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停的狞笑如同毒蛇的嘶鸣,在冰冷的房间里回荡。那家将得了指令,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一室扭曲的杀意留给了黑暗。谢云停望着窗外城墙上通明的灯火,仿佛已经看到了江砚痛不欲生的表情和林晚照苍白凋零的容颜。一种混合着报复快意与病态毁灭欲的火焰,灼烧着他扭曲的心。
* * *
云州城东,水泥壁垒。
巨大的裂痕如同张开的巨口,在寒风中裸露着狰狞的筋骨。白日攻城锤的撞击和毒箭的袭扰,几乎将它推到崩溃的边缘。此刻,城墙上灯火通明,如同白昼。疲惫不堪的守军和匠户们正在争分夺秒地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抢修。
“快!快!砂浆!快凝剂!不要停!”江砚的声音已经嘶哑,却依旧如同战鼓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他亲自站在裂痕最深处,指挥着一切。巨大的、预先浇筑好的水泥模块被绳索吊起,艰难地嵌入裂痕深处,匠户们再用特制的快凝砂浆疯狂填缝,用木槌拼命夯实。每一次北风吹过,裂痕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簌簌落下的水泥粉末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大人!这样不行!”一个满脸泥灰的老匠户焦急地喊道,“这裂口太大太深!新填的砂浆和模块需要时间才能和旧墙‘长’在一起!北狄人要是再用那攻城锤撞几下,或者……或者使点别的坏,怕是……”
“我知道!”江砚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我们没有时间!必须顶住!用三倍量的快凝剂!加固支撑木!所有人,拼尽全力!城破,则玉石俱焚!”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跑到江砚身边,脸色凝重地低声禀报:“大人!林姑娘……林姑娘她出事了!”
江砚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什么?!”
“林姑娘在伤兵营救治中毒匠户时,突然昏厥!口鼻流血!军医……军医说是操劳过度,加之毒烟入体过深,引发了旧疾,情况……危殆!”亲兵的声音带着惶恐。
旧疾?!毒烟入体?!江砚的脑子嗡的一声!林晚照体质特殊他是知道的,但今日她救治时虽吸入了毒烟,自己明明见她服下了解药,当时状态尚可!怎么会突然……
一个冰冷的名字瞬间闪过脑海——谢云停!那家将离去时阴鸷的眼神!谢云停那毫不掩饰的、对林晚照病态的觊觎和毁灭欲!
“备马!去伤兵营!”江砚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一丝失控的暴戾。他抬腿就要离开这至关重要的壁垒前线!
“大人!不可!”旁边的副将和几名老匠户大惊失色,慌忙拦住他,“大人!壁垒危在旦夕!您若离开,军心必乱!修补若停,北狄趁夜来袭,后果不堪设想啊!”
江砚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他回头看着那道在灯光下如同地狱入口的巨大裂痕,看着周围士兵和匠户们疲惫却充满依赖的眼神,再想到伤兵营里生死未卜的林晚照……一股撕裂般的剧痛席卷全身。忠义、职责、情意……如同数把尖刀,将他钉在悬崖边缘。
就在这心神剧震、天人交战的瞬间——
“呜——呜——呜——!”
凄厉的敌袭号角声,骤然划破夜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急促、更加疯狂!
城下,火光冲天!北狄大军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再次汹涌而来!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性的攻击,而是倾巢而出!雅丹显然被粮草被焚彻底激怒,更知道水泥壁垒的裂痕是唯一的机会!他发出了不计代价的总攻命令!
更可怕的是,这一次,北狄人改变了战术!
没有笨重的攻城锤!没有密集的箭雨!冲在最前面的,是无数扛着巨大皮囊的北狄敢死队!他们顶着稀疏的箭矢,悍不畏死地冲到壁垒下,冲到那道巨大的裂痕前!
“倒!快倒!”城下的北狄军官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只见那些北狄士兵奋力将皮囊的口子对准裂痕深处,然后狠狠割开!
“哗啦——!!!”
冰冷刺骨的河水,混合着大量泥沙冰块,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灌入那道尚未完全封堵的巨大裂痕之中!
“不好!是冰水!”江砚瞬间明白了敌人的毒计,脸色煞白!
水泥最怕什么?在初凝阶段最怕的就是急速降温和大水冲刷!这混合着冰块的河水灌入裂缝,会急剧降低水泥的温度,冲刷走尚未凝结的砂浆,稀释快凝剂的效果,甚至引发严重的“冻融破坏”!这比攻城锤的撞击更加致命!
“拦住他们!阻止倒水!”王贲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吼着。
守军的箭矢和滚石拼命向下砸落,倒下了不少北狄士兵。但更多的敢死队员前仆后继地冲上来,将一袋袋冰水疯狂灌入裂痕!冰冷的河水顺着裂缝汹涌流淌,冲刷着匠户们刚刚填补进去的砂浆,带走宝贵的粘合剂,裂缝内部迅速变得一片泥泞湿冷!刚刚嵌入的巨大水泥模块,在冰水的浸泡和冲刷下,与旧墙体的连接变得岌岌可危!
“完了……”一名老匠户看着自己辛苦填进去的砂浆被冰水冲成泥汤流走,绝望地瘫坐在地。
江砚的心沉到了谷底。林晚照遇险的消息如同重锤,让他在关键时刻心神失守,未能第一时间洞察敌人的新战术!而此刻,这冰水灌缝的毒计,正将他苦心支撑的壁垒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大人!快想办法!裂缝在扩大!”副将惊恐地喊道。
江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林晚照的安危暂时压入心底最深处。他眼中血丝密布,大脑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火!用火!”江砚厉声下令,“所有火油!不要省!对准裂缝下方倒!点燃!给我烧!把冰水烤干!把温度升起来!快!”
这是极其冒险的做法!火油在裂缝中燃烧,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爆炸或伤及自身!但此刻已别无选择!
大量的火油被泼向裂缝下方灌水的区域。火箭落下!
“轰!”烈焰瞬间在裂缝深处升腾而起!冰与火猛烈交锋,发出嗤嗤的巨响,大量白色的水汽混合着黑烟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冰水的灌入被暂时阻止了!裂缝中的温度在火焰的炙烤下急剧升高!但火焰同样在灼烧着脆弱的水泥结构,让裂痕边缘变得焦黑酥脆!
“匠户队!趁现在!快!用最干的、加热过的碎石和沙子!混合快凝砂浆!给我往里填!不要停!”江砚嘶吼着,自己也抓起一把铁锹,铲起旁边被火堆烤得滚烫的碎石,疯狂地填入裂缝之中!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疯狂赌博!一边是冰水的侵蚀,一边是烈火的炙烤,裂缝在冷热交替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和碎裂声!所有人都拼上了性命,在浓烟、烈火、冰水蒸腾的雾气中挣扎,如同置身熔炉地狱!
* * *
云州城,伤兵营。
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林晚照静静地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唇边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血迹。她的眉头紧锁,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军医正在为她施针,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汗珠。旁边,几个药童焦急地递着工具和药材。
“怪哉……怪哉……”老军医喃喃自语,“脉象虚浮紊乱,气血逆冲,确是操劳过度引动旧疾之象,但这毒……明明已用解药压制,为何会突然爆发得如此猛烈?竟似……有外力催发?”
营帐的帘子被猛地掀开,江砚的亲兵带着一名背着药箱、风尘仆仆的中年大夫冲了进来:“快!王大夫!快给林姑娘看看!”
这王大夫是江砚紧急从城中征调来的名医,擅长疑难杂症。
王大夫不敢怠慢,立刻上前诊脉、观色、检查林晚照的口鼻和指甲。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如何?”亲兵焦急地问。
王大夫沉吟片刻,低声道:“林姑娘所中之毒,名为‘跗骨’,极为阴损。它不会立刻致命,而是潜伏体内,平时与寻常体虚之症无异。但若遇特定引子,比如……某种特制的、气味极淡的‘引魂香’,便会立刻爆发,侵蚀心脉,状似急症发作,药石难救!”
“引魂香?!”老军医和亲兵都倒吸一口凉气。
“正是!”王大夫肯定道,“此香无色无味,常人难以察觉,但若事先中了‘跗骨’之毒,便是催命符!林姑娘今日在城头吸入的毒烟中,恐怕……就被人暗中混入了此香!”
亲兵如遭雷击!果然有人暗害!
“可能救治?!”亲兵的声音都在发抖。
王大夫面色沉重:“难!难如登天!‘跗骨’之毒已深入,引魂香更激发了其烈性。除非……除非有施毒者特制的独门解药,或者……以金针渡穴之法,配合几味世所罕见的灵药,强行拔毒!但此法凶险万分,稍有不慎,施救者与中毒者皆会……”
营帐内一片死寂。绝望笼罩了每个人。
就在这时,营帐角落的阴影里,一个一直低着头、默默帮忙递送热水和布巾的“杂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与得意。他正是谢云停派出的那名心腹家将!他利用混乱混入了伤兵营,将极其微量的“引魂香”粉末,悄悄撒在了靠近林晚照诊治区域的炭盆旁!无色无味的香气被炭火一烘,悄然扩散……终于引爆了林晚照体内的“跗骨”之毒!
看着林晚照气息奄奄的样子,家将心中冷笑:世子交代的任务,完成了!江砚,看你怎么救!
就在家将准备悄然后退,遁入黑暗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音响起。
家将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截闪着幽蓝寒光的细长匕首尖,正从他心口位置透出!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全身的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艰难地、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身后。
阴影中,一个穿着普通士兵皮甲、面容模糊的人影,如同鬼魅般贴着他。那人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捏死了一只蚂蚁。正是之前在北狄军中用毒箭射杀匠户、干扰壁垒修补的那个神秘射手!此刻,他竟出现在了云州城内的伤兵营!
“影……卫……”家将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认出了这标志性的、毫无感情的杀人手法。
“废物。暴露了。”模糊人影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冰冷刺骨。他手腕一抖,匕首瞬间抽出。家将的尸体如同破麻袋般软倒在地,心口的伤口竟然没有流出多少鲜血,只有一丝诡异的蓝黑色。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且处于营帐最昏暗的角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林晚照身上,竟无人察觉!
那模糊人影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了木板床上气息微弱的林晚照。他的任务,是确保林晚照必死!既然“引魂香”已经生效,目标危在旦夕,他本可悄然退走。但“影卫”的准则,是确保万无一失。
他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悄无声息地向着林晚照的病床潜行。手中,那柄淬着剧毒“七步倒”的匕首,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死亡的幽光。只需轻轻一划……任务就彻底完成。
他距离病床只有三步之遥了……
* * *
东门壁垒。
冰与火的炼狱仍在持续。江砚和匠户们如同疯魔,在灼热的气浪和不断滴落的冰冷泥水中,将滚烫的碎石和快凝砂浆疯狂地填入裂缝。裂缝在烈焰的炙烤下,边缘的水泥变得通红,发出噼啪的脆响,而在火焰无法覆盖的深处,冰水仍在缓慢渗透,带来刺骨的寒意。
“大人!裂缝底部……有松动!支撑木要断了!”一个在最下方作业的匠户发出惊恐的尖叫!
江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刚想探头查看——
“咻——!”
一支力道奇大、角度刁钻无比的毒箭,带着刺耳的尖啸,穿透浓烟和混乱的人群,无视了所有遮挡,如同索命的毒蛇,直射江砚的咽喉!时机拿捏得妙到巅毫,正是他心神被裂缝异动和下方匠户呼喊所牵制的瞬间!
江砚浑身汗毛倒竖!致命的危机感让他身体本能地向后仰倒!
“噗嗤!”
箭矢擦着他的脖颈飞过,带走一小片皮肉,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一丝诡异的麻痹感瞬间传来!箭簇上的剧毒!
“大人!”周围的士兵和匠户惊骇欲绝!
江砚踉跄一步,捂住流血的脖颈,剧毒带来的麻痹感迅速蔓延。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毒箭袭来的方向——浓烟弥漫的城墙垛口处,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逝!
又是他!那个神秘的毒箭手!他竟然还在城上!而且选择了江砚最分心的时刻!
就在江砚因毒箭袭击而身形不稳、剧毒麻痹的瞬间——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然爆发!仿佛地龙翻身!
那道巨大的、饱经摧残的水泥裂痕,在冰火两重天的极致折磨下,在底部支撑木断裂的连锁反应下,终于……彻底崩塌了!
一大段灰白色的壁垒,如同被巨斧劈开,裹挟着燃烧的火焰和冰冷的泥水,轰然向内倒塌!烟尘混合着水汽冲天而起!
“啊——!”惨叫声此起彼伏!下方正在作业的十几名匠户和士兵瞬间被倾泻而下的水泥碎块和火焰吞没!
恐怖的缺口,再次出现在云州城的东墙之上!比之前更加巨大,更加致命!
城下的北狄人发出了震天的欢呼!雅丹狂喜地挥舞着弯刀:“冲!给我冲进去!屠城!屠城!”
黑色的洪流,朝着那新生的、冒着烟尘与火焰的死亡缺口,汹涌扑来!
江砚站在崩塌的废墟边缘,半边身子被烟尘覆盖,脖颈的伤口流着黑血,麻痹感让他半边身体僵硬。他看着眼前崩塌的壁垒,听着城下北狄人疯狂的咆哮和城内士兵绝望的呼喊,脑海中闪过林晚照苍白的面容……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暴戾杀意,如同火山般在他眼底轰然爆发!那不再是属于工部侍郎江砚的冷静,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即将挣脱一切束缚的凶兽气息!
“魏忠……谢云停……北狄……”他沾着黑血的手指,死死扣住腰间冰冷的御赐金牌,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怀中的两个白玉小瓶,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滔天的怒火,微微发烫。
泥潭已至最深,要么沉沦,要么……踏着尸山血海,撕开这遮天的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