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石屋内,油灯昏黄的光晕在粗糙的石壁上跳跃,将张五爷脸上深刻的皱纹映照得如同刀劈斧凿。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张五爷那低沉话语在狭小空间内回荡的余音。

“后生……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体内那东西……还有囡囡她……看到的……”

那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我褴褛的衣衫和虚弱的皮囊,直视我苦海深处那道缠绕着青铜棺异象、散发着不祥血光的锁链。

我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身体的剧痛如同潮汐般阵阵袭来,锁链的每一次细微悸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灼烧感。小囡囡那双纯净得洞穿虚妄的眼睛,还有张五爷这位守护着源天师秘密的老人饱经风霜的警惕,都让我明白,任何谎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危险。

“老人家,”我艰难地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但竭力保持着平静,“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体内的‘东西’,是干预了不该干预之事的代价。是……命运的枷锁。”我避开了葬天戒、守墓人等具体信息,指向了最核心的本质——那道源自荒古禁地、因守护叶凡命运轨迹而愈发沉重的天道反噬锁链。

“至于囡囡……”我顿了顿,目光透过破败的门框,望向外面正在和小石头玩耍的小小身影,她的笑声清脆如银铃,与这荒凉残酷的北域格格不入,“她很特别。她的眼睛,能看到常人无法触及的真实。这种特别……或许正是她需要守护的原因。” 我将话题巧妙地引向了小囡囡本身的安全,这同样也是张五爷最深的牵挂。

张五爷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陶碗边缘,浑浊的眼中光芒闪烁不定。他似乎在权衡,在判断。石寨的秘密,源天师的传承,还有这个来历不明却身负诡异枷锁的伤者,以及那个能看穿虚妄的小囡囡……这一切都如同沉重的石块压在他肩上。

良久,他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承载了千年的沧桑与无奈。

“罢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这世道,谁还没点秘密,谁还没点难处?老头子我守着这点祖上传下来的念想,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你体内那‘东西’,邪性得很,老头子无能为力。但囡囡……她只是个苦命的孩子。”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后生,你养伤可以。但伤好了,必须离开。石寨太小,经不起风浪。还有……”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离紫山远点!那不是凡人该去的地方!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埋骨其中,连个声响都听不见!”

我郑重地点头:“老人家放心,我明白。待伤势稍稳,我自会离开,绝不连累寨子。” 紫山的凶险,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道锁链此刻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喘息,是狠人大帝惊鸿一瞥后留下的短暂压制。再靠近,必死无疑。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石寨这方小小的避风港中艰难地恢复着。张五爷采来的草药虽然粗糙,却蕴含着北域大地最顽强的生命力,配合《道经》轮海卷的运转,勉强维系着我不至于崩溃的身体。血色锁链依旧沉重,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我干预命运的代价,但它似乎真的“安静”了许多,那细微的裂痕并未扩大,也未消失,仿佛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强行稳定住了。

小囡囡成了我石屋的常客。她似乎并不怕我这个浑身是伤、气息萎靡的伯伯,常常迈着小短腿跑进来,也不说话,就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小石墩上,用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看着我,手里有时攥着半块杂粮饼,有时是一颗光滑的紫色小石子。偶尔,她会用稚嫩的声音问:“伯伯,还痛痛吗?” 那声音仿佛拥有奇异的安抚力量,竟能让我苦海中锁链的灼痛稍稍缓解几分。

小石头则负责给我送饭送药,少年人藏不住好奇,总会旁敲侧击地打听外面的世界,尤其是关于那个“很厉害的古风大哥哥”。从他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得知叶凡(古风)果然来过石寨,从张五爷这里得到了关于紫山外围部分相对安全路径的信息和一些源术皮毛的指点,并留下了一些源作为酬谢,随后便再次踏入了紫山外围区域。这让我心中稍安,叶凡的轨迹依旧在正轨上。

平静的日子如同北域天空偶尔漏下的微光,短暂而珍贵。

然而,这脆弱的平静,终究被粗暴地打破了。

那是一个黄昏,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石寨外围负责瞭望的汉子突然发出了凄厉而急促的牛角号声!

“呜——呜——呜——”

苍凉悲怆的号角瞬间撕裂了石寨的宁静!

“敌袭!是修士!”

“快!抄家伙!躲进地窖!”

“保护好孩子!”

寨子里瞬间炸开了锅!惊慌的呼喊声、妇女的尖叫声、孩子的哭闹声、汉子们抄起锄头镰刀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张五爷脸色剧变,猛地从屋里冲出,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厉声吼道:“快!按演练的来!进祖洞!”

我强撑着从石床上坐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心脏。神识艰难地向外探去,虽然被锁链和伤势压制得范围有限,但依旧捕捉到了数道强横而充满恶意的气息正从寨子东面快速逼近!

三道身影踏空而来,为首者是一个面色阴鸷的中年道士,身着黑白二色的道袍,袖口绣着扭曲的阴阳鱼图案,赫然是化龙秘境的修为!他身后跟着两个四极秘境的青年,同样穿着阴阳道袍,眼神倨傲,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

阴阳教!

这个臭名昭著、专干劫掠弱小、修炼采补邪功的教派!他们怎么会盯上这个偏僻贫瘠的石寨?

“蝼蚁们,听着!”为首的中年道士悬浮在寨子上空,声音如同寒冰,带着化龙秘境的威压滚滚压下,震得一些老旧的石屋簌簌落灰,“交出源天师后人张五!还有那个天生通灵、眼蕴神光的小女娃!否则……血洗此地,鸡犬不留!”

他们的目标,竟然是张五爷和小囡囡!

我瞬间明白了!阴阳教定是从某些渠道得知了石寨与源天师有关联的传闻,又不知从何处探知了小囡囡眼睛的“神异”,妄图掳走张五爷逼问源术,抓走小囡囡用于某种邪恶的修炼!

“妄想!”张五爷须发皆张,佝偻的身躯在这一刻挺得笔直,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精神力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竟勉强顶住了化龙秘境的威压。他手中紧紧握着一块古朴的罗盘,正是源天师一脉的传承器物!“石寨虽小,骨头还是硬的!想要人,除非从老头子的尸骨上踏过去!”

“冥顽不灵!杀!”中年道士眼神一寒,屈指一弹,一道黑白交织的剑气如同毒蛇出洞,撕裂空气,直刺张五爷眉心!剑气未至,那凌厉的杀意已让周围几个石寨汉子口鼻溢血,踉跄后退!

眼看张五爷就要殒命当场!

“爷爷!”小石头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上前。

“爷爷——!”小囡囡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我所在的石屋轰然炸裂!一道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决绝与疯狂,硬生生挡在了张五爷身前!

是我!

身体的剧痛在极致的愤怒和守护的意志下被暂时压制!苦海中,那道血色锁链因我强行爆发力量而瞬间狂暴,血光暴涨,勒得苦海几欲崩碎!但我已顾不得许多!葬天戒在左手中指上疯狂震动,黯淡的青铜棺异象被强行催动!

“吼——!”

依旧是那声源自苦海深处、仿佛穿越万古时空的苍凉怒吼!棺盖缝隙中,那模糊盘坐的身影似乎再次抬起了头!一股冰冷、霸道、葬灭诸天的意志再次短暂降临!

“葬天指!”

我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嘶吼,右臂的血管因不堪重负而根根爆裂,鲜血淋漓!食指尖,一点混沌光芒再次凝聚,带着残缺帝术的无上威严,迎向那道黑白剑气!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石寨上空炸开!狂暴的能量风暴如同海啸般席卷四方!十几座石屋如同纸糊般被掀飞、坍塌!烟尘冲天而起!

噗!

我如遭万钧重锤轰击,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后方坚硬的山岩上,口中鲜血狂喷,混杂着内脏的碎片!强行催动帝术的反噬加上锁链的狂暴撕扯,让我瞬间濒死!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

而那中年道士发出的黑白剑气,在葬天指残缺帝威的冲击下,如同冰雪消融,瞬间崩散!连带着他本人也被那股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腾,踉跄后退数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之色!

“帝术?!残缺帝术?!不可能!你是什么东西?!”他惊怒交加地盯着烟尘中我那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

烟尘稍散,露出劫后余生的张五爷和小石头。小囡囡被小石头死死护在怀里,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但那双纯净的大眼睛,却穿透烟尘,死死地、担忧地看着我。

“杀了他!把那个小丫头抓过来!”中年道士恼羞成怒,对着身后两个四极秘境的弟子厉声喝道。

那两个阴阳教弟子眼中凶光一闪,如同秃鹫般扑向小囡囡!

张五爷目眦欲裂,拼尽老命想要阻拦,却被中年道士一道气劲轻易震飞。小石头怒吼着举起柴刀,却被其中一个弟子随手一挥,打得吐血倒飞!

“囡囡!”张五爷发出绝望的悲呼。

眼看小囡囡就要落入魔爪!

我的意识在沉沦的边缘挣扎,苦海中的锁链已勒至极限,青铜棺异象黯淡欲灭。葬天戒滚烫,仿佛感应到了我守护的执念与小囡囡纯净气息的呼唤,竟再次爆发出微弱的清辉!

这一次,清辉没有上次那般浩瀚,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与决绝!

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口横亘万古星空的青铜巨棺,那垂落的一角胜雪白衣……还有那模糊背影的微微侧首!

两道冰冷、漠然、仿佛冻结了时空的目光,似乎再次穿透了无尽时空,落在了……小囡囡的身上!那目光中,似乎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铮——!”

就在阴阳教弟子的手即将触碰到小囡囡衣角的刹那!

一道乌光,如同从九幽地狱中窜出的鬼魅,带着撕裂虚空的尖啸,以超越所有人反应的速度,后发先至!

“噗!噗!”

两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那两个扑向小囡囡的阴阳教弟子,动作瞬间僵住!他们的眉心处,各自出现了一个前后通透、光滑如镜的血洞!脸上还残留着贪婪与残忍的表情,眼神却已彻底黯淡下去,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溅起一片尘土。

乌光在空中一个灵巧地回旋,稳稳地落在小囡囡身前的地面上。

那竟是一块……板砖?!

一块通体漆黑、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粗陋的板砖!

“汪!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敢动本皇罩着的小丫头?活腻歪了?!”

一个嚣张跋扈、中气十足、还带着点痞气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死寂的石寨上空响起!

只见一条体型壮硕如牛犊、毛发黑亮油滑如同最上等的绸缎、尾巴高高翘起、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不知道什么兽骨磨成的“项链”的大黑狗,人立而起,正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从寨子西边的山梁上溜达下来。它咧着大嘴,露出森白的獠牙,一双狗眼滴溜溜乱转,闪烁着狡黠、贪婪和……一种睥睨天下的欠揍光芒!

大黑狗——黑皇!

它果然如原著一般,在关键时刻出现了!而且……它脖子上挂着的兽骨项链上,赫然串着几块散发着纯净源气的……神源块!显然是刚从紫山哪个犄角旮旯里刨出来的“私房钱”!

“哪里来的孽畜?!”中年道士又惊又怒,他完全没看清自己的两个弟子是怎么死的!这突然出现的大黑狗和那块诡异的板砖,让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孽畜?汪!你才是孽畜!你全家都是孽畜!”黑皇人立着,一只前爪叉腰(如果狗有腰的话),一只前爪指着中年道士,唾沫横飞,“本皇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黑皇是也!识相的,留下身上所有源和宝贝,然后滚蛋!否则,本皇一板砖拍死你丫的!”

它一边嚣张地叫骂着,一边狗眼贼溜溜地扫过中年道士腰间的储物袋,又瞥了一眼坍塌石屋方向我那几乎不成人形的身体(主要是瞄我手上黯淡无光的葬天戒),狗嘴里似乎还小声嘀咕了一句:“啧,还有个半死的?好像有点意思……不知道身上有油水没……”

中年道士被气得浑身发抖,化龙秘境的威压毫无保留地爆发:“找死!”他双手结印,一个巨大的黑白太极图在他身后浮现,散发出磨灭生机的恐怖气息!

“阴阳磨盘!镇!”

巨大的太极图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轰然压向黑皇和小囡囡!

“汪!怕你不成!”黑皇毫不示弱,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抱住那块悬浮的黑色板砖,狗脸上露出一种极其人性化的、近乎猥琐的狞笑,“看本皇的——帝兵板砖,专拍傻X!”

它抡圆了膀子(如果狗有膀子的话),将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板砖,狠狠地朝着压下来的黑白太极图砸了过去!

“轰隆——!!!”

如同两颗陨星对撞!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再次席卷残破的石寨!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我模糊地看到,那块“帝兵板砖”砸在阴阳磨盘上,竟爆发出难以想象的乌光,如同一个微型黑洞,疯狂地吞噬、瓦解着那看似强大的黑白道图!黑皇那嚣张的狂笑在爆炸声中隐约可闻……而小囡囡,被黑皇不知何时用尾巴卷起,护在了身后,那双纯净的大眼睛,依旧透过混乱的能量风暴,担忧地、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苦海中的血色锁链,在帝术反噬、重创垂死、又感受到狠人大帝气息与帝兵余波的多重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那道细微的裂痕,似乎……扩大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