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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停坠入深渊的闷响,被震天的喊杀与战马的嘶鸣吞噬。那抹象征着疯狂与毁灭的玄甲身影,如同被黑暗巨口吞没的石子,消失在弥漫着致命甜腥的毒烟、堆积如山的尸骸以及汹涌扑来的北狄人潮之中。
“世子——!”谢府家将们撕心裂肺的嚎叫被混乱的战场彻底淹没。他们如同无头苍蝇,哭喊着冲向豁口边缘,却被下方地狱般的景象和守军重新凝聚的防线死死挡住。江砚那冰冷如渊的一瞥和“斩立决”的余威,如同无形的枷锁,让他们在绝望的疯狂中竟不敢真的跳下去送死。
城下的雅丹也愣了一瞬。城头那场短暂而诡异的内讧,以目标人物的自行坠落告终,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是陷阱?还是大胤人自己找死?但箭已在弦,容不得他多想!
“勇士们!杀!他们的将领死了!云州城是我们的了!”雅丹将错就错,发出狂热的咆哮,试图彻底击垮守军的意志。
然而,他错了。
城头之上,那个半边麻痹、脖颈渗血的青衫身影,依旧稳稳地矗立在断壁边缘。他手中冰冷的御赐金牌,如同定海神针,非但没有因谢云停的消失而黯淡,反而在血与火的映照下,散发出更加凛然不可侵犯的光辉!
“火油!对准毒烟!烧!”江砚的声音穿透了家将的哭嚎和北狄的咆哮,嘶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力量,“王贲!湿土沙包!压制萨满!其他人!弓弩!礌石!给我把狄狗钉死在矮墙之外!”
守军士兵看着江砚那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却依旧挺立如山的身影,听着他冷静到极致的命令,一股混杂着敬畏、恐惧和破釜沉舟的死志瞬间冲散了因毒烟和内乱带来的动摇!连安远侯世子都被这位侍郎大人“弄”下去了(无论过程如何),他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杀——!”王贲第一个响应,带着残存的士兵,将浸透了泥水的厚重布包奋力砸向毒烟升腾的源头。湿泥带着巨大的力量,狠狠砸在萨满周围,溅起的泥点甚至糊了那枯瘦老者一脸,打断了他诡异的舞蹈和咒语,升腾的毒烟为之一滞!
与此同时,大量的火油被倾倒在豁口前方和毒烟飘来的路径上!火箭落下!
“轰——!”
一道数丈宽、数尺高的烈焰之墙,在矮墙前方轰然腾起!灼热的气浪翻滚升腾,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撕扯着弥漫的毒烟!那致命的甜腥气息在高温下迅速被冲散、稀释、燃烧!靠近火墙的北狄士兵被热浪灼烤得皮肤焦痛,呼吸困难,冲锋的势头再次受阻!
“好!烧得好!”城头守军爆发出压抑的欢呼!水泥矮墙在火光的映照下,灰白色的表面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暖意,虽然被毒烟轻微腐蚀,但主体依旧顽强地矗立着,成了守军最后的依托!
“放箭!放滚木礌石!给我砸!”江砚的命令如同冰雹般落下。守军依托矮墙,将积蓄的怒火和恐惧化作致命的箭雨和滚石,狠狠砸向火墙后方混乱的北狄士兵!惨叫声再次响彻夜空!
雅丹看着那道升腾的火墙,看着毒烟被驱散,看着士兵在箭雨滚石中成片倒下,气得几乎吐血!他精心准备的毒烟战术,竟被对方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破解了!而城头那个该死的身影,如同打不死的恶鬼,依旧在发号施令!
“冲!给老子冲!用人命填!填平那道矮墙!”雅丹彻底疯狂,挥舞着弯刀,驱赶着士兵如同牲口般冲向火墙和矮墙的死亡地带。
惨烈的消耗战再次展开。但这一次,守军依托那道简陋却坚固的矮墙,在火墙的掩护下,抵抗变得更有章法,伤亡虽然惨重,却死死扼守着最后的防线。江砚如同一尊冰冷的战争机器,不断发出简洁而致命的指令,调配着每一分力量。他脖颈伤口的麻痹感在烈火的烘烤和极致的专注下似乎被压制了,但半边身体的僵硬依旧限制着他的行动。他只能站在那里,用目光和金牌,指挥着这场血腥的拉锯。
* * *
伤兵营。
刺鼻的药味混合着血腥,萦绕不去。林晚照虚弱地靠在简陋的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双刚刚睁开的眸子,却如同被寒泉洗过,清澈中透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冰冷的洞悉。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下粗糙的麻布床单。那里,两个用她体内剧毒黑血划出的字迹,如同烙印般刺眼:
左:魏(扭曲残缺,恨意森然)
右:影(相对完整,诡谲莫测)
魏忠!影卫!
这两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她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心神。石锁(那个神秘人)临死前的“钥匙”,那个如同鬼魅般刺杀她的影卫杀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帝都那深不见底的漩涡!
“钥匙……”林晚照喃喃自语,声音微弱沙哑。她是什么钥匙?开启什么的钥匙?是开启某个秘密?还是……开启某种力量?或者……仅仅是开启死亡之门的诱饵?
她猛地想起自己特殊的体质——百毒难侵,却偏偏被“跗骨”这种宫廷秘药所克!这难道仅仅是巧合?还是……她这具身体,本身就是某种“容器”或者“钥匙”?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升起。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中,从帝京到北疆,每一根丝线都散发着致命的恶意。而这张网的中心,似乎就是那个权倾朝野、面白无须的大太监——魏忠!
“江……江砚……”她挣扎着,用尽力气抓住王大夫的衣袖,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担忧,“东门……他……怎么样了?”东门的喊杀声如同重锤,从未停歇,每一次爆炸都让她心惊肉跳。江砚身处风暴中心,不仅要面对凶残的北狄大军,还要提防来自背后的毒蛇暗箭!谢云停的疯狂,影卫的刺杀……都与他有关!
王大夫看着林晚照眼中深切的担忧,又看了一眼营帐外东门方向映红夜空的火光,沉重地叹了口气:“林姑娘,你刚捡回一条命,万不可再劳神!江侍郎……江侍郎他……”他不知该如何描述城头那惨烈如地狱的景象和江砚那如同修罗般的身影。
就在这时,营帐帘子被猛地掀开,一个浑身浴血、盔甲破碎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正是江砚派回城内调集最后预备队和物资的亲兵!他脸上带着极度的疲惫和惊魂未定,看到苏醒的林晚照,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但立刻被更深的焦虑取代。
“林姑娘!您醒了!太好了!”亲兵声音嘶哑,随即转向王大夫和守在这里的同伴,语速极快,“大人有令!征调城内所有能动弹的民夫、匠户,携带能找到的一切木料、碎石、火油,火速支援东门!还有……还有……”他喘着粗气,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和难以置信,“谢……谢云停世子……在城头与大人争执,失足……坠下城墙,落入北狄阵中了!”
“什么?!”营帐内所有人,包括林晚照,都倒吸一口冷气!
谢云停坠城?!落入北狄阵中?!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
林晚照瞬间明白了江砚派人回来调集物资的紧迫性!谢云停坠城,无论生死,都意味着安远侯府在云州的力量将陷入彻底的混乱甚至报复!而失去了谢云停这个(虽然疯狂但)能搅动战场的先锋,守城压力必然倍增!江砚此刻,是真正的前有狼,后有虎,独木难支!
“快……快去……”林晚照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王大夫死死按住。
“林姑娘!你的身体……”
“我……我没事!”林晚照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她看向那名传令兵,“告诉江砚……就说……我醒了……让他……千万小心……‘影’……在暗处……”她无法说出更多,只能用最隐晦的方式提醒。
传令兵重重一点头:“林姑娘放心!话一定带到!”他不再停留,转身冲出营帐,嘶吼着去执行江砚的征调令。
营帐内再次陷入死寂。林晚照无力地躺回床上,胸口剧烈起伏。指尖下那两个冰冷的血字,如同烙铁般灼烧着她的神经。魏忠的阴影,影卫的利刃,谢云停的疯狂坠落,还有江砚在修罗场中孤独而凶险的身影……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加黑暗和血腥的未来。
她缓缓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医者之心,需要绝对的清明。她必须尽快恢复!只有恢复力量,才能……才能去帮他!才能去解开这“钥匙”背后的谜团!才能……活下去!
* * *
云州城东,地狱之门。
火墙在持续燃烧,发出噼啪的爆响,热浪扭曲了空气。水泥矮墙前,尸体堆积得更高,血水汇流成溪,又被火焰烤干,留下暗红色的狰狞痕迹。守军的箭矢和滚石如同雨点般落下,每一次都带走几条北狄士兵的生命。但北狄人如同无穷无尽的蝗虫,在雅丹疯狂的驱赶下,踩着同袍的尸体,依旧悍不畏死地向上冲!
江砚站在断壁上,半边身体的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脖颈的伤口在烈火的烘烤下反而传来阵阵灼痛。他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战场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传令兵带回的消息——谢云停坠城、林晚照苏醒并提醒他小心“影”——让他心中那盘冰冷的棋局更加清晰,也让他肩上的压力沉重得如同山岳。
谢云停坠入敌阵,生死未卜。若死,安远侯府必视他为死仇;若生……落入北狄人手中的安远侯世子,将会成为敌人手中一张多么可怕的牌?他几乎可以预见帝京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
而林晚照的苏醒和提醒,如同黑暗中一丝微弱的暖光,却更清晰地照亮了潜伏的毒蛇——“影卫”还在!魏忠的杀招远未结束!
“大人!火油快用光了!”王贲嘶哑的声音带着绝望。
“滚木礌石也所剩无几!”另一名军官喊道。
“弓箭手……没箭了……”绝望的情绪在蔓延。
水泥矮墙虽然坚固,但在北狄人持续不断的冲击下,表面已经布满了刀砍斧凿的痕迹和暗红的血渍,几处薄弱的地方甚至出现了细小的裂纹。守军的体力和物资,都已濒临极限!那道象征希望的火墙,也开始因为缺乏燃料而渐渐变得稀薄!
城下的雅丹敏锐地捕捉到了城头守军的疲态和火墙的衰弱!他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们的火要灭了!勇士们!长生天庇佑!最后的冲锋!杀进去!女人财宝,任你们取用!”雅丹发出了最原始、最具煽动性的命令!
“嗷——!”北狄士兵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最后的疯狂被彻底点燃!他们不再顾忌伤亡,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朝着那摇摇欲坠的火墙和矮墙,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火墙,终于彻底熄灭!最后的屏障消失了!
汹涌的北狄士兵瞬间涌到了矮墙之下!刀锋砍在水泥墙面上,迸溅出火星!云梯再次架起,凶悍的北狄士兵口衔弯刀,开始向上攀爬!
“顶住!用刀砍!用手推!”王贲目眦欲裂,带着士兵用血肉之躯堵在矮墙后,用长矛捅刺,用断刀劈砍爬上来的敌人!惨烈的肉搏战在矮墙顶部瞬间爆发!
江砚看着下方如同蚂蚁般涌上矮墙的北狄士兵,看着守军一个个倒下,防线如同被洪水冲击的沙堤般迅速瓦解,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缓缓抬起那只还能活动的手,不是指向敌人,而是探入怀中。指尖触碰到两个冰冷的物体——一枚边缘锋利的“影”字铜钱,一个温润的白玉小瓶(林晚照所赠的清心护元丹)。
他捏紧了铜钱,冰冷的棱角刺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然后,他拔开玉瓶的塞子,将里面仅剩的几粒药丸,全部倒入了口中!清凉苦涩的药力瞬间化开,如同清泉流过干涸的河床,强行驱散了些许麻痹感和眩晕,带来一股短暂却汹涌的力量!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一柄工部侍郎仪制用的、装饰性远大于实用性的长剑。剑身清亮如水,映照着他苍白而冰冷的脸。
“陛下金牌在此!”江砚的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响彻在濒临崩溃的城头,“大胤的将士们!身后,是你们的父母妻儿!脚下,是你们的国土!今日,唯有死战!用血!用命!告诉这些狄狗——”
他猛地将长剑指向城下汹涌的敌潮,眼中爆发出玉石俱焚的决绝光芒:
“此路!不通!”
话音未落,他竟拖着半边麻痹的身体,一步踏出断壁边缘,朝着下方矮墙上最密集的敌群,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然跃下!青衫在火光与烟尘中猎猎作响,如同一面冲向地狱的旗帜!
“大人——!”王贲和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守军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