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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东墙,崩塌的烟尘混合着水汽与血腥,如同地狱的吐息,瞬间吞噬了城头的火光与希望。巨大的缺口处,火焰在破碎的水泥块和断裂的木梁上扭曲跳跃,冰冷的河水与滚烫的泥浆混合流淌,形成一片死亡沼泽。十几名匠户和士兵的残躯被掩埋在废墟之下,只有零星绝望的呻吟和抽搐,证明着生命的最后挣扎。
城下,北狄人山呼海啸般的“屠城”嘶吼如同惊涛拍岸,黑色的潮水裹挟着弯刀与狼牙棒,朝着这新生的、冒着烟与血的巨大豁口,疯狂涌来!
江砚站在崩塌边缘的断壁之上,半边身子覆盖着灰白的粉尘,脖颈伤口流出的黑血在尘土中蜿蜒,如同毒蛇爬行。剧毒的麻痹感侵蚀着半边身体,冰冷的僵硬感与内心火山喷发般的暴戾杀意激烈冲突,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看着眼前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些被活埋的同袍,听着城下北狄人嗜血的咆哮,脑海中林晚照苍白濒死的面容与石锁青黑的脸庞瞬间重叠!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从江砚喉咙深处迸发!那不是恐惧,不是绝望,而是被彻底逼入绝境、挣脱所有枷锁的凶兽咆哮!他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工部侍郎的冷静与克制彻底崩碎,取而代之的,是比北疆寒风更刺骨的、纯粹到极致的杀意!
“火油!所有火油!给我倒进缺口!点燃!”江砚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穿透力,如同地狱的号令,“活着的!能动弹的!给老子拿起刀!枪!石头!堵住缺口!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他猛地拔出腰间御赐金牌,高高举起!冰冷的金属在火光和烟尘中反射出刺目的金光!
“陛下金牌在此!违令者斩!畏战者斩!后退者斩!三斩令下,血不流干,死不休战!”江砚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被恐惧攫住的守军心头!
那冰冷的金牌,那三声斩钉截铁的“斩”字,如同带着魔力的烙印,狠狠砸在众人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恐惧被更原始的求生本能和同袍的血仇瞬间点燃!退?退就是死!唯有死战!
“杀!!!”王贲第一个反应过来,双目赤红,挥舞着卷刃的佩刀,如同受伤的猛虎,冲向那火焰与泥泞交织的死亡豁口!
“跟狗日的拼了!”
“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绝望的守军被这绝境中的凶悍点燃了最后的血性!他们抓起一切能用的武器——长矛、断刀、石头、甚至燃烧的木梁,如同疯狂的蚁群,扑向那吞噬生命的缺口!滚烫的火油被倾泻而下,在缺口底部形成一片燃烧的火海,暂时阻挡了北狄人最汹涌的第一波冲击!后续的北狄士兵踩着火焰和同袍的尸体,嚎叫着冲入火海,与豁口处用血肉之躯筑起防线的守军狠狠撞在一起!
霎时间,残肢断臂横飞!滚烫的鲜血浇灭了火焰,又瞬间被新的火焰点燃!刀锋砍入骨头的闷响、濒死的惨叫、疯狂的怒吼……所有声音交织成一首最原始、最惨烈的死亡交响曲!
江砚没有后退。他如同钉在断壁上的修罗雕像,脖颈流着黑血,半边身体麻痹,却稳稳地站在那里,手中紧握着金牌,眼神冰冷地俯瞰着下方绞肉机般的战场。他不再指挥具体的修补——那已无可能。他现在唯一的使命,就是用这面金牌,用自己这具残躯,点燃所有守军死战到底的意志,将这修罗场变成北狄人的炼狱!
他看到了王贲被三个北狄壮汉围攻,肩膀被狼牙棒砸得血肉模糊,却依旧怒吼着将一个敌人捅穿;他看到一名断了手臂的年轻士兵,用牙齿咬开火油罐的塞子,抱着罐子滚入敌群,瞬间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他看到匠户们抡起沉重的铁锤,疯狂地砸向爬上豁口的北狄士兵的脑袋……
每一幕惨烈,都让江砚眼底的冰寒加深一分,也让他脖颈伤口的麻痹感似乎被更汹涌的杀意压制下去一丝。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疲惫,只剩下一个念头:杀!杀光这些狄狗!用他们的血,祭奠亡魂!
* * *
伤兵营。
冰冷的匕首尖端,距离林晚照苍白脆弱的脖颈,只有不到一寸!那模糊人影——“影卫”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只有完成任务的无情。手腕微动,毒匕即将划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道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枚边缘磨得极其锋利的铜钱,如同闪电般从营帐角落射出,精准无比地打在了“影卫”持匕的手腕上!
“叮!”一声脆响!
“影卫”手腕剧震,匕首轨迹瞬间偏移,“噗”地一声深深扎入林晚照头侧的木板之中!距离她的太阳穴,仅差分毫!
“影卫”霍然转头,空洞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死死盯向铜钱射来的方向——正是那具刚刚被他灭口的谢府家将的尸体旁!一个原本“昏迷”的重伤兵,此刻竟半坐起来,手中捏着另一枚同样的、边缘锋利的铜钱!此人脸上同样沾满血污,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哪里还有半分伤兵的萎靡?
“你……没死?!”影卫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难以置信的惊怒。他明明确认过对方心脉断绝!
那“重伤兵”咧嘴一笑,露出沾血的牙齿,声音低沉沙哑:“‘龟息假死’的小把戏而已,骗过你这没脑子的蠢货,足够了。”他正是石锁!或者说,是顶着石锁身份的另一个人!他一直在等,等这幕后放冷箭、下毒手的毒蛇彻底现身!
“找死!”影卫眼中杀机爆涌,身影如鬼魅般扑向“石锁”!
“石锁”毫不畏惧,手腕连抖,数枚锋利的铜钱如同夺命飞蝗,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影卫周身要害!同时,他身体如同泥鳅般滑下病床,抓起地上散落的一柄断矛,摆出了极其怪异的防御架势!
“叮叮当当!”影卫手中的毒匕舞成一团幽蓝的光幕,精准地格开所有铜钱,速度不减,毒匕如同毒蛇吐信,直刺“石锁”咽喉!
两人瞬间在狭窄的营帐内展开了凶险无比的近身搏杀!动作快如闪电,招招致命!铜钱与匕首的撞击声、衣袂破风声、沉闷的拳脚交击声不绝于耳!营帐内的药罐、木架被波及,纷纷碎裂倒塌!
这突如其来的剧斗,终于惊动了全神贯注于救治林晚照的老军医和王大夫等人!
“刺客!有刺客!”亲兵最先反应过来,目眦欲裂,拔刀怒吼着扑了上去!
营帐内顿时乱作一团!药童们尖叫躲避,军医们慌忙护住林晚照的病床。亲兵和几名反应过来的伤兵也加入了战团,试图围攻那鬼魅般的影卫。
影卫虽然身手高绝,但被“石锁”这深藏不露的高手死死缠住,又被多人围攻,顿时陷入被动。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知道任务已无法完成。他猛地虚晃一招,逼退“石锁”,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游鱼,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亲兵刀锋下滑过,撞破营帐后方薄弱的篷布,瞬间遁入外面的黑暗之中!
“追!”亲兵怒吼着就要带人追出。
“别追了!”王大夫厉声喝止,“救人要紧!林姑娘危在旦夕!”
亲兵猛地顿住脚步,看向病床。只见林晚照在刚才的剧烈震动和惊吓中,嘴角又涌出一股黑血,气息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石锁”捂着肋下一道被毒匕划开的、正渗出黑血的伤口,踉跄着走到病床边,看着林晚照惨白的脸,眼中充满了复杂与焦急。他挣扎着,沾满血污的手指颤抖着伸向怀中,似乎想掏出什么。
“你……你到底是谁?”王大夫警惕地看着他。
“石锁”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林晚照,用尽力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她……不能死……她……是……钥匙……”话音未落,他身体晃了晃,毒性发作,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地,彻底昏迷过去。在他倒地前,一枚染血的、刻着“影”字的前朝铜钱,从他松开的手指间滚落出来。
“钥匙?”王大夫和亲兵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此刻已无暇细究。
“王大夫!求您!无论如何!救救林姑娘!”亲兵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
王大夫看着气息奄奄的林晚照,又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的“石锁”,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猛地一咬牙:“准备金针!烈酒!炭火!老夫……拼了这条老命,也要用金针渡穴之法,强行拔毒!快!”
伤兵营内,一场与阎王夺命的战斗,在混乱与血腥中仓促展开。而林晚照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沾满黑血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在身下的床单上,划下了一个极其模糊、颤抖的痕迹——一个残缺的“魏”字。
* * *
东门修罗场。
血肉磨盘仍在疯狂运转。守军如同疯魔,用尸体堆砌防线,用生命消耗着北狄人的锐气。缺口处,尸体堆积如山,火焰在血泥中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北狄人的攻势被这不要命的抵抗暂时遏制,双方在狭小的空间里进行着最残酷的拉锯战,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江砚依旧屹立在断壁之上,如同一面不倒的旗帜。他脖颈的伤口在剧毒的麻痹和极致的意志力对抗下,流血似乎减缓了,但半边身体的僵硬感越发明显。他看着下方惨烈的厮杀,看着守军一个个倒下,眼神冰冷依旧,但内心却在急速计算。
水泥!必须重新利用水泥!缺口太大,血肉之躯不可能永远堵住!必须抢在北狄人组织起下一次更猛烈冲击前,重新构筑一道哪怕简陋的屏障!
他的目光扫过崩塌的废墟。那些巨大的、尚未完全碎裂的水泥块,在火焰的余烬中依旧散发着滚烫的温度……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来人!”江砚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穿透厮杀声,“找绳索!粗木!越多越好!把那些大的、还热的水泥块,给我吊起来!推到缺口边缘!”
副将和幸存的军官都愣住了。吊水泥块?现在?推下去?
“快!”江砚厉喝,眼中是不容置疑的疯狂,“它们还是热的!硬度足够!当滚石!给我砸!砸死那些狄狗!砸出一条路!后面的人,用剩下的水泥和碎石,在缺口后方,给我抢筑第二道矮墙!快!”
众人虽然惊愕,但看着江砚那如同修罗般的眼神,听着那不容置疑的命令,瞬间被点燃了最后的希望!对啊!那些巨大的水泥块,本身就是最恐怖的武器!
幸存的匠户和民夫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在士兵的掩护下,用能找到的所有绳索和粗木,将一块块半人高、甚至一人高的、滚烫沉重的巨大水泥块艰难地吊起,拖拽到崩塌豁口的边缘!
“放!”随着江砚一声令下!
“轰隆!轰隆!轰隆!”
一块块重达数百斤、散发着灼热气息的巨大水泥滚石,如同陨石天降,狠狠砸向豁口下方拥挤的北狄士兵!
“啊——!”
“我的腿!”
“躲开!快躲开!”
惨叫声瞬间压过了喊杀声!巨大的水泥块带着恐怖的动能和灼热,砸入密集的人群!骨断筋折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被直接砸中者瞬间化作肉泥!被擦中者筋断骨折!灼热的水泥表面甚至烫得北狄士兵皮开肉绽!拥挤的豁口下方,瞬间被清理出一片血腥的真空地带!北狄人的阵型被这突如其来的“滚石”彻底打乱!攻势为之一滞!
“堵住!快堵住!”雅丹在后方气急败坏地怒吼,却无法阻止前线的混乱。
趁着这宝贵的间隙!在豁口后方,幸存的匠户们如同疯了一般,用仅存的快凝水泥和碎石、泥土,甚至拆下附近房屋的门板、梁柱,在守军用尸体构筑的防线后方,争分夺秒地抢筑一道简陋的、仅半人高的第二道防线!虽然粗糙,但只要有水泥在,它就能快速凝固,成为新的依托!
江砚看着下方被水泥滚石砸懵的北狄人,看着后方那道在血火中快速成型的灰矮墙,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这弧度,竟与谢云停疯狂时的狞笑,有着几分诡异的相似。
泥潭已至最深,他江砚,不再是被动挣扎的猎物。
他手持金牌,立于尸山血海之上,半边麻痹的身体如同承载着地狱的业火。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和泥泞的手,一枚冰冷的、边缘锋利的铜钱,不知何时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正是石锁(或者说那个神秘人)遗落的那枚刻着“影”字的前朝铜钱。
冰冷的触感刺入掌心,如同来自深渊的烙印。
“影……魏……”江砚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的血色风暴缓缓沉淀,化为一种更深沉、更恐怖的黑暗。那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洞悉了棋局黑暗面后,准备以身为子、搅动风云的决绝。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弥漫的硝烟和血腥,仿佛看到了帝京那重重宫阙的阴影,也看到了谢云停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
游戏规则,该改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