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被子掀开的瞬间,时间好像凝固了。
妈妈的手停在半空。
姐姐手里的日记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爸爸的呼吸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
我安静地躺在床上,脸白得像刷了墙灰,嘴唇却是青紫的。
嘴角、枕巾上,都是暗红色已经干涸的血迹。我的身体,早就凉透了。
“小......小辉?”妈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伸出手,指尖碰到我的脸。
冰的。
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又猛地扑上来,用双手拼命搓我的脸:
“儿子?儿子你醒醒!别吓妈!妈错了!妈不该说那些话!”
爸爸踉跄着扑到床边,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摇晃:
“宋辉!你给老子起来!听见没有!”
没有反应。
我的头随着他的晃动无力地歪向一边。
姐姐站在门口,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顺着门框滑坐到地上。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汹涌地往下淌。
“不......不会的......”妈妈喃喃着,突然疯了一样掀开我的睡衣,把手贴在我胸口,“心跳呢......心跳呢......”
她的手掌下,一片死寂。
“打120!快打120啊!”爸爸猛地扭头朝姐姐吼,眼睛血红。
姐姐这才像是被惊醒,手脚并用地爬向掉在地上的手机,手指抖得几乎按不准号码。
等待救护车的那十几分钟,是这个家里最漫长的十几分钟。
妈妈一直抱着我,用她单薄的身体暖我,嘴里反复念叨:
“没事的,儿子,没事的,妈在这......救护车马上就来......”
爸爸像头困兽在狭小的房间里打转,一会儿捶自己的头,一会儿狠狠踹墙。
姐姐蜷缩在墙角,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哭出声,血从齿缝间渗出来。
救护车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
医护人员冲进来,快速检查。
“瞳孔扩散,尸僵已经形成,没有生命体征了。”戴着口罩的医生声音冷静得残忍,“死亡时间至少六小时以上。”
“你胡说!我儿子没死!”妈妈猛地站起来,揪住医生的衣服,“你再看看!他刚才还好好的!他还在跟我赌气!”
护士上前拉开她。
“家属请冷静。”
“初步判断是中毒或内出血,具体要等尸检。”医生看了看我嘴角和枕上的血迹,“建议报警。”
“不......不要报警......”爸爸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我儿子......是自杀。”
他走到床边,颤抖着手,轻轻掰开我紧闭的嘴。
我的口腔里,残留着暗金色的碎屑,和干涸的血混在一起。
“是......是金锁......”姐姐终于发出声音,破碎得像玻璃碴,“他小时候......爸妈打的那对......”
妈妈的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向后倒去。
“秀英!”
一片混乱。
我被抬上担架,盖上了白布。
妈妈被掐着人中醒来,挣脱开爸爸的手,扑到担架边,死死抓着边缘: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妈不是故意的......妈说的都是气话啊......”
她哭喊着,指甲抠进担架的帆布里。
爸爸强行把她抱开。
救护车关上门,载着我冰冷的身体,还有哭得几乎昏厥的家人,驶向医院。
急救室里,医生象征性地做了抢救。
很快,帘子拉开。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对着瘫坐在走廊长椅上的三人摇了摇头:
“节哀。吞金导致的内脏破裂和出血,送来太晚了。”
“能......能取出来吗?”爸爸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嘴唇哆嗦着,“把金子取出来......他是不是......”
“黄金是惰性金属,本身不致命。”医生语气带着一丝不忍,
“但您儿子吞下的金锁,边缘可能不够光滑,加上体积......应该是划破了食道和胃壁,引起大出血。就算当时在场,也......”
妈妈发出一声短促的、不像人声的哀嚎,晕了过去。
姐姐低着头,肩膀剧烈耸动,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爸爸仰起头,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眼泪却还是从紧闭的眼角疯狂溢出。
最终,他们没让我进冰冷的太平间。
爸爸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签了一大堆文件,把我带回了家。
那个我刚刚用死亡逃离的家。
他们把我放在我自己的小床上,用温水一点点擦干净我脸上的血污。
妈妈打来热水,想帮我擦身,掀开衣服,看到我瘦得肋骨根根分明、腹部却因内出血有些异常凸起的身体时,她终于彻底崩溃。
她抱着我冰凉的身体,嚎啕大哭。
“儿子......妈错了......妈真的错了......”
“妈不该说那种话......妈该死啊......”
“你回来......你回来打妈骂妈都行......你回来啊......”
爸爸站在床边,像一尊迅速风化的石雕,只有眼泪不停地流。
姐姐跪在床尾,一遍遍磕头,额头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我不该写那些......我不该让他看见......”
“弟弟......对不起......姐姐对不起你......”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
阳光照进来,落在我的脸上,却再也温暖不了分毫。
那枚沉在我胃里的、带着童年祝福的金锁,最终成了我赴死的船票,也成了刺穿家人心脏最锋利的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