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残留的麻痹感尚未完全消散,那是昨夜沈星河以精神力为刃,精准剥离、碾碎潜藏在青禾草根系深处最后几条金线虫幼虫带来的微弱反噬。他收回探入泥土的手指,指腹沾着一点湿润的凉意。晨光熹微,山谷里的风依旧带着料峭寒意,呜咽着掠过那片被所有人视为垃圾场的十亩药田。
沈星河直起身,目光扫过脚下这片灰白板结的土地,以及其中蔫头耷脑、叶片稀疏泛黄的青禾草。经过几日不眠不休的“精神力战法”内视推演,加上昨晚的虫害清除行动,他心中对这片药田的“病症”与自身“工具”的适配性,已有了更清晰的脉络。
《引气诀》的低效是根源,但眼下无法改变。他需要的是在现有基础上,将每一丝灵力,都用在刀刃上。
“小云雨诀…”他低声自语,脑海中浮现玉简里那简单到近乎简陋的灵力运行图。基础水行术法,引动天地间稀薄水汽,化作蕴含微弱水灵力的雨丝,滋润灵植。关键在于灵力引导的均匀性与雨滴中蕴含水灵力的亲和度——这正是传统施法者凭借模糊感觉和经验摸索的地方,效率低下,浪费严重。
沈星河深吸一口气,山谷间稀薄却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识海深处,淡蓝色的系统界面无声悬浮,【精神力战法】的被动光晕稳定地流转着,将他的感知提升至极限。世界在他眼中被剥离了表象的混沌,灵力流转的轨迹,空气的流动,土壤颗粒间的缝隙,甚至青禾草叶片气孔的开合,都化作可以被“观测”和“分析”的数据流。
他双手抬起,十指以一种奇异的韵律缓慢舞动,指尖萦绕起一层极其淡薄、几乎肉眼难辨的浅蓝色灵光。这并非玉简所载的标准起手式,而是他结合【精神力战法】对灵力微观流动的理解,自行拆解、重组后的结果——摒弃了所有不必要的灵力震荡与能量逸散路径,只保留最核心的引导线。
灵力在指尖凝聚、压缩,如同被精密的活塞推动。他没有立刻释放,而是以精神力为探针,细致地感知着空气中水汽的分布、浓度,以及下方十亩药田每一处细微的土壤干湿度差异、灵植的萎靡程度。庞大的信息流在脑海中飞速构建、整合,生成一张动态的三维“需求地图”。
“覆盖区域:十亩药田。土壤湿度阈值:东三区偏低0.7%,西南角偏高0.3%。植株活力分布:北坡中段最弱,需额外0.5%水灵力渗透…”冰冷的参数在心念间流淌。他不再依靠模糊的“感觉”,而是进行着精密的“定量”调控。
“就是现在!”
心中低喝,压缩到极致的灵力骤然从指尖释放!
嗡——
一声极其低沉的、仿佛水波在密闭容器中震荡的轻鸣响起。没有传统小云雨诀施展时那种明显的灵气波动扩散,沈星河头顶上方丈许空间,一片薄薄的、边缘清晰到近乎几何形状的云气瞬间凝聚成形!
这片云气不大,刚好笼罩住他那十亩贫瘠的药田范围,边缘整齐得如同用尺子划过。云层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淡蓝色,内部水汽被灵力以一种高效到恐怖的方式强行束缚、凝聚、转化。
下一秒,细密如牛毛的雨丝,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
这雨,下得极有“规矩”。
每一滴雨丝都细密均匀,分布得如同用精密仪器测量过,绝无传统小云雨诀那种东一片西一块的疏密不均。更奇特的是,每一滴雨珠都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带着一种温润柔和的浅蓝光晕,精准地避开叶片上可能造成冲刷损伤的角度,轻柔地附着在每一株青禾草的叶片、茎秆之上,然后迅速渗透。
雨水触及叶片,并未像普通雨水那样滑落或溅开,反而如同被饥渴的海绵吸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入植株内部。那层浅蓝光晕也随之渗入,那是被沈星河以精神力精确调控过、去除了所有狂暴因子、只保留最温和滋养属性的水灵力。它们沿着植株的脉络,高效地流向根系,滋润着干渴的土壤,甚至能感受到那蔫黄的叶片,在雨水的浸润下,似乎极其微弱地……舒展了一丝?
“咦?”
一声带着浓浓惊讶的低呼,打破了清晨山谷的寂静。
声音来自沈星河药田东侧相邻的田埂上。一个穿着同样灰扑扑外门弟子服饰的青年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他身材敦实,皮肤黝黑,脸上带着长期劳作的朴实痕迹,正是负责旁边二十亩中品灵田的外门弟子,张平。
张平手里还拎着一个半旧的木桶,桶里盛着调配好的稀释灵液。他本打算像往常一样,用最笨拙、也最稳妥的方式——一瓢一瓢地手动浇灌自己田里那些娇贵的“玉髓花”幼苗,此刻却完全忘了动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星河药田上空那片规整得不像话的淡蓝色雨云,以及那场下得如同用尺子量过般的“怪雨”。
“沈…沈师弟?”张平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这‘小云雨诀’…怎么…怎么跟俺使的不太一样?”
沈星河心中微微一凛,但面上依旧保持着那副低眉顺眼、略带几分木讷的神情。他缓缓收势,头顶那片淡蓝雨云也随之悄然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药田里一片湿润清新的气息,以及叶片上滚动着、迅速渗入的晶莹水珠。
“张师兄,”沈星河转过身,露出一个带着点茫然和谦卑的笑,挠了挠头,“不一样?没有吧?就是峰主赐下的《引气诀》和《基础术法玉简》里记载的小云雨诀啊。”
“不可能!”张平拎着木桶,几步就跨过田埂走了过来,黝黑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探究。他指着沈星河药田里那些叶片上迅速消失的水珠,“你看你这雨,下得多匀称!俺们使出来,总是这边瓢泼大雨,那边干得冒烟!还有你这雨点子,怎么…怎么看着像是自己钻到草叶子里面去的?俺那雨砸下去,好多都白白流走了!”他又凑近一株青禾草,仔细看了看那被雨水浸润后似乎精神了一点的叶片,鼻子使劲嗅了嗅空气,“怪了,你这雨里头带着的灵气…好像特别…特别‘乖顺’?俺田里的玉髓花要是能淋上这种雨,怕是能省下小半桶灵液!”
张平越说越激动,看向沈星河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他这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老实巴交,平日里除了埋头伺候自己的灵田,很少关注其他。沈星河这个顶着“皇恩特诏”废物名头的新人,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同门。可今天这一幕,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这哪是废物?这施法水平,比他这个种了五六年田的老手高明太多了!
“沈师弟,你跟师兄说实话,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张平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恳切,“是不是峰主她老人家…私下里指点你了?”他只能想到这个可能。百草峰峰主木青鸾在他们这些底层外门弟子眼中,那是神仙般的人物,高不可攀。若真是峰主开小灶,那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沈星河心中念头飞转,脸上却适时地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茫然,连忙摆手:“张师兄可别乱说!峰主何等身份,我一个新来的外门弟子,哪有福气得峰主亲自指点?真的就是照着玉简练的,可能是…可能是今天天气好,水气足?或者…运气?”他语气带着不确定,眼神飘忽,一副“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样子。
“运气?”张平眉头拧成了疙瘩,显然对这个说法充满怀疑。他看看沈星河那张依旧带着几分稚气和茫然的脸,又看看那片刚刚被“怪雨”滋润过、泥土湿润、叶片似乎都支棱起来一点的青禾草,再对比一下自己田里那些需要小心翼翼伺候的玉髓花,心里像有只猫爪在挠。
“真的只是运气?”他喃喃自语,又像是问沈星河。
沈星河用力点头,表情无比真诚:“真的,张师兄。可能是我这地方偏,风小?水汽不容易散?”他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
张平看着他真诚(伪装)的眼睛,又想到对方那众所周知的低劣灵根和“关系户”身份,心中的天平最终还是倾向了“运气”和“峰主玉简可能有隐藏诀窍”的猜测。峰主赐下的东西,有点玄妙也正常吧?至于沈星河本人…张平摇摇头,实在无法将这个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新人和高深莫测的施法技巧联系起来。
“唉,可能真是俺想多了。”张平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拎起自己的木桶,“你这运气…可真好。俺还得去浇花了,不然赶不上时辰,陈师兄又要克扣灵液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羡慕和无奈,不再追问,转身走向自己那片需要精心伺候的药田,背影显得有些佝偻。
看着张平走远,沈星河眼底深处那抹刻意营造的茫然迅速褪去,恢复成一片冷静的深邃。
“运气?”他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冰冷而锐利,如同暗夜里闪过的刀锋。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精准操控灵力带来的细微酸胀感。“科学计算下的最优解罢了。”
他不再理会张平的半信半疑,注意力重新回到脚下的土地。蹲下身,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再次刺入湿润的土壤深处,细致地扫描着青禾草根系的反应、土壤中残留水灵力的分布情况,以及是否还有漏网的金线虫卵存在。
数据,才是他唯一的信仰。他人的疑惑,不过是这场颠覆性实验初期必然会出现的背景噪音。
时间如同山谷中永不停歇的风,悄然滑过数日。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贫瘠的山谷里投下斑驳的光影。负责这一片区域药田的外门弟子们,如同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自己的田头,开始一天的劳作。
张平蹲在自己的玉髓花田里,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小木铲,疏松着植株根部的土壤。他干得很专注,黝黑的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隔壁那块药田,沈星河依旧在田埂上缓慢踱步,偶尔蹲下查看,动作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迟缓。
“唉,看来那天真是走了狗屎运。”张平直起有些酸痛的腰,习惯性地瞥了一眼沈星河的药田,心里嘀咕着。几天下来,沈星河再没施展过那“怪雨”,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埋头苦干的样子,张平心里那点疑虑也就慢慢淡了。废物终究是废物,偶尔一次好运,改变不了什么。
然而,就在他目光扫过那片灰白色土地时,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不对!
那片地…那片地的颜色,似乎…不太一样了?
张平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跨过田埂,来到沈星河药田的边缘。他弯下腰,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一寸寸地丈量过去。
灰白板结的土壤,依旧是贫瘠的底色。但在这底色之上,覆盖着的那一层青禾草,却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生命力!
与周围其他药田里那些叶片依旧泛黄、茎秆纤细、一副营养不良模样的青禾草相比,沈星河这十亩田里的草,简直像是换了个品种!
叶片不再是那种病恹恹的枯黄,而是透出一种鲜嫩、饱满的青翠色泽,在晨光下甚至隐隐泛着一层油润的光泽。茎秆明显粗壮了一圈,笔直地挺立着,充满了韧性,再不是那种被风一吹就摇摇欲坠的孱弱模样。整片药田,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强效的生机,郁郁葱葱,透着一股子蓬勃的劲头。虽然依旧是青禾草,但那种精气神,那种昂扬的生命力,与周围田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同鹤立鸡群!
“这…这…”张平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半天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他猛地蹲下身,几乎是扑到田埂边,伸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株靠近边缘的青禾草叶片。
触手温润,饱满厚实,充满了水分和韧性。叶片边缘锯齿分明,叶脉清晰有力,透着一股健康的活力。再反手摸摸旁边自己田里靠近边界的一株青禾草——叶片单薄,触感粗糙发涩,边缘甚至有点卷曲。
高下立判!
“几天…才几天啊!”张平猛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依旧在田埂上“慢悠悠”踱步的沈星河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无法理解。这绝不是靠运气能解释的!就算是峰主私下给了什么顶级灵肥,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让这片公认的垃圾田长出这种品相的青禾草!这草的长势,都快赶上那些灵气充裕的中品田里精心伺候的了!
张平的异常举动,终于引起了附近几个同样在劳作的弟子的注意。
“张平,你趴那儿瞅什么呢?虫子把你玉髓花啃了?”一个瘦高个弟子打趣道。
张平像是没听见,依旧死死盯着沈星河田里的草,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草…这草…”
瘦高个弟子和旁边一个圆脸女弟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好奇。两人放下手里的工具,也走了过来。
“怎么了张师兄?什么草让你看傻了…”圆脸女弟子话说到一半,目光顺着张平的视线落到沈星河的药田上,声音戛然而止。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小嘴微张,脸上写满了和张平同款的震惊。
瘦高个弟子也凑近了看,他先是疑惑,随即眉头紧锁,目光在沈星河那青翠健壮的青禾草和旁边田块蔫黄的同类之间来回扫视,如同在鉴别两种完全不同的植物。几息之后,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
“嘶!见鬼了!沈星河那片垃圾田里的草…怎么长成这德性了?这…这草…有妖气?!”
这句带着惊疑和一丝莫名畏惧的低语,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附近几个外门弟子间荡开了涟漪。一道道带着惊疑、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那片青翠得有些刺眼的药田,以及田埂上那个依旧沉默、瘦削,仿佛对身后一切毫无所觉的灰衣身影上。
贫瘠山谷的风,卷着晨雾和尘土,呜咽着掠过。沈星河仿佛真的没有听到身后的骚动,他停下脚步,缓缓蹲下身,指尖拂过一株格外挺拔的青禾草叶片。那叶片青翠欲滴,脉络清晰,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无声地嘲笑着这个世界固有的认知。
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在他低垂的眼睑下,悄然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