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山,如一口倒插在大地上的巨大魔剑,通体呈深沉的紫褐色,山体嶙峋,怪石狰狞,直插灰蒙蒙的铅色天穹。它静静矗立在北域荒原深处,亘古长存,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压抑气息。靠近它,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空气中弥漫着冰冷、死寂与岁月沉淀下的不祥。
我盘坐在距离紫山主峰尚有百里之遥的一座风化严重的石丘背面。此地已属紫山外域,源气稀薄得近乎断绝,大地呈现诡异的暗紫色,寸草不生。苦海中,那道缠绕着青铜棺异象的血色锁链,此刻如同被唤醒的毒龙,疯狂地扭动、收缩!源自紫山深处某种同源力量的牵引,让它前所未有的活跃,灼热与撕裂的剧痛几乎要将我的神魂都扯碎。
冷汗浸透了我褴褛的衣衫,牙关紧咬,嘴角溢出血丝。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锁链勒紧的钝响。欺天珠的力量在紫山磅礴的场域下显得岌岌可危,葬天戒也变得滚烫,似乎在拼命对抗着什么。
“紫山……荒古禁地……同源的气息……”我艰难地运转《道经》,试图平息苦海的翻腾,但效果微乎其微。锁链与紫山的共鸣太强了,仿佛这山就是锁链的源头之一!林青羽的猜测,正被残酷地证实。
就在我意识因剧痛而开始模糊时,一道微弱却极其精纯的神念波动,如同黑夜中濒死的萤火,顽强地穿透紫山外围的混乱场域,断断续续地传递过来。
“……后来者……救……神王……姜……”
“……紫山……大凶……走……”
“……无始……经……不可……得……”
“……太古……王族……将……醒……”
那神念虚弱不堪,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沧桑,甚至夹杂着被恐怖力量不断磨灭的痛苦嘶鸣,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屈的傲骨与悲悯的提醒!
神王姜太虚!
我心神剧震!这位四千年前纵横东荒无敌手的绝代神王,果然如原著所载,被困紫山,油尽灯枯!他竟在自身濒临寂灭的绝境下,还竭力向外传递着警告!
“姜神王……”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意与悲怆。原著中,叶凡深入紫山,九死一生,才最终救出这位盖代神王,结下深厚情谊。如今,这缕神念跨越时空与绝地的阻隔,竟被我捕捉到!
这缕神念的出现,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冰水,瞬间引爆了我苦海中本就狂暴的锁链!它仿佛被这“干预未来关键人物命运”的强烈意念彻底激怒,血光暴涨,勒紧的程度骤然加剧!
“咔嚓!”
一声仿佛源自神魂深处的碎裂声响起!我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的苦海、道宫、四极……整个轮海秘境构筑的根基,都在这一刻被锁链的狂暴力量勒出了裂痕!肉身如同精美的瓷器般,表面瞬间密布蛛网般的血纹,鲜血从毛孔中汩汩渗出,将身下的紫色岩石染得更加妖异。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超越了肉身的极限,直抵灵魂本源!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穿刺、搅动!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要……死了吗……”念头闪过,带着不甘,也带着一丝解脱。守护的使命尚未完成,叶凡的路还在前方,可我似乎已走到了尽头。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永恒黑暗的刹那——
嗡!
一直沉寂的葬天戒,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青铜的冷光,也不是催动帝术时的混沌血光,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汇聚了万古星空所有孤寂与执念的朦胧清辉!
这清辉并不炽盛,却带着一种至高无上、俯瞰万古轮回的冰冷意志!它瞬间压过了血色锁链的狂暴血光,甚至短暂地隔绝了紫山那无处不在的恐怖场域!
我的苦海,在这清辉的笼罩下,陷入了诡异的凝滞。狂暴的锁链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扼住,挣扎着,发出不甘的“咯吱”声,却再难寸进。肉身崩裂的趋势也骤然停止。
紧接着,一幕无法理解的景象直接烙印在我濒临溃散的神魂深处:
无尽的黑暗虚空,一口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青铜古棺在孤独地漂流。棺椁古朴,沾染着斑驳的铜锈和暗沉如血的不明痕迹,散发出葬灭诸天、横断万古的悲凉气息。它比九龙拉棺更庞大,更古老,更……死寂!
棺盖并未完全闭合,一道缝隙中,隐约可见一袭胜雪的衣角垂落。那衣角洁白无瑕,不染尘埃,在永恒的黑暗中飘荡,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凄美与绝世的孤高。
一道模糊的侧影,背对着虚空,立于棺椁之畔。
那只是一个背影,却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孤寂与执念。青丝如瀑,简单地束着,垂落腰际。身姿窈窕,却挺直如万古不折的神枪,透着一股敢与天争、与地斗、与岁月为敌的决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的虚空都在无声地哀鸣、塌陷,万道法则似乎都匍匐在她脚下,不敢显化!
狠人大帝!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我残存的神识中炸响!是她!唯有她!那个不为成仙,只为在红尘中等“你”归来的万古狠人!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首。
没有面容,只有一片被混沌雾霭笼罩的朦胧。然而,两道目光却穿透了万古时空,穿透了青铜棺椁,穿透了葬天戒,直接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
冰冷!漠然!如同万载玄冰,冻结了时空,湮灭了情感,视万物为刍狗!
深邃!仿佛蕴含着诸天星河的幻灭,万古岁月的流转,一眼便是沧海桑田!
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寻与审视!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我身上寻找某个早已消逝在时光长河中的痕迹!
在这目光的注视下,我残破的神魂如同风中残烛,卑微如尘埃。所有的痛苦、挣扎、不甘,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血色锁链在这目光下瑟瑟发抖,发出哀鸣,竟诡异地松弛了一丝!
“噗——!”
我再也支撑不住,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狂喷而出!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陷入无边黑暗。最后残留的感知,是葬天戒散发的清辉缓缓收敛,紫山那令人窒息的压抑重新笼罩,以及苦海中那道血色锁链虽然依旧缠绕,却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痕?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冰冷刺骨的触感将我激醒。意识如同沉在万丈海底的碎片,艰难地向上漂浮。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试图睁开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低矮的石屋,墙壁由粗糙的紫色岩石垒成,缝隙里塞着干枯的苔藓。屋顶是简陋的茅草,透着几个破洞,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源矿特有的土腥气。
我躺在一张硬邦邦的石板床上,身上盖着一件打满补丁、却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身体依旧虚弱不堪,如同被拆散了重装,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呻吟。苦海中的血色锁链依然存在,散发着沉甸甸的压迫感和隐痛,但与紫山边缘那濒死的狂暴相比,此刻它显得异常“安静”,甚至那细微的裂痕也清晰可辨。
“醒了?”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一位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的老者坐在一旁的小木墩上。他穿着粗布麻衣,手里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里面盛着黑乎乎的药汁。老人眼神浑浊,却透着一种饱经风霜的平和与慈祥。
“是张五爷救了你。”另一个声音插进来,带着少年人的清脆和好奇。
我这才注意到,石屋门口还倚着一个半大的少年,皮肤黝黑,眼睛明亮,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少年身旁的地上,坐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童。她穿着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袄,小脸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纯净得如同山涧清泉,不染丝毫尘埃。此刻,她正用那双纯净无瑕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小小的手里还攥着半块硬邦邦的杂粮饼。
张五爷……小石头……还有……小囡囡!
我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自己的所在——紫山外围,守护着源天师传承秘密的石寨!张家的后人!
“老……老人家……”我试图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破风箱。
“别说话,先喝药。”张五爷将陶碗凑到我唇边,一股苦涩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你在紫山外头晕倒了,浑身是血,差点让山里的邪风给吹散了架。是小石头背你回来的。”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门口的少年小石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目光掠过小囡囡时,她纯净的大眼睛依旧好奇地看着我,没有任何惧怕。
“多……多谢……”我艰难地咽下苦涩的药汁,一股微弱的暖流散入四肢百骸,稍稍缓解了身体的僵硬和剧痛。
“唉,你这后生,胆子也太大了。那紫山,是能随便靠近的吗?”张五爷叹息着摇头,浑浊的眼中带着深深的后怕,“这些年,多少不信邪的进去,就没见几个能出来的。邪乎得很呐!”
“爷,前几天不是还有个叫‘古风’的大哥哥也打听紫山吗?他……”小石头心直口快。
“小石头!”张五爷立刻严厉地打断他,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对我歉意地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瞎说。后生,你好好养伤,伤好了就赶紧离开这吧,这地方……不太平。”
我心中了然。叶凡(古风)果然来过这里!并且已经从张五爷这里得到了部分关于紫山和《源天书》的线索!张五爷的警惕,是在保护源天师一脉的秘密,也是在保护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伤者”。
“咳咳……明白……”我虚弱地点头,目光不经意间再次与小囡囡对视。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看着我的小囡囡,忽然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了指我的肚子(苦海位置),用稚嫩清脆、带着点困惑的奶音说道:
“爷爷……这个伯伯……里面……有条小红蛇……在咬他……好痛痛的……”
石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张五爷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僵住了,浑浊的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他猛地看向我,又看向懵懂无知的小囡囡,握着陶碗的手微微颤抖。
小石头也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而我,心中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小囡囡……她竟然能“看”到我苦海中那道无形的、缠绕着青铜棺异象的天道反噬锁链?!还将其形容为“小红蛇”?!
这绝非巧合!这个看似普通、甚至有些痴傻的小女童,她的来历,她的眼睛……果然如原著一般,神秘莫测!
张五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陶碗塞给小石头:“去,带妹妹出去玩会儿,爷爷跟这位伯伯说几句话。”
小石头虽然疑惑,还是听话地拉着小囡囡出去了。小囡囡临走前,还回头用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担忧地看了我一眼。
石屋内只剩下我和张五爷。
昏黄的油灯跳跃着,在粗糙的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张五爷沉默了很久,才用那双看透世事的沧桑眼眸,深深地凝视着我,声音低沉而凝重:
“后生……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体内那东西……还有囡囡她……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