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很小,闷热得像一个蒸笼,只有那扇朝西的窗户能透进一点风。林萧的目光习惯性地,几乎是带着某种本能,飘向了那扇窗户。窗边的百叶帘被他拨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足够清晰,却又带着窥视者特有的谨慎。
对面四楼的那个阳台,又一次闯入了他的视野。午后的阳光倾泻而下,给那个小小的空间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她出现了。
那个女人。林萧在心里默默称呼她为“阿姨”,尽管他从未与她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身上穿着一件浅米色的真丝吊带睡裙,质地柔软,在光线下流淌着细腻的光泽。睡裙的肩带很细,勾勒出圆润柔和的肩线,裙摆不长,露出一双笔直而匀称的小腿。她正微微踮着脚尖,伸手去够晾衣杆上的铁丝,手臂舒展的弧度流畅而优美。
一件男式的白色衬衫被她抖开,挂在衣架上。水滴沿着衬衫的衣角滚落,滴在阳台的水泥地上,洇开深色的水渍。她晾得很仔细,手指抚平每一处细微的褶皱。接着是一件深蓝色的男式内裤,然后是几条颜色素雅的毛巾。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林萧无法理解的平静和专注。
阳光穿过她薄薄的睡裙布料,勾勒出她身体侧后方那惊人饱满而圆润的曲线。林萧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他看着她弯腰去拿盆里的另一件衣物,睡裙柔软的布料贴服在她腰臀的线条上,那起伏的弧度像一首无声的、令人心悸的旋律。喉咙深处泛起一阵干渴,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晾好了最后一件衣服,转过身,似乎不经意地朝林萧这边的窗户扫了一眼。林萧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撞出胸腔,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头,整个人僵在凉席上,连呼吸都停滞了。百叶帘的缝隙微微晃动了一下,挡住了他窥探的视线。他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一动不动,血液冲上耳朵,发出轰鸣。几秒钟,或者更久?时间失去了刻度。直到他确定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才敢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重新凑近那道缝隙。
阳台上已经空了。只剩下那些湿漉漉的衣服,在午后的热风里轻轻摆动,投下晃动的影子。真丝睡裙的主人消失了。一股巨大的失落和一种隐秘的、近乎罪恶的刺激感混杂着涌上来,淹没了林萧。他颓然倒回凉席,后背的汗更多了,黏在席子上,又凉又腻。这该死的夏天,这该死的生活,还有这该死的、停不下来的偷看。
日子就在这种焦灼的窥视和无所事事的空虚中缓慢爬行。林萧继续投着石沉大海的简历,继续在闷热的小屋里辗转反侧,继续在固定的时间点,将目光投向对面那个阳台,像在进行一场无人知晓的仪式。那个“阿姨”的作息规律得惊人,总在那个阳光最烈的午后出现,晾晒那些属于另一个男人的衣物。林萧偶尔会看到她穿着日常的连衣裙出门,身姿挺拔,步伐从容。她似乎总是独来独往,林萧从未见过有其他人进出那扇门。她就像一个美丽的谜,一个悬挂在他灰暗生活边缘的、触不可及的幻影。
窥视的间隙,一丝疑惑也曾像水底的暗草一样缠绕过林萧的心头:她似乎……从未晾晒过任何属于她自己的贴身衣物?那些色彩鲜艳的、带着蕾丝花边的、属于女人的私密织物,从未出现在那根铁丝上。只有那些单调的男式衬衫、长裤、袜子和毛巾。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她弯腰时睡裙下那惊心动魄的弧线所掩盖,被一种更原始、更灼热的渴望所吞噬。
直到那个夜晚降临。
丧尸病毒爆发得毫无征兆,像一场席卷全球的瘟疫。林萧是在一片混乱的手机推送和窗外骤然响起的凄厉尖叫中意识到末日的来临。他蜷缩在出租屋的角落里,用柜子和床板死死抵住门,听着外面街道上此起彼伏的恐怖嘶吼、撞击声、绝望的哭喊和零星的枪声,浑身冰冷,抖得像一片秋风里的叶子。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和喉咙。食物和水在飞快消耗,他不敢出去。
第三天深夜,饥饿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孤寂感折磨得他无法入睡。他像幽灵一样挪到窗边,拨开百叶帘的一角,绝望地望向外面死寂的黑暗。对面的居民楼大部分窗户也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扇透出微弱摇曳的光,大概是蜡烛。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个熟悉的阳台。
阳台的玻璃推拉门紧闭着,里面拉着厚厚的窗帘,透不出一丝光亮。就在林萧准备移开视线时,那窗帘猛地被拉开了一角!
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玻璃门后!是那个“阿姨”的丈夫!林萧曾在楼下远远见过他几次,一个身材中等、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但此刻,那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浑浊的眼球完全看不到眼白,只剩下污浊的黄褐色。嘴巴大张着,露出沾着暗色污渍的牙齿,涎水混合着不明的粘稠液体从嘴角淌下。他僵硬地、一下一下地用额头和身体撞着玻璃门,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咚!咚!咚!”声。
璃划破的血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的某个点,泪水无声地、汹涌地顺着脸颊滑落,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
林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她裸露的肩头和手臂上的伤痕,一种强烈的局促感让他猛地移开视线。他慌乱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沾了汗水和一点污渍的廉价运动外套——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提供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尽量不碰到她,将那件宽大的、带着他体温和汗味的运动外套,轻轻披在了她不断颤抖的身上。
粗糙的衣料接触到肌肤,似乎让她从巨大的惊骇中惊醒了一瞬。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目光缓缓聚焦,最终落在了林萧沾着血污、写满紧张和担忧的年轻脸庞上。
“……谢…谢……”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砾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剧烈的颤抖。泪水流得更凶了。
林萧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笨拙地、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阿…阿姨……您……您没事吧?”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此刻无法掩饰的恐惧。
女人裹紧了那件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运动外套,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深深地看了林萧一眼,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恐惧、无边无际的悲伤,还有一丝微弱的、对眼前这个陌生年轻人的依赖。
“苏晚晴……”她哽咽着,声音微弱却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苏晚晴。”
林萧愣住了。苏晚晴。原来她叫这个名字。不再是模糊的“阿姨”,而是一个具体的、带着温度的名字。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仿佛这个名字给了他某种奇异的勇气。
“阿姨,”他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稳定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我…我叫林萧。”
“林萧……”苏晚晴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裹着外套的瘦削肩膀又往里缩了缩,似乎想把自己完全藏进那件带着陌生少年体温的衣服里。她抬起沾满泪痕和污渍的脸,望向门口那具可怕的尸体,身体无法控制地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林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胃里再次一阵翻搅。他强压下呕吐的欲望,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和腐臭让他一阵眩晕。“阿…阿姨,”他声音有些发紧,“这里…不能待了。血腥味太重,会引来……别的……”他艰难地吐出那个词,“别的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