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马车碾过最后一段青石板路,在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中,停在了天衍宗山门前那恢弘得令人窒息的广场边缘。

沈星河掀开厚重的车帘,一股清冽纯净、仿佛蕴含着无尽生机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旅途的疲惫与车厢内的沉闷。他抬眼望去,心神为之一震。

真正的仙家气象,扑面而来。

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的翻涌云海,如同凝固的白色怒涛,将群山托举向碧蓝如洗的天穹。七座形态各异的巍峨主峰刺破云层,悬于半空,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主峰之间,虹桥飞架,流光溢彩,隐约可见驾驭着各色飞行法器的身影在其间穿梭,迅捷如电,渺若微尘。仙鹤清唳,灵禽振翅,在霞光与流云间留下道道飘逸的轨迹。浓郁的灵气几乎凝成实质,吸一口,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清泉洗涤,通体舒坦。

山门广场,白玉铺地,光可鉴人,宽阔得能容纳万人。此刻,广场中心区域人头攒动,汇聚了来自玄天界九域三荒的数千名新晋弟子。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落在广场中心矗立的那座巨大水晶碑上。

测试正在进行。

水晶碑前,一名身着青色道袍的执事长老神情肃穆。每当一名忐忑的新弟子将手按上冰凉的水晶碑基座,那沉寂的碑体便会骤然爆发出夺目的光华!

“金系天灵根!纯度上佳!入铸剑峰!”一声高亢的宣告响起。只见水晶碑顶端一道璀璨无比、锋锐逼人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隐约有金戈交鸣之声回荡,引得无数人侧目惊叹。那名被点名的少年昂首挺胸,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与骄傲,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走向铸剑峰接引弟子所在的方向。

紧接着,一个怯生生的少女上前。手掌落下,水晶碑中段骤然亮起一片深邃而宁静的蔚蓝光芒,如同最纯净的海水,光芒流转间,竟有水波粼粼的虚影荡漾开来。

“水系地灵根!玄冥峰!”执事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

又一人上前,手掌接触的刹那,水晶碑底部轰然腾起一片赤红!那红并非纯粹的火,而是带着灼热与毁灭的气息,光芒跳跃,隐隐勾勒出咆哮的火焰异兽轮廓,热浪逼人。

“火系异灵根,焚炎之体!好!离火峰!”长老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惊喜。那弟子周围的人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为其让开道路。

一时间,广场上光芒此起彼伏。青翠欲滴的乙木之气化作藤蔓虚影缠绕碑体;厚重凝实的土黄色光芒如同山岳般沉稳;甚至还有罕见的淡紫色星辉、银白色的空间涟漪……每一次光芒的绽放,都伴随着执事长老清晰的宣告和人群爆发的惊呼与议论。

“天啊,又一个天灵根!这届新弟子质量也太高了!”

“那火系异灵根!据说百年难遇,离火峰这次捡到宝了!”

“看到那星辉了吗?摘星楼肯定抢着要,可惜来我们天衍宗了!”

仙音缭绕,灵气氤氲,天才的光芒一个接一个点亮,将这片白玉广场映照得如同梦幻仙境。空气里弥漫着蓬勃的朝气、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以及毫不掩饰的、属于天才的骄傲。

沈星河深吸了一口这浓郁到极点的灵气,精神为之一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无数细小的、活跃的能量粒子,它们欢呼雀跃,遵循着某种奇特的规律在流动、碰撞、汇聚。这就是灵气?能量存在的另一种形式?他下意识地在脑中分析,试图用已知的物理模型去理解。

就在这时,他乘坐的这辆来自凡俗界、略显陈旧甚至有些寒酸的马车,在广场边缘停下,显得格格不入。

车帘掀开,沈星河踏下马车。他穿着凡俗的锦缎长袍,质地虽好,但在这一片仙气飘飘、灵光闪烁的环境中,显得异常土气和突兀。瞬间,附近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过来。那些目光里充满了好奇、审视,以及毫不掩饰的优越感——一个从凡俗马车上下来的家伙?

负责引导新弟子秩序的几名外门执事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不协调,其中一人微微皱眉,快步走了过来。这人面容方正,眼神锐利,带着一丝修士特有的清冷气质。

“此地乃天衍宗山门广场,新弟子测试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开!”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沈星河耳中,也落入了附近许多竖起耳朵的弟子耳里。

沈星河神色平静,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那卷轴以金丝绣龙,玉轴为柄,散发着一股堂皇正大的气息,与周围纯粹的仙灵之气截然不同,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他双手将卷轴递出,声音清晰平稳:“将军府沈星河,持‘皇恩特诏’,依诏入天衍宗修行,免试入门。”

“皇恩特诏”四个字,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冷水。

原本喧嚣的广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了喉咙。测试水晶碑前爆发的光芒和惊呼还在继续,但以沈星河和那名执事为中心,方圆数十丈内,骤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无数道目光,从好奇审视,瞬间转为了震惊、愕然,随即便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愤怒和嫉妒!

“皇…皇恩特诏?”那走过来的执事脸上的威严瞬间凝固,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地接过卷轴,入手沉重,那代表轩辕皇朝最高意志的龙纹和山河印玺的气息做不得假。他迅速展开扫了一眼,内容简洁而霸道:感念沈家先祖功勋,特赐沈星河入天衍宗修行,无论资质。

执事的脸色变得极其复杂,有僵硬,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隐晦的屈辱感。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对着沈星河,声音干涩地宣布:“沈星河,持皇恩特诏,免试入门。准。”

这声“准”,如同点燃了引信。

死寂被打破,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无数只毒蜂骤然炸开,嗡鸣着席卷了广场大片区域!

“皇恩特诏?!开什么玩笑!天衍宗什么时候沦落到要靠凡俗皇朝的‘恩赐’塞人进来了?”

“废物!绝对是灵根低劣到无法见人的废物!不然何须走这种门路?简直是玷污仙门!”

“听见没,‘无论资质’!哈!这得多厚的脸皮?靠祖上余荫的米虫!”

“将军府?凡俗的将军府?也配染指仙缘?简直是对我们这些凭真本事测灵根弟子的侮辱!”

“关系户!彻头彻尾的关系户!这种人进了宗门,简直是颗老鼠屎!”

声音或高或低,充满了恶意,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向场中孤身一人的身影。鄙夷、愤怒、嫉妒的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沈星河牢牢笼罩。远处高处的回廊亭台间,一些早已入门、穿着各峰服饰的弟子也投来冷漠或嘲讽的视线,如同在看一个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一个玷污了圣地的污点。

沈星河站在原地,清晰地感受着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恶意。那些“废物”、“关系户”、“玷污仙门”的词语清晰地钻进耳朵。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掩盖下,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关节有些发白。但很快,他的眼神便沉静下来,如同深潭,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压入水底。他甚至还微微抬起了下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议论纷纷的面孔,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羞愧,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审视和分析——他在观察这些“修仙者”的情绪反应模式。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不耐的清冷声音响起,盖过了嘈杂的议论:“执事,此等小事,按规矩办即可,莫要耽误测试正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广场边缘,不知何时静静立着一位女子。她身着素雅的青碧色长裙,裙摆绣着栩栩如生的灵草纹路,气质温婉如水,仿佛一株空谷幽兰。然而,当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扫过来时,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让接触到她目光的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议论声瞬间又低下去几分。

正是百草峰峰主,木青鸾。

那执事如蒙大赦,连忙躬身:“是,峰主!”他转向沈星河,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刻板:“沈星河,持皇恩特诏入门者,按宗门惯例,分配至百草峰。随我来。”

百草峰?沈星河心中一动。这个名字在第一章系统灌输的世界观信息碎片里闪过,似乎是专司灵植培育和炼丹辅助的一脉。辅助定位……倒是和他“道士”职业的表象有些吻合。

他沉默地跟上执事,无视了身后那些依旧如芒在背的目光。木青鸾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温婉依旧,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沈星河只感觉一股温和却浩瀚的灵识扫过全身,如同微风拂过,却让他体内的五行杂灵根如同暴露在强光下的尘埃,无所遁形。

木青鸾眼中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了然之后的平淡。她微微颔首,声音清越,直接为沈星河定下了调子:“灵根驳杂,五行均弱,仙途难期。百草峰清幽,灵植药性温和,正适合你修身养性。往后,当好生研习辅助之道,照料灵植,勤习丹道药理,为宗门效力,亦是正途。”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这不仅是分配,更是定性——一个只能走辅助路线的废物。

沈星河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微光。修身养性?辅助之道?他面上恭敬地行礼:“弟子沈星河,谨遵峰主教诲。”心中却无声地回应:科学种田?暴力输出?走着瞧。

执事领着沈星河,穿过广场边缘,走向一条通往云雾深处、明显清幽许多的岔路。远离了广场中心测试处的喧嚣和灼人目光,空气仿佛都清新了几分。不多时,一座掩映在苍翠灵木之中的古朴殿宇出现在眼前。殿门上方悬着一块木质牌匾,上书三个古篆大字——“百草殿”。

殿内陈设简朴,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清香,混合着泥土的微腥和药草的独特芬芳。几案上摆放着一些形态奇异的灵植样本,墙壁上挂着描绘着各种珍稀药草的图谱。

一名负责发放物资的中年执事坐在案后,神情淡漠。得知沈星河是持皇恩特诏入门的“关系户”后,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是例行公事地指了指案上早已备好的几样东西。

一件折叠整齐的粗布外门弟子服饰,灰扑扑的颜色,是最基础的制式,布料粗糙,毫无灵光。

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是三个同样古拙的字——《引气诀》。纸张泛黄,边角甚至有些磨损,显然是流传了不知多少代的大路货基础功法。

最后,是一块灵石。只有指甲盖大小,色泽灰白混杂,灵气波动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是最下等的劣质灵石。

“外门弟子沈星河,领弟子服一套,《引气诀》一册,下品灵石一块。收好。”中年执事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念一段无关紧要的公文。

沈星河默默上前,拿起那三样东西。粗布衣服入手僵硬冰冷,《引气诀》的册子轻飘飘的,而那枚劣质灵石……触手冰凉,内部蕴含的灵气稀薄驳杂,如同浑浊的泥水。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灵石表面的瞬间,沉寂在脑海深处的系统界面,毫无征兆地自动弹了出来!蓝色的光屏微微一闪,一行清晰的小字在技能树下方浮现:

> 【检测到低纯度能量源(灵石·劣质)。能量结构分析中……初步解析完成。可尝试微量吸收以补充系统基础运转,或作为低阶技能启动媒介。转化效率预估:极低(<5%)。是否吸收?】

沈星河的心猛地一跳!灵石…能量源?系统可以吸收转化?虽然效率低得可怜,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拥有了一个除灵气修炼之外,获取能量的新途径!一个可能绕过他这具身体垃圾灵根的途径!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震动,面色如常地将东西收好,拢入袖中。指尖在粗糙的灵石表面无意识地摩挲着,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能量波动。

“沈师弟,这边。”一个带着明显疏离感的声音响起。

沈星河抬头,只见一名穿着内门弟子特有的青色云纹道袍的青年站在殿门口。这青年身量颇高,面容还算端正,只是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倨傲。他腰间挂着一枚小小的玉牌,上面刻着一个“百”字。

“我乃百草峰内门弟子,陈平。”青年淡淡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温度,“奉峰主之命,带你去外门弟子居所。”他目光在沈星河身上那套凡俗锦袍和手中简陋的物资上扫过,嘴角几不可查地撇了一下,像是在看什么碍眼的东西。

“有劳陈师兄。”沈星河平静地应道。

陈平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脚步不快不慢,却丝毫没有等沈星河的意思。沈星河抱着东西,快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百草峰的山道上。道路两旁是开垦得整整齐齐的灵田,阡陌纵横。田地里种植着各种奇花异草,有的叶片晶莹如翡翠,有的花朵吞吐着微弱的霞光,还有的藤蔓缠绕,散发着奇异的药香。彩蝶翩翩,灵蜂嗡鸣,一派生机盎然、岁月静好的景象。

然而,这份“静好”与沈星河无关。

前面的陈平,背影挺拔,青色的内门道袍在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中轻轻摆动,自有一股仙家弟子的飘逸。而他身后的沈星河,抱着灰扑扑的外门服饰和基础功法,穿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凡俗衣物,如同一个误入仙境的凡夫俗子,每一步都显得无比沉重和突兀。

山道曲折,偶有穿着外门灰衣的弟子在田间劳作,或是挑水,或是除草。他们看到陈平,都恭敬地停下手中的活计,躬身行礼:“见过陈师兄。”

陈平目不斜视,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算是回应。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紧随其后的沈星河身上时,好奇、探究、以及很快浮上来的了然与轻视,便如同实质般投射过来。显然,“皇恩特诏”废物关系户的名头,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随着风,传遍了这看似清幽的百草峰。

沈星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的重量。他沉默地走着,怀里那块劣质灵石硌在胸口,冰冷的触感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醒。他微微低头,目光落在粗糙的灰布弟子服上,又仿佛穿透了布料,落在袖中那块劣质灵石上。

系统界面的提示文字似乎还浮在眼前:【可尝试微量吸收】。

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在他低垂的眼睑下,悄然勾起。

仙门?百草峰?辅助?

他紧了紧抱着物资的手。

那就从这里开始吧。看看这“科学”的种子,能在这片被定义为“辅助”的土壤里,开出怎样颠覆认知的花。

山路蜿蜒,通向半山腰一片鳞次栉比的简陋房舍——那里,将是他在这个仙侠世界,名为“起点”的方寸之地。陈平倨傲的背影在前方引路,沉默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