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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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水泥滚石如同陨星坠落,带着灼热的气息和千钧之力,狠狠砸进拥挤的北狄士兵群中!霎时间,骨断筋折的恐怖闷响、撕心裂肺的惨嚎、以及滚石碾过血肉之躯的黏腻声,交织成地狱的乐章。拥挤的缺口下方,瞬间被清空了一大片,残肢断臂与碎裂的骨肉混合着滚烫的水泥碎块,铺满了焦黑的地面。

这血腥而高效的杀戮方式,彻底打懵了冲锋的北狄士兵!他们不怕刀砍斧劈,但这种被巨大“石头”活活砸扁碾碎的死亡方式,冲击着他们原始的恐惧!攻势为之一滞,前排士兵惊恐地后退,撞倒了后排,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

“稳住!不许退!给我冲!”后方督战的雅丹目眦欲裂,挥舞弯刀砍翻几个后退的士兵,但恐惧的浪潮并非屠刀能轻易阻挡。

这宝贵的喘息之机!豁口后方,幸存的匠户和士兵爆发出最后的潜能。快凝水泥混合着碎石、泥土、甚至拆下的门板梁柱,在守军血肉防线之后,疯狂地垒砌着!一道粗糙简陋、仅半人多高的灰白色矮墙,在血与火中如同倔强的春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水泥特有的气味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弥漫在空气中。

江砚立于断壁边缘,半边身体僵硬麻木,脖颈的伤口在意志的强行压制下,黑血渗出缓慢,但那诡异的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神经。他看着下方被滚石砸出的血腥真空,看着北狄人短暂的混乱,看着那道在亡命速度下迅速成型的第二道矮墙,眼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沉淀到极致的黑暗。

他沾满血污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紧攥在手心的铜钱——刻着“影”字的前朝遗物。冰冷的金属棱角刺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反而让他混乱暴戾的思绪瞬间凝聚、沉淀。

“影卫……魏忠……”江砚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如同咀嚼着带血的碎玻璃。石锁(或者说那个神秘人)临死前的“钥匙”,林晚照濒死划下的“魏”,伤兵营里的刺杀,还有射向自己的毒箭……一条条冰冷的线索,终于在他被逼到绝境、撕去所有伪装的脑中,清晰串联起来。

他不再是被动接招的棋子,更不是任人宰割的猎物。这泥潭深不见底,那青云高不可攀,但此刻,他看清了潭底的毒蛇,也看到了攀爬的路径——一条需要用血与火铺就的路径。

“王贲!”江砚的声音嘶哑却异常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末将在!”王贲浑身浴血,一条胳膊无力地垂着,闻声立刻挺直了染血的脊梁。

“带人,将剩余所有能搬动的水泥块,全部推到豁口边缘!准备第二轮!北狄人不会给我们太久!”

“是!”王贲毫不迟疑,立刻嘶吼着指挥人手。

“工部!”江砚目光转向仅存的几名匠户头目。

“大人!”匠户们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也带着一丝被江砚凶悍点燃的火焰。

“第二道墙,不必求高!只求快!快凝剂加倍!用一切能找到的骨料填充!哪怕只有膝盖高,只要能挡住他们的马腿,就是胜利!给我抢在北狄人反应过来之前,把它‘焊死’在地上!”江砚语速极快,条理清晰,仿佛刚才那个陷入暴戾的修罗只是错觉,但眼底深处的冰冷杀意却更加凝练。

“遵命!”匠户们如同打了鸡血,再次扑向那简陋的矮墙。

江砚的目光最后扫过战场,越过堆积如山的尸体,望向北狄军阵深处。雅丹正在疯狂地重整队伍,狰狞的脸上充满了耻辱和暴怒。江砚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 * *

伤兵营。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浓烈的草药和烈酒气息。林晚照躺在简陋的木床上,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一种透着死气的青灰。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离去。唇边、枕畔,残留着大片乌黑的血迹。

王大夫须发戟张,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浸湿了衣襟。他手中捏着三根细如牛毛、却闪烁着幽幽寒光的金针。炭火盆在一旁烧得正旺,映照着他凝重到极点的脸色。旁边,老军医和几名药童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亲兵更是紧握刀柄,指节发白,如同石雕般守在门口,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金针渡穴!这是医道中最为凶险的禁术,以金针强行刺激心脉要穴,激发患者最后潜能拔除剧毒,稍有不慎,便是施救者与中毒者一同毙命的下场!王大夫这是在赌命!

“烈酒!”王大夫低喝一声,声音干涩。

药童立刻将滚烫的烈酒浇淋在金针之上,嗤嗤作响。

王大夫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他出手如电!

“噗!噗!噗!”

三根金针精准无比地刺入林晚照胸口三处死穴!针尾微微颤动,发出极其细微的蜂鸣!

“呃——!”昏迷中的林晚照身体猛地一弓,如同离水的鱼,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青灰色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按住她!”王大夫厉喝。

老军医和药童慌忙上前,死死按住林晚照剧烈抽搐的身体。

王大夫双指并拢,闪电般在金针尾部连弹!每一次弹击,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沉重的力道。林晚照的身体也随之剧烈颤抖,乌黑粘稠的毒血,如同小蛇般从她口鼻、甚至被毒箭射伤的旧创处缓缓渗出,腥臭无比!

“药!快!”王大夫的声音带着颤抖,显然消耗巨大。

药童立刻将一碗混合了数种珍贵药材的浓稠药汁小心灌入林晚照口中。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林晚照的气息时而急促如风箱,时而微弱如游丝,脸上的潮红与青灰交替变幻,仿佛在与死神进行着最激烈的拉锯。

终于,当王大夫几乎虚脱,手指颤抖得快要握不住金针时——

“哇——!”

林晚照猛地侧头,喷出一大口粘稠如墨、散发着恶臭的黑血!这口血喷出后,她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下来,脸上那骇人的青灰色如同潮水般退去,虽然依旧苍白如纸,但呼吸却奇迹般地变得平稳悠长了一些!

王大夫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身体晃了晃,被老军医一把扶住。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三根金针缓缓拔出。针尖处,赫然带着一丝诡异的蓝黑色。

“成……成了!”王大夫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极致的疲惫,“毒……拔出来了!心脉……护住了!剩下的……就看林姑娘自己的造化了!”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营帐内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和哽咽!亲兵激动得热泪盈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王大夫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

林晚照静静地躺着,仿佛只是沉沉睡去。她的手指,依旧无意识地蜷缩着,指尖沾着那口喷出的黑血,在身下染血的床单上,留下一个更加清晰、却也更加扭曲的、残缺的“魏”字痕迹。

角落里,那个被影卫灭口的谢府家将尸体旁,“石锁”(或者说神秘人)依旧昏迷不醒,肋下的毒匕伤口流出的血也变成了黑色。他怀中,那枚染血的“影”字铜钱,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 * *

云州城,安远侯府临时宅邸。

谢云停烦躁地在房间内踱步,如同困在笼中的凶兽。他身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但内心的焦灼和暴戾却无处宣泄。派去执行任务的心腹家将迟迟未归,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城东方向传来的震天喊杀声、巨石滚落的轰鸣、以及那令人心悸的混乱,都让他坐立难安。

“废物!都是废物!”谢云停猛地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瓷片碎裂声刺耳。他既希望听到林晚照香消玉殒的消息,又隐隐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恐惧失败,恐惧江砚那张永远平静的脸会因此彻底失控,更恐惧……那个清丽的身影真的就此消失。

“报——!”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

“怎么样?!”谢云停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骇人的精光。

“世……世子……”亲兵声音颤抖,带着哭腔,“赵……赵统领(指那心腹家将)他……他死了!”

“什么?!”谢云停瞳孔骤缩,一把揪住亲兵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怎么死的?!说!”

“在……在伤兵营!被人……被人从背后捅死了!一刀毙命!连……连凶手都没看清!”亲兵吓得魂飞魄散。

“伤兵营?!林晚照呢?!”谢云停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

“林……林姑娘她……她……”亲兵结结巴巴。

“她怎么了?!”谢云停的手指几乎要嵌进亲兵的喉咙。

“她……她好像被救活了!王大夫用了金针……吐了好多黑血……现在……现在好像没事了……”亲兵艰难地说完,恐惧地看着谢云停瞬间扭曲的面容。

“救……活……了?!”谢云停一字一顿,声音轻得可怕,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暴怒。他猛地将亲兵掼在地上,巨大的力量让那亲兵闷哼一声,口鼻溢血。

“废物!废物!废物!”谢云停如同疯魔般咆哮起来,眼中是彻底失控的赤红和毁灭一切的疯狂!他精心策划的毒计,派出的心腹,竟然莫名其妙地死在伤兵营,而目标林晚照居然被救活了?!这不仅仅是失败,更是对他谢云停最彻底的羞辱!

“江砚!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搞的鬼!”谢云停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那个名字上。他绝不相信这只是巧合!那个泥坑里爬出来的贱种,一定在暗中布置了一切!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锋在烛光下闪烁着森然寒光。他需要发泄!需要鲜血!需要看到江砚痛苦绝望的表情!

“来人!备马!点齐家将!”谢云停的声音如同受伤的孤狼,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去东门!”

“世子!不可啊!”几名老成持重的家将大惊失色,慌忙劝阻,“东门正在血战!混乱不堪!世子您伤势未愈,此时前去太过危险!况且……况且侯爷和杜先生严令……”

“滚开!”谢云停猛地挥刀,刀锋擦着一名家将的鼻尖划过,带起一缕断发!他眼中燃烧着歇斯底里的火焰,“什么侯爷!什么杜衡!老子不管!江砚那贱种害死了我的人!还想护着那个女人!本世子今天就要去东门!亲眼看着他怎么死!谁敢拦我,杀无赦!”

家将们被他那疯狂暴戾的气势所慑,无人再敢阻拦。

谢云停披上染血的战甲,提着寒光闪闪的长刀,带着数十名同样满身煞气的家将,如同扑向猎物的狼群,冲出府邸,朝着杀声震天的东门方向,狂奔而去!夜风卷起他破碎的披风,如同招魂的幡。

* * *

东门,修罗场。

短暂的混乱之后,雅丹用血腥的屠杀勉强稳住了阵脚。巨大的耻辱和愤怒燃烧着他的理智。他不再催促士兵强攻那被滚石和火焰封锁的豁口,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后方。

“萨满大人!”雅丹对着军阵后方一个身披彩色羽毛、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枯瘦老者嘶声吼道,“看你的了!让这些南蛮子尝尝,长生天的怒火!”

那萨满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眼中闪烁着非人的幽光。他口中念念有词,双手高举着一个缠绕着毒蛇头骨的骨杖,开始跳起一种癫狂而诡异的舞蹈。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腐朽和甜腥气息的烟雾,从他脚下升腾而起,随着他挥舞的骨杖,如同有生命般,朝着云州城墙的方向缓缓飘去!

烟雾所过之处,地上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几只来不及飞走的鸟雀从空中坠落,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毒烟!是狄狗的毒烟!快掩住口鼻!”城头的守军发出惊恐的呼喊。

这毒烟范围极大,寻常湿布根本无法完全阻挡!守军们纷纷感到头晕目眩,恶心欲呕,力气在迅速流失!刚刚被江砚用金牌和三斩令强行凝聚起来的士气,在这诡异恐怖的毒烟面前,再次摇摇欲坠!

更可怕的是,这毒烟似乎对水泥也有一定的腐蚀作用!第二道矮墙刚刚凝固的表面,接触到毒烟的部分,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颜色也变得灰暗!

雅丹看着城头守军的混乱,脸上露出残忍而得意的狞笑。他再次举起弯刀:“长生天庇佑!勇士们!冲进去!杀光他们!”

北狄士兵发出狂热的吼叫,再次朝着豁口涌来!这一次,他们脸上戴着简陋的、浸过药水的布巾,显然对毒烟有所准备!

江砚站在断壁上,毒烟弥漫而来,带着刺鼻的甜腥。他感到一阵眩晕,脖颈伤口的麻痹感似乎也在加剧。但他眼神依旧冰冷如铁,死死盯着下方涌来的黑色浪潮和那飘散的诡异毒烟。

“火!用火!烧旺所有火堆!烟往高处飘!用烟驱散毒烟!”江砚嘶声下令,同时猛地撕下一块衣襟,将怀中林晚照所赠的“清心护元丹”捏碎几粒,混合着泥土,捂在自己口鼻之上!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涌入,驱散了些许眩晕。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嚣张的咆哮从城内传来:

“江砚!你这缩头乌龟!给本世子滚出来!”

谢云停!他来了!

江砚缓缓转头,看向通往城墙的马道。只见谢云停一马当先,提着滴血的长刀,带着数十名家将,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风,蛮横地冲开了守军的阻拦,直扑他所在的断壁位置!谢云停脸上那道刀疤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疯狂火焰!

“江砚!你的人竟敢杀我手下!坏我大事!今日,本世子要亲手砍下你的狗头!再把那个贱女人……”谢云停的咆哮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看清了断壁上的景象。

江砚浑身浴血,半边身体僵硬,脖颈上缠着染血的布条,脸色苍白,却如同一尊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魔神,稳稳地站在那里。他手中紧握着那面冰冷的御赐金牌,眼神平静得可怕,如同万丈冰渊,倒映着谢云停疯狂扭曲的身影。

而在江砚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燃烧的火焰、尚未干涸的血泥,以及那道在毒烟中艰难屹立、象征着最后希望的灰白色矮墙。

修罗场中,两个宿敌的目光,再次于尸山血海之上轰然相撞!这一次,再无任何掩饰,只剩下赤裸裸的、不死不休的杀意!

城下,是汹涌的北狄大军和致命的毒烟;城内,是疯狂扑来的谢云停和其爪牙。

江砚缓缓举起手中的金牌,声音穿透弥漫的毒烟和喊杀,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尚能站立的守军耳中,也传入谢云停的耳中:

“陛下金牌在此!三斩令下!守城者,赏!退后者,斩!乱军心者——斩立决!”

最后一个“斩”字,如同惊雷,炸响在谢云停头顶!也炸响在每一个目睹谢云停带人冲击城墙指挥所的守军心头!

江砚的目光,冰冷地锁定了冲上断壁的谢云停。那眼神,不再仅仅是对敌人的杀意,更是一种执棋者,准备落下决定性一子的冷漠。

这盘以云州为局、以万千性命为子的血腥棋局,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江砚手中的金牌,既是护身符,也是……斩向棋局中一切阻碍的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