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谷的风,裹挟着浓郁的草木气息,拂过沈星河精心照料的十亩药田。与一个月前那副灰白板结、灵植蔫黄的凄惨景象相比,此刻这片曾经被视为垃圾场的土地,俨然焕发出令人侧目的蓬勃生机。

深褐色的土壤在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结构松软,灵气流转的通道被沈星河以【精神力战法】结合改良版小云雨诀反复梳理,虽依旧贫瘠,却已不再是灵植的绝地。青禾草是绝对的主角,一株株挺拔如剑,叶片宽厚坚韧,呈现出一种饱满欲滴的深翠色,脉络清晰,在风中摇曳时甚至能听到细微而坚韧的摩擦声。它们整齐地排列着,每一株都蕴藏着远超同类的精纯灵力,远远望去,如同一片涌动着生命力的碧色波涛。

药田一角,那株被花辞镜指点救活的月光兰,更是成了这片生机的点睛之笔。三片半透明的银叶舒展,中心那枚小小的花苞已然绽放!花朵不过拇指大小,却玲珑剔透,形如弯月,纯净的月白银辉从花瓣内部幽幽散发出来,即便在白昼也清晰可见,驱散了周遭的燥热与尘嚣,带来一片沁人心脾的清凉与宁静。它的存在,无声地宣告着沈星河在灵植护理上取得的、堪称奇迹的成果。

沈星河蹲在田埂上,指尖拂过一株青禾草饱满的叶片。识海深处,淡蓝色的系统界面悬浮着,【精神力战法】的被动光晕稳定流转,将他的感知放大到极致。他能“听”到青禾草根系在土壤中贪婪汲取稀薄灵力的细微声响,能“看”到叶片脉络中灵力如溪流般欢快流淌的轨迹。得益于这一个月来近乎自虐般的“科学”改良——精确计算每一滴灵雨的落点与灵力含量,利用【幽灵盾】微弱能量场调节局部小气候稳定昼夜温差,以【精神力战法】持续监控并微调每一寸土地的灵力疏导——这片药田的产出,早已超出了最低供奉标准。

他心中默默计算着。收割下来的青禾草,不仅数量远超定额,品相更是上佳,每一株蕴含的温和木灵气都远超普通货色。加上那株月光兰……沈星河的目光落在其上,这株珍品足以抵得上寻常灵草数倍的贡献点。超额完成,板上钉钉。这是他立足百草峰的第一个月,用超越此界认知的“效率”和“知识”打下的根基。

午后,山谷的宁静被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打破。

陈平来了。

依旧是那身象征着内门弟子身份的青色袍服,下巴习惯性地微微抬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他负着手,踱着方步,目光扫过沈星河的药田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随即被更浓的阴鸷和不快所取代。这片垃圾田,竟真的被这废物盘活了?还长得如此……碍眼的好!

沈星河早已将收割好的青禾草捆扎整齐,堆放在田埂旁,翠绿欲滴,灵气盎然。月光兰则被小心地移栽在一个粗糙但干净的陶盆里,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陈师兄。”沈星河站起身,脸上是惯常的平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谨,将那份属于“木讷老实”外门弟子的伪装维持得滴水不漏。

“嗯。”陈平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算是回应。他走到青禾草堆前,并未立刻清点,反而像是巡视领地般,慢悠悠地在田埂上踱步,目光挑剔地扫视着每一寸土地,每一株灵植。他甚至还蹲下身,用指节粗鲁地敲了敲几株青禾草的茎秆,又捻了捻叶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瑕疵。

然而,他失望了。无论是数量还是品相,都无可挑剔。尤其是那株月光兰,纯净的月华气息让他这种对草木感知并不敏锐的内门弟子都感到一阵舒泰。

陈平直起身,脸色更沉了几分。他走到青禾草堆旁,象征性地拨弄了两下,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刻板:“青禾草,数目……尚可。品相……也算过得去。”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那盆月光兰,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这月光兰,倒是意外之喜。一并算作供奉吧。”

沈星河心中微定,拱手道:“多谢陈师兄明鉴。本月供奉应已足额,甚至略有超出。”

“足额?”陈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猛地转过头,嘴角扯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冷笑,“沈师弟,你怕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吧?”

沈星河心中一凛,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请师兄明示。”

陈平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道:“峰内有令,本月因西漠前线魔物异动加剧,白虎府告急,急需大批疗伤、祛魔丹药支援。我百草峰作为后勤重地,上下皆需勒紧裤腰带,共克时艰!所有外门药田供奉,在此特殊时期,一律上浮三成!”

他伸出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沈星河的鼻尖:“所以,你这点东西,差得远呢!再补上三成,立刻、马上!”

平地惊雷!

山谷的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沈星河只觉得一股灼热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耳中嗡鸣作响。他藏在袖中的双手瞬间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怒。

上浮三成?共克时艰?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敲诈!是看他这片田长势太好,变本加厉的盘剥!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直刺陈平那张写满虚伪和贪婪的脸,声音因为强抑的怒火而微微发颤:“陈师兄!峰内若有此令,为何不见文书公示?为何只针对我一人?其他师兄的药田,可曾加收?我沈星河自问兢兢业业,从未短缺供奉!此等要求,恕难从命!”

“放肆!”陈平脸色骤然阴沉如水,厉声喝道,炼气后期的威压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如同沉重的山石压向沈星河,“沈星河,你一个灵根低劣、全靠峰主怜悯才得以留下的废物,也敢质疑内门师兄的决定?也敢质疑峰内规矩?”

他上前一步,气势汹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星河脸上:“文书?规矩?我陈平说的话,就是规矩!我说本月开销大,那就是开销大!我说要加收三成,那就必须加收三成!怎么?不服?”

他阴恻恻地冷笑,压低了声音,带着浓浓的威胁:“还是说……你觉得有峰主一句‘种田苗子’的评价,就能在百草峰横着走了?就能私藏灵草,中饱私囊了?嗯?信不信我立刻上报执事堂,说你沈星河不服管教,私藏灵草,意图不轨!看看你那所谓的‘皇恩’,能不能保得住你这条贱命!”

“私藏灵草”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星河的心脏。这是足以将他打入深渊,甚至可能牵连到那点微薄“皇恩”的致命指控!巡天监的威名,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山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鸟鸣,更衬得此地的死寂。

沈星河死死地盯着陈平那张写满得意与恶毒的嘴脸。识海中,【灵魂火符】、【施毒术】、【困魔咒】的技能图标疯狂闪烁,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般在血管里游走。只需一念,他有十几种方法让眼前这个跳梁小丑瞬间毙命,尸骨无存!

但理智,如同冰水浇头。

不能!这里是百草峰!是天衍宗!一旦动手,无论做得多么隐蔽,以他目前的实力和地位,后果都将是万劫不复!花辞镜的偶遇,木青鸾的“定调”,陈平的刁难……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冰冷的现实:他太弱小了,弱小到连愤怒都需要精打细算。

蛰伏!必须继续蛰伏!

为了那点立足之地,为了日后掀翻这盘剥的根基,此刻的屈辱……必须咽下去!

灼热的愤怒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山谷间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再睁开眼时,那汹涌的怒焰已被强行压入眼底最深处,只余下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和漠然。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缓缓地、一点点地松开了。

他垂下眼帘,避开了陈平那咄咄逼人的视线,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砂砾摩擦的艰涩:“……不敢。弟子……遵命。”

他转过身,走向药田中长势最为旺盛的一片青禾草。动作有些僵硬,背影在陈平得意的目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他弯下腰,伸出手,指尖拂过那些他耗费无数心血、以超越此界认知的“科学”方法精心培育出的灵植。每一株都青翠饱满,蕴含着远超普通青禾草的温和生机。这本该是他的骄傲,是他的立足资本,此刻却要亲手割下,奉送给敲骨吸髓的豺狼。

镰刀挥动的声音单调而刺耳。

翠绿的叶片应声而断,汁液溅出,带着草木特有的清香,却如同鲜血般刺目。沈星河面无表情,动作机械而精准,仿佛收割的不是自己心血的结晶,而是一堆毫无价值的杂草。一捆,又一捆。很快,新收割的青禾草堆叠起来,数量几乎与之前上交的相当。

他抱起沉重的草捆,走到陈平面前,沉默地放下。

“陈师兄,这是额外三成的供奉。”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可怕。

陈平看着地上多出的、品质依旧上乘的青禾草,脸上终于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满意笑容,贪婪的目光在那堆青翠上流连忘返。他慢悠悠地弯下腰,随意地拨弄了几下,仿佛在验收一堆垃圾。

“嗯,算你识相。”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重新挺直腰板,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瞥了一眼旁边陶盆里静静散发月华的月光兰,又看了看沈星河那副逆来顺受、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那份得意和掌控感膨胀到了顶点。

他走近一步,脸上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戏谑,压低了声音,语气充满了恶意的暗示:“沈师弟,记住今天的教训。在百草峰,规矩……是人定的。这个月是三成,下个月嘛……”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沈星河那片生机盎然的药田,其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规矩……可能还会变。端看你懂不懂事了。好好干,师兄我……会常来关照你的。”

说完,他发出一阵刺耳的、充满嘲弄意味的低笑,不再看沈星河一眼,大袖一卷,将地上所有的青禾草连同那盆月光兰一起收入储物袋中。然后,他志得意满地转过身,背负双手,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山谷外走去,青色袍服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得意地晃动着,在阳光下异常刺眼。

山谷的风再次呜咽起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吹过沈星河沾满草汁和泥土的灰布短衫。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田埂旁一块沉默的石头。低垂的头颅遮挡了他全部的表情,只有那垂在身侧、紧握到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双手,无声地宣泄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滔天巨浪。

屈辱,愤怒,不甘,冰冷的杀意……种种情绪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绞紧他的心脏。陈平那得意洋洋的背影,那充满威胁的“规矩会变”的暗示,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忍?

他已经忍了太久!从克扣灵石,到刁难药田,再到今日的变本加厉!每一次退让,换来的都是对方更加肆无忌惮的踩踏!

识海中,淡蓝色的系统界面无声闪烁,【施毒术】、【灵魂火符】、【困魔咒】、【召唤骷髅】……一个个代表着毁灭与控制的技能图标,散发出冰冷而诱惑的光芒。科学分析灵力流动,优化技能组合,开发致命连招……这些日子他埋首钻研的种种手段,此刻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压抑到极致后,开始剧烈地涌动、咆哮!

一个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开混沌的闪电,撕裂了他心中那片名为“隐忍”的阴霾,带着决绝的杀伐之气,骤然点亮!

反击!

必须反击!

不能再任由这条毒蛇盘踞在自己头上,一次次地吸血敲髓!

他要让陈平,为今日的贪婪和得意,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用最“科学”的方式,最隐蔽的手段,让这条蛀虫,无声无息地……消失!

沈星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到近乎麻木的表情,但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所有的怒火和屈辱都已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幽寒。那目光,越过山谷嶙峋的石壁,死死锁定了陈平身影消失的方向,锐利如刀,冰冷似铁。

蛰伏的猛兽,第一次亮出了它森然的獠牙。反击的念头,如同燎原的星火,一旦燃起,便再也无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