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浇淋伤口的剧痛如同万根钢针攒刺,眼前炸开的血色与黑暗尚未褪去。窝棚内弥漫的尿臊、霉烂与酒精、脓血的混合气味,令人窒息。我沾满污血的左手颤抖着,试图清理胸前伤口深处翻卷发黑的腐肉,每一次触碰都带来深入骨髓的抽搐。
就在这意识被剧痛和高热撕扯得模糊的刹那——
一股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如同野兽般的直觉,猛地刺穿混沌!
有东西!在窥视!
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贪婪**!
目标——我胸前敞开的衣襟下,那块紧贴滚烫皮肉的、染血的幽州潜渊龙脉残图!
我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火的刀锋,瞬间刺向窝棚那半塌的盐墙缝隙!
缝隙外,巨大废弃铁炉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冰冷的盐块上!
是她!那个脖颈带着奴隶烙印的“狸猫”!
脸上的泥污被洗去大半,露出清秀却苍白如纸的脸颊,嘴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细线。唯有那双眼睛,在窝棚内篝火微弱光线的映照下,亮得惊人!如同两点深埋于万年玄冰下的寒星!此刻,那冰冷的目光正死死钉在我胸前狰狞的伤口上,更确切地说,是钉在伤口旁边衣襟缝隙里露出的羊皮残图边缘!
她的眼神,不再是驿站和山林中纯粹的杀意与夺图时的专注。此刻,那冰封的湖面下,翻滚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惊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犹豫**?
她在犹豫什么?为什么还不下手?是在评估我这具濒死之躯还有多少威胁?还是…我胸前这腐烂流脓的伤口,让她想起了什么?
“呃…”胸口的剧痛和左臂的高热如同潮水般再次猛烈袭来,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就是这瞬间的虚弱!
阴影里的“狸猫”动了!
快!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她沾满泥污的左手在腰间一抹,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乌光无声射出!目标并非我的要害,而是——我身边那堆正在缓慢燃烧、冒着呛人浓烟的潮湿柴火!
噗!
乌光精准地没入柴堆!
轰!
那堆本就燃烧不旺的湿柴,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猛地爆燃起来!刺眼的火光和更加浓烈呛人的黑烟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窝棚!视线被彻底遮蔽!刺鼻的烟雾呛得人无法呼吸!
“咳咳咳!”一直蜷缩在爷爷尸身旁、眼神空洞的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燃和浓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混乱!最佳的掩护!
几乎在火光爆燃、浓烟腾起的同一瞬间!
窝棚那半塌的盐墙顶部,一块松动的盐块被猛地掀开!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带着一股冰冷的寒风,悄无声息地翻落进来!动作轻盈得如同狸猫踏雪,落地无声!
“狸猫”!
她目标极其明确——落地、翻滚、前扑!沾满泥污的右手快如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细微尖啸,精准无比地抓向我胸前衣襟下那块羊皮残图的位置!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狠!准!快!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她的手,冰冷得如同寒铁!指尖几乎已经触碰到我滚烫皮肤下那块染血的羊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因剧痛而痉挛的身体,却以一种超越极限的本能反应,猛地向后一缩!同时,沾满脓血的左手并非格挡,而是如同毒蛇反噬,狠狠抓向自己胸前那块翻卷的伤口深处!
噗嗤!
五指深深抠进腐烂的血肉!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全身!但也带来了绝对的清醒!
“呃啊——!”我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凄厉嘶嚎!身体因剧痛而猛烈后仰!胸前伤口被强行撕裂,一股混合着暗红脓血、淡黄组织液和可疑碎块的污秽之物,如同喷发的微型火山,猛地飙射而出!
目标,正是那只已经触碰到羊皮边缘的、冰冷的手!
“狸猫”眼中第一次爆发出清晰的惊骇!她那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动作,在距离目标仅差分毫时,硬生生顿住!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猛地后仰!那只抓向地图的手如同触电般缩回!
嗤!
污秽的脓血和腐烂碎块,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擦着她的指尖和破袄袖口飞溅而过!几滴恶心的黏液甚至溅到了她苍白的手背上!
她如同被烙铁烫到,身体猛地一颤!冰冷的眼中瞬间涌起无法抑制的暴怒和极度的厌恶!另一只一直藏在袖中的手闪电般探出!指间寒光闪烁!
但她的动作,终究被这同归于尽般的污血攻击迟滞了不足一瞬!
就在这不足一瞬的间隙!
“滚开!”一声带着哭腔的、却异常凶狠的尖叫炸响!
是那少年!
他被浓烟和爆燃的火光惊醒,看到有人影扑向恩公,雏兽护主般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想也不想,抓起地上燃烧着的一根湿柴,带着灼热的火星和浓烟,如同挥舞烧红的烙铁,狠狠朝着“狸猫”的后背砸去!
“狸猫”眼中寒光暴射!她甚至没有回头,缩回的那只手反手一挥!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少年砸来的燃烧木柴被一道细微的乌光凌空击飞!火星四溅!
但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干扰!加上窝棚内弥漫的浓烟和刚才污血的迟滞!
足够了!
我的右手!那只一直紧握着锯齿剥皮小刀、藏在身后阴影里的手!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蝎,带着我全身最后的力量和滔天的恨意,在身体后仰的瞬间,由下而上,狠狠刺出!
目标——不是她的要害!而是她因后仰躲避污血而微微暴露的、支撑身体重心的——**左脚脚踝**!
角度刁钻!时机妙到毫巅!
噗嗤!
冰冷的锯齿刀锋,狠狠扎进了她纤细的脚踝侧面!深可见骨!
“唔——!”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剧痛和惊怒的闷哼,第一次从“狸猫”紧抿的唇间迸出!她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暴怒瞬间被剧痛取代!支撑身体的重心瞬间崩溃!
她沾满泥污的身影踉跄着向侧面摔倒!
机会!
我强忍着胸前撕裂般的剧痛和眩晕,沾满污血的左手如同铁钳,闪电般探出!狠狠抓向她在摔倒瞬间、因失衡而本能挥出的右手手腕!
抓住了!
冰冷!纤细!却蕴含着爆炸般的力量!手腕在我掌心疯狂挣扎扭动,如同被擒住的毒蛇!
“放开!”她嘶声低吼,声音清冷,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沙哑和刻骨的杀意!另一只手反握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锋利短刺,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扎向我的咽喉!
就在那幽蓝的毒刺即将刺破我喉头皮肤的刹那——
窝棚那破烂的、用盐块堵住的门口,猛地传来一声粗暴的踹击和疤脸熊那炸雷般的咆哮:
“里面的痨病鬼!嚎什么丧!给老子滚出来!盐和药换金子的买卖,做是不做?!”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浓烈的体臭,已经逼近窝棚口!堵门的盐块被踹得哗啦作响!
疤脸熊来了!带着他那些凶神恶煞的手下!
窝棚内,浓烟弥漫,火光跳跃。
我死死钳着“狸猫”冰冷纤细却力量惊人的手腕,毒刺的锋芒贴着我的喉结,冰冷的触感刺得皮肤生疼。她单膝跪地,被我拽得身体前倾,受伤的左脚脚踝处,鲜血正迅速洇透破袄,滴落在肮脏的草垫上。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此刻燃烧着暴怒的火焰,死死钉在我脸上,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疤脸熊的咆哮和踹门声,如同重锤砸在紧绷的弦上!
“狸猫”眼中闪过一丝极其不甘的厉色!她显然知道,此刻若再纠缠,一旦被疤脸熊的人堵在窝棚里,面对一个“瘟神”和一个来历不明、身手诡异的刺客,那些贪婪凶残的恶棍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她们一起撕碎!
当机立断!
她猛地一咬牙,被我钳住的右手手腕以一种超越人体极限的柔韧角度猛地一拧!同时身体借力向后急撤!
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轻响!
她竟然硬生生将自己的右手手腕,从我沾满脓血污秽的掌心挣脱了出来!代价是半截肮脏的袖口被撕裂,露出了一截苍白纤细、却布满了新旧交错鞭痕和烙印的小臂!
挣脱的瞬间,她左手反握的毒刺没有丝毫停留,快如闪电般在我钳制她的左臂上划过!
嗤!
一道冰凉的感觉传来!左臂烫伤处本就红肿紧绷的皮肤,被划开了一道细细的血口!并不深,但伤口边缘瞬间传来一种诡异的麻痹感!
毒!
我瞳孔骤缩!本能地松开了钳制的力道!
“狸猫”借机猛地后跃!动作因脚踝的剧痛而略显踉跄,但依旧快得惊人!她沾满泥污的身影如同受伤的灵猫,毫不犹豫地扑向刚才翻落进来的盐墙缺口!单手在边缘一撑,身体轻巧地翻了出去,瞬间消失在浓烟与火光交织的阴影中!只留下几滴洒落在草垫上的新鲜血迹,和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而决绝的气息。
窝棚门口,堵门的盐块被一只裹着脏污皮套的大手粗暴地推开!
疤脸熊那颗油亮的光头和那道狰狞的刀疤,带着浓烈的体臭和凶狠的戾气,猛地探了进来!他身后跟着那个叫老六的凶悍汉子,手里还紧紧攥着从我这里“捡”走的金锭。
“痨病鬼!嚎够了没有?老子的……”疤脸熊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那双凶戾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窝棚内——
浓烟滚滚,火光跳跃。
角落里盖着破皮袄、散发着死气的尸体。
跪坐在地、满脸烟灰泪痕、惊恐望着他的少年。
以及,瘫靠在盐墙上、胸前伤口狰狞流脓、左臂新添一道诡异渗血伤口、眼神却冰冷如同九幽寒潭的我!
疤脸熊的目光,最终落在我身前草垫上那几滴尚未凝固的、不属于我的新鲜血迹上!又猛地扫向盐墙顶部的那个缺口!
他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刀疤如同活过来的蜈蚣。眼中凶光与惊疑瞬间交织!
“妈的!刚才有人进来?!”疤脸熊的声音带着被侵犯领地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谁?!敢在老子的地盘撒野?!”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喘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铁锈味,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肺咳出来。沾满脓血的左手无力地垂落,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病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瘟神…的…使者…来…索命了…”
“…咳咳…嫌…嫌你…给…给得太慢…”
“…盐…酒…药…现在…就要…”
“…不然…使者…还会…再来…带着…神罚…”
我将那来历不明的血迹和闯入者,直接扣在了“瘟神”头上!
疤脸熊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我,又看看那缺口,再看看地上新鲜的血迹。对“瘟神”的忌惮和对闯入者的暴怒在他脸上扭曲。他身后的老六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攥着金锭的手都紧了紧。
“放你娘的瘟神屁!”疤脸熊强作镇定,色厉内荏地咆哮,但声音明显低了几分,“少他妈装神弄鬼!东西带来了!金子呢?剩下的金子呢?!”
他猛地一挥手!老六立刻上前一步,将手里攥着的几块金锭哗啦一声丢在我面前的草垫上。同时,另一个汉子从后面递过来两个粗糙的兽皮小袋和一个黑乎乎的木筒。
一个皮袋里,是灰白色、带着杂质和沙砾的粗盐。
另一个皮袋里,是几块干瘪发黑、散发着刺鼻土腥味的根茎和草叶,显然是所谓的“草药”。
木筒里,是浑浊不堪、带着浓重羊膻味的所谓“酒”。
劣质!敷衍!甚至可能有害!但在鬼市,这就是救命的价码!
“妈的!就这么多了!”疤脸熊恶狠狠地瞪着我,“剩下的金子!交出来!别逼老子自己动手搜!”他手中的鬼头大刀威胁性地晃了晃。
我喘息着,沾满污血的手颤抖着,缓缓伸入怀里。摸索着,掏出了那个装着剩余金锭的皮囊。沉甸甸的,是最后的筹码。
我没有立刻递过去。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劣质的盐、可疑的药、浑浊的酒,最终落在疤脸熊那张凶恶的脸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够…”
“…还要…干净的水…热的…”
“…布…干净的布…”
“…还有…这窝棚…今晚…归我…你的人…离远点…”
“…金子…先给一半…剩下的…明早…东西齐了…再给…”
疤脸熊脸上的横肉猛地一跳,眼中凶光爆射:“痨病鬼!你找死!敢跟老子讨价还价?!”
我沾满脓血的手,猛地再次按向胸前狰狞的伤口!五指微微用力,更多的污秽脓血缓缓渗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恶鬼低笑般的怪响:
“…使者…在…看着呢…”
“…神罚…一起…尝尝?”
疤脸熊的咆哮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死死盯着我胸前那不断渗出的脓血,再看看地上那来历不明的新鲜血迹,又瞥了一眼盐墙顶部的缺口。眼中那赤裸裸的贪婪,终究被对无形“瘟神”的恐惧压过一头。
“妈的!算你狠!”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上的刀疤因愤怒而扭曲,“老六!去弄点干净的雪水烧开!再找几块破麻布!干净的!快点!”
他又恶狠狠地指着我:“痨病鬼!金子!先给老子一半!剩下的,明天东西齐了再拿!要是敢耍花样…”他掂了掂手中的鬼头大刀,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我颤抖着,从皮囊里倒出大约一半的金锭,哗啦一声丢在草垫上。
老六慌忙上前,如同饿狗扑食般飞快地捡起金子,紧紧攥在手里,然后转身跑出去准备东西。
疤脸熊又狠狠瞪了我一眼,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最终骂骂咧咧地带着手下退出了窝棚,临走前还粗暴地将那块堵门的盐块踢回原位,发出沉闷的响声。
窝棚内,再次只剩下浓烟、血腥、死寂,以及两个濒死挣扎的人。
少年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我靠在冰冷的盐墙上,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破风箱。胸口的剧痛和左臂那道细长伤口传来的诡异麻痹感交织在一起,灼烧着残存的神志。高热让视野边缘不断模糊。
目光扫过草垫上那劣质的盐、可疑的药、浑浊的酒。
又缓缓抬起左手。掌心,除了自己的脓血污秽,还残留着刚才强行挣脱时,从“狸猫”手腕上撕裂的半截肮脏袖口布片。
布片很粗糙,沾着泥污,但边缘的断裂处,隐隐能看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丝线绣成的奇特纹路一角——像半片破碎的羽毛,又像扭曲的火焰。
一个印记?
我将这半截布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眼神投向盐墙顶部的那个缺口。
风雪呜咽,如同亡灵的恸哭。
盐铁鬼市的夜,才刚刚开始。而“锁龙桩”的阴影,已在不远处无声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