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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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停的咆哮如同受伤疯狼的嘶嚎,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暴戾气息,狠狠撞在弥漫着血腥、硝烟与致命甜腥的东门断壁上。他手中的长刀滴着血(不知是哪个阻拦他的倒霉守军的),刀锋直指屹立在尸山血海边缘的江砚!

“江砚!你的人竟敢杀我手下!坏我大事!今日,本世子要亲手砍下你的狗头!再把那个贱女人……”

他的咆哮戛然而止。

断壁之上,江砚的身影在毒烟与火光中显得异常清晰。半边身体僵硬如石,脖颈缠裹的布条被黑血浸透,脸色在摇曳火光下苍白如鬼,嘴角却挂着一丝凝固的、近乎嘲讽的血痕。然而,他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如同淬了万载寒冰的深潭,平静得令人心悸。他手中紧握的御赐金牌,在血与火的映照下,反射出刺破黑暗的、冰冷而威严的金光。

在江砚脚下,是地狱般的景象:堆积如山的尸骸、燃烧扭曲的残肢、尚未冷却的血泥汇流成溪。那道由亡命速度垒砌起的、仅半人多高的灰白色水泥矮墙,如同一条倔强的脊梁,在致命的毒烟中顽强挺立,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希望。

修罗场中,两个宿敌的目光穿透弥漫的毒烟,轰然相撞!一方是彻底失控、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疯狂;一方是沉淀到极致、如同深渊般冰冷的杀意。

江砚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灵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城下的喊杀与毒烟的呼啸,也如同重锤般砸在谢云停和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守军心头:

“陛下金牌在此!三斩令下!守城者,赏!退后者,斩!乱军心者——斩立决!”

最后一个“斩”字,如同九霄惊雷,裹挟着冰冷的帝威和尸山血海凝聚的煞气,狠狠劈在谢云停头顶!也劈散了部分守军因毒烟和谢云停冲击而产生的动摇!

谢云停被这蕴含帝威的“斩”字震得心神一滞,疯狂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本能的惊悸。但旋即,这惊悸便被滔天的耻辱和暴怒淹没!区区一个泥腿子,竟敢用金牌压他?!竟敢对他安远侯世子说“斩立决”?!

“放屁!江砚!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本世子说斩?!今日就让你知道,谁才是这云州城的主宰!”谢云停彻底癫狂,眼中只剩下江砚那张平静到可恨的脸!什么北狄攻城,什么大局,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撕碎他!用最残忍的方式!

他猛地一夹马腹,坐下神骏战马长嘶一声,带着一往无前的疯狂,朝着断壁上的江砚直冲而去!手中长刀高举,寒光撕裂毒烟,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保护大人!”

“拦住他!”

王贲和几名反应过来的守军将领目眦欲裂,怒吼着扑上来阻拦!但谢云停带来的家将都是百战精锐,此刻更是被主子的疯狂所感染,悍不畏死地迎上,瞬间与守军将领战成一团!刀光剑影,血花迸溅!城墙马道之上,竟因谢云停的冲击而爆发了惨烈的内讧!

混乱之中,无人能挡谢云停这含怒一击!他如同离弦之箭,冲破了短暂的阻拦,战马高高跃起,竟要直接踏过断壁边缘的尸堆!长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朝着江砚当头劈下!刀锋未至,那冰冷的杀意已刺得江砚脖颈伤口生疼!

城下,雅丹看着城头爆发的内讧,看着那碍眼的金牌持有者即将死于自己人之手,脸上露出狂喜而残忍的笑容!毒烟弥漫,守军内乱,天助我也!

“勇士们!杀!杀光他们!云州是我们的了!”雅丹的咆哮点燃了北狄士兵最后的疯狂,黑色的潮水再次汹涌扑向那道摇摇欲坠的矮墙!

江砚,陷入了绝境!前有谢云停索命一刀,后有北狄大军汹涌而至,身侧毒烟侵蚀,半边身体麻痹!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内外交困的绝境彻底撕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电光石火之间!

江砚动了!

他没有后退!没有格挡!更没有试图躲避那势若雷霆的一刀!在谢云停长刀劈落的瞬间,他那半边麻痹的身体,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近乎预判般的角度,极其轻微地向内一侧!幅度极小,却妙到巅毫!

“唰——!”

冰冷的刀锋,带着斩断一切的气势,紧贴着江砚的鼻尖和僵硬麻痹的左肩狠狠劈下!锋利的刀刃甚至削断了他几缕被汗水血水浸透的鬓发!凌厉的刀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刀锋落空!

谢云停志在必得的一刀,竟劈在了空处!巨大的惯性带着他的身体向前猛地一冲!他眼中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怎么可能?!江砚明明半边身子都动不了!

就在谢云停因全力劈空而重心前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致命破绽出现的刹那——

江砚那一直垂在身侧、紧握着染血铜钱的右手,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闪电般探出!目标,并非谢云停的要害,而是他坐下战马的眼睛!

“噗嗤!”

一声轻响!那枚边缘磨得极其锋利的“影”字铜钱,被江砚以全身仅存的力量和精准到极点的控制力,如同暗器般狠狠射入了战马的一只眼珠!

“唏律律——!”

战马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嘶!剧痛让它瞬间失去了所有理智,猛地人立而起,疯狂地甩头扭动!

谢云停猝不及防!他正因劈空而重心不稳,战马这突如其来的疯狂人立,让他再也无法控制平衡!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

谢云停的身体被狂暴的战马狠狠甩飞出去!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断壁下方——那弥漫着致命毒烟、堆积着无数尸骸、正被北狄士兵疯狂冲击的豁口深渊,直坠而下!

“世子——!”正在与守军将领缠斗的谢府家将们发出魂飞魄散的尖叫!

江砚站在断壁边缘,半边麻痹的身体微微摇晃,脸色因剧毒和脱力而更加苍白,但眼神却冰冷如恒古不化的冰川,毫无波澜地看着谢云停惊恐扭曲的身影消失在弥漫的毒烟和混乱的战场之中。

斩立决?不,他江砚甚至不需要亲自动刀。借刀杀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噗通!”

重物坠地的闷响被震天的喊杀声淹没。

“世子!”

“快救世子!”

谢府家将们彻底疯了,再也顾不得与守军厮杀,如同丧家之犬般哭嚎着冲向豁口边缘,试图寻找坠落的谢云停。但下方是混乱的战场,毒烟弥漫,血肉横飞,哪里还能看到谢云停的影子?

城下的雅丹也愣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那个冲上城头、气势汹汹要杀自己人的大胤将领……怎么自己掉下来了?是内讧?还是……陷阱?

北狄士兵的冲锋势头也为之一滞,茫然地看着城头的混乱。

这短暂的混乱,给了守军一丝喘息之机!

“放火!烧烟!驱毒!”江砚的声音再次响起,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城头的混乱!他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片尘埃,目光重新锁定了城下致命的毒烟和汹涌的北狄大军。

“王贲!带人,用浸湿的厚布包裹沙土,给我砸!砸灭那萨满的妖烟源头!其他人!火油!对准飘来的毒烟烧!用热浪把它们冲散!”江砚的指令精准而快速,仿佛刚才谢云停的刺杀从未发生。

“遵命!”王贲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嘶声领命。他看向江砚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一丝恐惧。这位工部侍郎的手段,狠起来竟比谢云停那疯子更可怕!

守军再次爆发出力量,依令而行。湿土沙包砸向毒烟升腾的源头,暂时压制了萨满的施法;大量的火油被泼洒点燃,升腾的烈焰形成一道灼热的屏障,热浪翻滚,硬生生将飘来的毒烟冲散、稀释!

城下的雅丹气得哇哇大叫,却无可奈何。毒烟战术被强行打断,守军的抵抗意志因江砚那冷酷到极致的手段和依旧挺立的身姿而再次凝聚!

“冲!给我冲!他们撑不了多久!”雅丹只能再次驱赶士兵强攻。

惨烈的攻防战,围绕着那道简陋却顽强屹立的水泥矮墙,再次展开!但这一次,守军眼中多了一丝被江砚那近乎冷酷的意志点燃的死战之火。

* * *

伤兵营。

林晚照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挣扎着要破茧的蝶。沉重的眼皮终于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刺目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眼,模糊的视野中,是破旧营帐顶棚摇曳的阴影,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刺激着她的嗅觉。

痛……全身都痛……仿佛被碾碎又重组过。但更让她心悸的,是意识深处残留的那股冰冷、粘稠、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恶毒气息——那是“跗骨”之毒带来的濒死记忆。

“呃……”一声微弱的呻吟从干裂的唇间逸出。

“林姑娘!你醒了?!”一个带着狂喜和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王大夫的药童。

意识如同潮水般渐渐回归。昏迷前的片段在脑中闪现:毒烟、剧痛、黑暗……还有……那冰冷刺骨的杀意和匕首的寒光!林晚照猛地一激灵,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浑身的剧痛和虚弱牢牢钉在床上。

“别动!林姑娘!你刚拔除剧毒,元气大伤,万不可轻动!”王大夫疲惫却充满关切的声音传来。

林晚照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了王大夫那张布满汗水和疲惫的脸,也看到了守在一旁、眼含热泪的亲兵。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水……给她喝点温水……”王大夫吩咐道。

温水润湿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林晚照的目光扫过混乱的营帐,最终定格在角落——那里,躺着两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一具身形魁梧,是那个谢府家将;另一具……身形瘦削,脸上还残留着泥灰和血污,是……石锁?

石锁……死了?

昏迷前最后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那个鬼魅般的杀手……石锁(不,那不是石锁!)突然暴起,用铜钱救了自己……两人惨烈的搏杀……还有他倒下前那句模糊的“钥匙”……

钥匙?什么钥匙?

林晚照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在昏迷中无意识划动的触感。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目光,看向身下的床单。

染血的、粗糙的麻布床单上,在她手指垂落的地方,赫然有两个用乌黑血渍划出的、扭曲却异常清晰的痕迹!

左边,是一个残缺的、带着强烈恨意的“魏”字!

右边,是一个相对完整、却透着一股诡谲气息的——“影”字!

魏……影……

林晚照的瞳孔骤然收缩!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比“跗骨”之毒更加刺骨!帝京深宫那位权倾朝野、面白无须的大太监魏忠!还有……那个如同附骨之疽、无处不在的“影卫”组织!

石锁是影卫?还是……影卫的敌人?他口中的“钥匙”……是指自己?还是指别的什么?

无数疑问和冰冷的线索瞬间塞满了她刚刚苏醒、依旧脆弱的脑海。她猛地看向营帐门口的方向,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影卫杀手遁走时的阴冷气息。

而东门方向,震天的喊杀声和爆炸声,如同死神的鼓点,从未停歇。

她挣扎着,用尽力气,抓住了王大夫的衣袖,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东门……江……江砚……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