菜,一道土豆丝,瞧着卖相还不错。
“你做的?”
王家这两闺女之前一直在上高中,李秀英疼她们,也没让她们做过什么重活。
要说炒个鸡蛋倒也罢了,这捣鼓出一桌子菜,是李秀英没想到的。
王淑兰还没开口,厨房里探出个脑袋,正是王静棠。
她笑着替王淑兰接话道:“都是姐姐做的,我可以作证!”
说罢,她从厨房快步出来,挽着李秀芳的胳膊往椅子上坐,还殷勤的递上一双筷子。
但李秀英却没再动筷。
都说“知子莫若父”,王淑兰如此反常的表现,她心里又怎么会不犯嘀咕呢?
她放下筷子,抬头看向王淑兰,沉沉的吐了一口气,表情肃然的问道。
“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