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色如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百草峰这片偏僻的山谷。白日里青翠欲滴的药田,此刻在稀疏的星辉下只余下起伏的、模糊的墨绿轮廓。风穿过嶙峋的石缝,发出低沉的呜咽,带来深秋刺骨的寒意。

破败的木屋里,寒气几乎凝成了冰霜。沈星河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月光兰的清辉从屋角那唯一的“光源”流淌而出,映着他专注的脸庞。他的指尖,正小心翼翼地捻动着一小撮湿润的泥土。泥土里,缠绕着几缕极其纤细、近乎透明的白色菌丝,在月光兰纯净的光晕下,反射着微弱的珠光。

这正是昨夜他在绝望边缘触碰到的那点异样——与月光兰根部共生、改善根际环境的特殊菌丝。

识海中,淡蓝色的系统界面幽幽悬浮,【精神力战法】的光晕稳定流转,将他的感知提升到极致。他正尝试着,将一丝微弱到极致、几乎不蕴含任何治愈能量的“生机感应”——这是对【治愈术】力量反向运用摸索出的新方向——小心翼翼地弥散向指尖的菌丝网络。他在“倾听”,在“沟通”,试图理解这些微小生命运转的节律,探寻它们改善土壤、促进生长的秘密。

这或许,就是打破资源困局、真正改良药田贫瘠土壤的关键!是他对抗陈平盘剥、抵御那潜伏在药田深处未知凶险的唯一曙光!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急促而细碎,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木屋那扇破旧的门板被猛烈地敲响,声音在寂静的寒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几乎要撕裂山谷的宁静。

沈星河猛地睁开双眼,眼底深处那探索的专注瞬间被冰冷的警惕取代。指尖那缕微弱的生机感应倏然消散。他霍然起身,动作迅捷无声,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识海中,【精神力战法】的感知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张至极限,严密地覆盖了木屋周围十丈范围。

门外,只有一道极其微弱、慌乱的气息,带着急促的喘息,如同受惊的小兽。没有陈平那令人作呕的跋扈灵力,也没有其他威胁性的波动。

沈星河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悄无声息地移至门后,动作轻缓地拉开了门栓。

“吱呀——”

门开了一道缝隙,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更深的寒意猛地灌入。门外,一个单薄的身影几乎要扑倒进来。是柳莺。

她那张本就怯生生的小脸此刻惨白如纸,比月光兰的清辉还要缺乏血色。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黑发狼狈地贴在额角和脸颊,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惊恐和绝望,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在月光下闪烁着凄楚的光。她的身体在夜风中瑟瑟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原本还算整洁的外门弟子服饰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显得无比狼狈。

“沈、沈师兄!”柳莺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如同风中残烛,充满了走投无路的哭腔,“救、救命!我的月光兰……它、它又不行了!”

她的双手紧紧绞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沈星河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侧身让她进来,迅速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冷风。月光兰的光辉照亮了柳莺惊惶失措的脸。

“怎么回事?”沈星河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目光锐利如刀,审视着柳莺,“慢慢说,说清楚。”

“就是……就是上次您救活的那株月光兰!”柳莺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声音哽咽,“今天下午还好好的,可、可就在刚才,我给它浇完水没多久,那叶子……叶子就开始变了!变得好快!灰败、干枯……像、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吸干了生机!比上次萎蔫要吓人百倍!”

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完整表达。

“带我去看。”沈星河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或询问。事态诡异,远超寻常灵植病害。

“不!不行!”柳莺却猛地摇头,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更深的恐惧,她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如同惊弓之鸟般朝门口看了一眼,仿佛黑暗中随时会跳出择人而噬的怪物,“沈师兄,求求你,千万、千万别让人知道!尤其是……尤其是陈平师兄他们!我、我是偷偷把它藏在后山一个废弃洞窟里的!要是被巡田的执事发现我私自在非药田区域种植灵植,还种的是月光兰……我、我会被重罚的!逐出宗门都有可能!”

她的哀求带着绝望的哭音,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私种灵植,尤其是月光兰这种价值不菲的观赏灵植,在等级森严、资源分配严格的天衍宗外门,是足以断送前程的重罪。

沈星河沉默了一瞬。柳莺的恐惧如此真实,陈平的淫威早已深入这些底层外门弟子的骨髓。他理解她的处境,也明白一旦事情暴露,麻烦会瞬间波及自己——一个被陈平重点“关照”的“废物”,竟敢私下救治私种灵植?这无疑是给陈平递刀子。

“带路。”沈星河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避开人,快。”

他的干脆让柳莺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希冀光芒。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重重点头:“好!沈师兄,跟我来!我知道一条小路!”

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木屋。柳莺在前,凭借着对这片区域的熟悉,带着沈星河在嶙峋怪石和稀疏的灌木丛中穿行。她尽量选择阴影浓重、远离巡逻路径的地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屏息凝神。沈星河紧随其后,【精神力战法】全力运转,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向四周延伸,捕捉着风声、虫鸣、远处巡逻弟子偶尔的脚步声,确保每一次转向都避开潜在的耳目。

冰冷的山风刀子般刮过裸露的皮肤,脚下的碎石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沈星河的心神高度集中,一边警惕着环境,一边飞速思考着柳莺描述的诡异症状——叶片快速灰败,生机急速流逝……这绝非普通的营养不良或水土不服,更像是……某种凶猛的掠夺!他脑中闪过药田深处那几株被焚毁的青禾草,那根系深处残留的阴冷“吞噬”感,心中那根名为“蚀骨虫”的弦,绷得更紧了。

不知在黑暗中穿行了多久,柳莺终于在一处被几块巨大倾斜岩石半掩着的、毫不起眼的狭窄缝隙前停了下来。岩石上爬满了枯藤,在夜色里如同蛰伏的巨兽。一股混合着苔藓、腐朽落叶和泥土的阴湿气息从缝隙里隐隐透出。

“就、就在里面……”柳莺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了指那幽深的缝隙。

沈星河点点头,示意柳莺留在外面警戒。他侧身,灵巧地挤入了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洞窟内部比想象中稍大,但也仅能勉强容纳三四个人站立。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衰败气息。洞窟中央,一小块被精心清理过的泥地上,那株曾经在柳莺窗台上散发清辉的月光兰,此刻的景象触目惊心!

它失去了所有的光泽,仿佛被瞬间抽干了灵魂。三片曾经半透明如月华凝成的银叶,此刻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灰色,边缘卷曲枯槁,如同烧尽的纸灰。叶片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蛛网般的灰败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加深。那朵小小的月白花朵早已彻底枯萎,变成了一小团丑陋的深褐色,无力地垂落着。整株灵植散发出的不再是纯净的生机,而是一种腐朽、衰亡的冰冷气息,生机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正在疯狂地流逝!

沈星河瞳孔骤然收缩!这景象,比柳莺描述的还要恐怖!这根本不是缓慢的枯萎,而是生机在被某种东西疯狂地、掠夺式地吞噬!

时间就是生机!任何犹豫和试探都可能让这株月光兰彻底化为飞灰!

“精神力战法”的感知瞬间凝聚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扫过整株月光兰。没有明显的伤口,没有可见的虫豸,但就在那急速灰败的叶片内部,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阴冷、贪婪、带着毁灭意味的“吞噬”波动!与当初在他药田里感知到的如出一辙,但此刻却强烈了数倍,如同饥饿的恶鬼在疯狂进食!

不能再等了!

沈星河眼神一厉,所有的伪装、隐藏、顾虑,在这生死一线的诡异危机面前,都被瞬间抛开!他一步跨到月光兰前,右手毫不犹豫地伸出,五指张开,对准了那株急速走向死亡的灵植。

嗡——!

一团柔和而充满生机的绿色光晕骤然在他掌心亮起!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沛然莫御的生命力量,瞬间驱散了洞窟内的阴寒与腐朽气息!正是道士的核心技能——【治愈术】!

纯粹的、带着“生”之法则力量的绿光,如同温暖的泉水,瞬间将濒死的月光兰笼罩其中。

奇迹发生了!

那疯狂蔓延的灰败纹路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停滞!卷曲枯槁的叶片边缘,一丝极其微弱的、代表着生机的银白色泽,极其艰难地、顽强地从死灰中重新渗透出来,仿佛冰封的河流下涌动的暖流。整株月光兰那急速流逝的生机,被这突如其来的磅礴生命力量强行稳住,不再恶化!

然而,沈星河的脸上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凝重。就在【治愈术】绿光稳定住月光兰生机的刹那,异变陡生!

嗤嗤嗤——!

一阵极其细微、令人牙酸的、如同烧红的铁针淬入冰水般的声响,骤然从月光兰的叶片背面传来!

在【治愈术】那充满生机的绿光照射下,月光兰几片最为灰败的叶片背面,几个米粒大小的凸起物猛地剧烈挣扎、扭曲起来!它们近乎完全透明,只有口器部位呈现出一点尖锐的、令人心悸的深黑色,此刻在绿光的映照下,才勉强显露出极其模糊的轮廓!

“虫子!”柳莺不知何时也挤了进来,正好看到这骇人一幕,吓得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恶心。

沈星河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那几只诡异的小虫。它们形态前所未见,身体扁平,近乎与叶片融为一体,那尖锐的深黑色口器深深刺入叶脉之中,疯狂吮吸的动作在绿光下无所遁形!正是它们在疯狂吞噬月光兰的生机!

更诡异的是,这些透明小虫似乎极度畏惧【治愈术】的绿光,或者说畏惧其中蕴含的纯粹生机?它们在绿光中痛苦地扭曲挣扎,发出那细微的“嗤嗤”声,身体竟开始迅速变得灰败、僵硬!

噗!噗!噗!

几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那几只米粒大小的透明小虫,在【治愈术】的持续照耀下,如同被点燃的纸片,瞬间化为几缕极其稀薄、带着一丝硫磺和腐朽气息的黑色烟气,袅袅升起,随即彻底消散在洞窟冰冷的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残骸!

洞窟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月光兰叶片上残留的灰败纹路,以及那几缕刚刚消散的黑气痕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柳莺浑身瘫软,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大口喘着气,脸色比月光兰枯萎时还要苍白,眼神呆滞,显然被这超出认知的恐怖景象吓傻了。

沈星河缓缓收回了手,掌心的绿光熄灭。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死死盯着那几缕黑气消散的地方,眼神深处,是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

那虫子……那近乎透明、口器尖锐、遇生机强光即化为黑气消散的诡异小虫!

一个冰冷的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脑海——蚀骨虫!

玉简图鉴里语焉不详、被列为禁忌的“蚀骨虫”!他药田深处那几株青禾草根系里残留的阴冷“吞噬”感!花辞镜那意味深长的“勤加观察”!还有昨夜指尖触碰到的那点共生菌丝带来的微弱希望……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这诡异出现的透明小虫,骤然串联起来!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洞窟的黑暗,仿佛看到了自己那片在夜色下寂静无声的药田。那看似繁茂的青翠之下,盘根错节的土壤深处……是否也潜伏着同样的、甚至更多的……蚀骨虫?

一股比洞窟寒意更深、更刺骨的冰冷,瞬间攫住了沈星河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