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内,死寂如凝固的寒冰,只有柳莺压抑不住的、带着颤音的喘息声在粗糙的岩壁间微弱回荡。她瘫软地靠着冰冷的石壁,脸色比月光兰枯萎时还要惨白,眼神涣散,仿佛魂魄都被那几只遇光即死的诡异小虫带走了。
沈星河缓缓收回手,指尖残留的治愈术绿意彻底熄灭。他站在原地,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匕首,死死钉在那几缕黑气消散的虚空之处。那近乎透明、口器尖锐、遇生机强光便化为黑气湮灭的虫子……蚀骨虫!玉简图鉴里语焉不详、被列为禁忌的蚀骨虫!他药田深处青禾草根系残留的阴冷吞噬感!花辞镜那句意味深长的“勤加观察”!昨夜指尖触碰到的共生菌丝带来的微弱希望……所有零碎的线索,此刻被这突然出现的透明小虫狠狠串联,拧成一股冰冷的绳索,勒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抬头,视线穿透洞窟的黑暗,仿佛跨越空间,看到了自己那片在夜色下寂静无声的药田。那看似繁茂的青翠之下,盘根错节的土壤深处……是否也潜伏着同样的、甚至更多的……蚀骨虫?一股比洞窟寒意更深、更刺骨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
他必须立刻行动。
“柳师妹。”沈星河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强行撕开了洞窟里令人窒息的死寂。这声音像投入冰水中的石子,让柳莺浑身一颤,涣散的眼神终于聚焦,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看向他。
“沈…沈师兄…”柳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都在打颤。
“冷静点,”沈星河目光锐利如鹰隼,锁定了她,“告诉我,这株月光兰,你从哪里移植来的?”
“移…移植?”柳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脑子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怖画面里,“后…后山…很偏的地方…叫…叫蝶栖谷的一个小山谷…”她下意识地回答,眼神却慌乱地瞟向洞口,仿佛随时会有怪物扑进来,“我…我就是看它长得特别,又没人管…才偷偷…”
“蝶栖谷?”沈星河脑中飞快地闪过百草峰后山的地图轮廓,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灵气驳杂的区域,多生些低阶毒虫和奇异灵植,寻常弟子根本不会去冒险。“具体位置还记得吗?谷中有什么异常?比如…其他枯萎的灵植?或者…奇怪的虫豸?”他追问,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柳莺被他迫人的目光看得心头发毛,身体又往后缩了缩,几乎要嵌进岩壁里:“就…就是谷底背阴的石头缝里…我…我不知道有什么异常…没…没仔细看…当时就…就想着快点挖走…”她拼命摇头,带着哭腔,“沈师兄,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太可怕了!我…我会不会死?它…它们是不是还在我身上?”她惊恐地开始胡乱拍打自己的衣裙,仿佛那些死去的虫子会凭空复活粘在她身上。
“它们已经死了。”沈星河打断她近乎崩溃的举动,声音斩钉截铁,“遇光即化,灰飞烟灭。现在,告诉我,你移植回来之后,是怎么照料它的?用过什么特殊的肥料?或者…有没有带回来别的什么?”他必须排除所有可能引入虫源的因素。
“没有!真的没有!”柳莺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我哪敢用别的肥料?就…就用最普通的灵泉水浇灌…怕它死了…每次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多浇也不敢少浇…就在这洞里…不敢拿出去…”她说着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沈师兄,我…我是不是闯大祸了?这…这虫子…宗门要是知道了…我…我会被废掉修为赶出去的!我爹娘还指望我…”恐惧彻底压倒了理智,她越想后果越绝望,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这就是冲突点——她所知有限,更恐惧于事情暴露带来的灭顶之灾。她只是一个挣扎在底层、渴望一丝机缘的小修士,蚀骨虫这种禁忌的存在,对她而言等同于天塌地陷。
沈星河沉默地看着她。柳莺的恐惧真实而剧烈,她确实不知道更多了。逼问无益,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刻意放缓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听着,柳师妹。这件事,到此为止。这株月光兰,你继续照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用最普通的方式。至于那些虫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月光兰叶片上残留的灰败纹路,“它们已经死了。今天的事情,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包括你最亲近的人,都绝口不提!记住,是任何人!一旦走漏风声,后果…你我都承受不起。”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缓慢清晰,如同冰冷的烙印,刻进柳莺的脑海。
柳莺被他语气中的森然寒意冻得一个激灵,对上沈星河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她猛地捂住嘴,拼命点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我…我发誓!我谁都不说!死也不说!”
“好。”沈星河微微颔首,随即伸出手,掌心摊开,“那些虫子消散后的黑灰,还有残留吗?一点点也行。”
柳莺愣了一下,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慌忙在月光兰根部的泥土里摸索起来。她的指尖沾满了湿润的泥土,带着惊惶的颤抖,终于,在叶片下方一块不起眼的湿润泥块上,刮下了一小撮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灰黑色粉末。那粉末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阴冷感,仿佛能吸走指尖的温度。
“就…就剩这一点点了…”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点比芝麻还小的黑灰捻到沈星河掌心。
沈星河指尖轻轻一捻,一股极其微弱但熟悉的阴冷吞噬感传来,与昨夜探查病草根系时的感觉如出一辙,甚至更“新鲜”一些。他不动声色地取出一个装劣质灵丹的小玉瓶,将黑灰仔细刮入瓶中封好。
“你留在这里,缓一缓再出去。记住我的话。”沈星河最后看了柳莺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出洞窟。
外面,夜色依旧浓重如墨,山谷的风呜咽着,带来刺骨的寒意。沈星河没有丝毫停顿,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朝着自己药田的方向疾掠而去。掌心紧握着那个小小的玉瓶,瓶身冰冷的触感如同握着一条蛰伏的毒蛇。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他的心神。柳莺的月光兰是源头?还是仅仅有一个受害者?他的药田,是否已经沦陷?
必须立刻确认!
回到自己那片偏僻的药田区域,破败的木屋如同沉默的墓碑矗立在夜色里。角落的月光兰依旧散发着柔和的清辉,此刻却无法带来丝毫安宁。沈星河没有进屋,他径直走到药田边缘,站在那片精心照料的青翠禾草旁。
夜风吹过,青禾草叶片彼此摩擦,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响,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豸在暗中磨牙吮齿。
沈星河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腥气和草木清香的夜风。识海深处,淡蓝色的系统界面无声亮起,【精神力战法】的光晕瞬间流转到极致,如同精密的雷达核心被激活,将他的感知能力提升到一个匪夷所思的敏锐程度。十丈方圆内,风声、草叶摩擦的韵律、露水滴落的轨迹、甚至土壤深处极其微弱的灵气流动,都如同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映射在他的“视野”之中。
但这还不够。蚀骨虫的潜伏,远比普通虫害更加阴险、更加隐蔽。
他缓缓摊开双手,指尖之上,一点极其微弱、温润如春日新芽的绿意悄然亮起——那是【治愈术】的力量。但这一次,它不再是滋养万物的甘霖。沈星河以强大的精神力为引导,小心翼翼地逆转了它的方向,将其蕴含的生机感应压缩、提纯,化作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千百倍的“生机探针”。
他如同一个站在精密仪器前的科学家,神情专注到近乎冷酷。意念操控之下,这些无形的生机探针,如同亿万微小的触须,被他均匀地、无声无息地弥散开来,沉入脚下药田的每一寸泥土、拂过每一株青禾草的根茎叶脉,甚至渗入空气,在药田上空形成一层薄纱般无形的感应网络。
这是【精神力战法】的全局扫描与【治愈术】生机感应的微观探查完美结合!一张以生机为饵、精神力为网的终极警戒与探查之网,被他以最大的谨慎布下!
他的感知,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这片药田本身。他“听”到了土壤颗粒间水分渗透的细微声响,“看”到了青禾草根系贪婪吸收灵气的脉动,“触摸”到了泥土深处蛰伏的微小虫豸的生命律动。大部分是些无害的土栖小虫,生机微弱,如同背景噪音。
沈星河的心神高度凝聚,如同在浩瀚的星空中寻找一颗特定的、刻意隐藏的暗星。他缓缓移动脚步,沿着田埂,一寸寸地向前推进。精神力如同无形的犁铧,细致地梳理着脚下的土地;生机探针则如同最灵敏的探测器,捕捉着任何一丝与“生机”相悖的、贪婪的吞噬或冰冷的侵蚀波动。
时间在无声的探查中流逝。冷汗,不知何时已经浸透了沈星河的后背。这种高精度、大范围的探查,对精神力和灵力的消耗是极其恐怖的。他感到识海传来阵阵细微的刺痛,那是精神力过度使用的征兆。丹田内的灵力也在飞速流逝,支撑着生机探针的持续存在。
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药田中心区域,青禾草长势最为旺盛,生机澎湃,如同一个巨大的生命磁场,掩盖了许多细微的波动。他着重扫描了边缘地带,尤其是靠近山谷深处、相对阴冷潮湿的区域,以及那些曾经发现过病斑、被他焚毁过的地方。
一无所获。
难道蚀骨虫真的还未扩散过来?或者…它们潜伏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沈星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不相信。那株月光兰下的虫子绝非孤立事件!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探查范围进一步收束,目标锁定在田埂边缘——那些泥土最为湿润、最易被忽视的角落。
他蹲下身,指尖几乎触碰到冰冷的泥土。精神力战法的感知如同一束高度聚焦的探照灯光,穿透了表层松软的土壤,深入到更下方湿润、板结的土层。生机探针也如同细密的针雨,无声地刺入那片区域。
突然!
就在靠近山谷深处、几处田埂边缘下方约半尺深的湿润泥土中,几缕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冰冷气息,被他的感知猛地捕捉到!
那气息阴寒、滑腻,带着一种令人极度厌恶的贪婪与吞噬特性,如同黑暗沼泽深处冒出的腐败气泡!它们极其微弱,微弱到若非沈星河将感知提升到极致,并且专门针对性地扫描这些区域,几乎不可能被发现!它们如同狡猾的幽灵,深深蛰伏在泥土深处,与周围活跃的生机格格不入,却又巧妙地隐藏着自己,缓慢而贪婪地汲取着土壤里那点微薄的灵力和草木根系的微弱生机。
沈星河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识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找到了!
他屏住呼吸,意念如同最精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几缕阴冷气息。触感反馈回来——冰冷、粘稠、带着一丝微弱却顽固的腐蚀性!这感觉…这感觉与他指尖捻过柳莺月光兰下死虫黑灰时的感觉,以及玉瓶中封存的那点黑灰散发的气息,瞬间重合!
同源!绝对的同源!
蚀骨虫的气息!它们已经扩散到了自己的药田!虽然数量极少,气息微弱得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但它们确确实实存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几颗毒种,悄无声息地扎根、潜伏!
它们不是来自柳莺的月光兰!柳莺的月光兰只是另一个受害者!这虫害,已经在百草峰这片区域悄然蔓延开来!而源头…柳莺提到过的地方——后山,蝶栖谷!
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入沈星河的四肢百骸,比洞窟中的寒意更刺骨十倍、百倍!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沉沉的夜色,望向百草峰后山那片被黑暗彻底吞没的、名为蝶栖谷的方向。那里,仿佛蛰伏着一头无形的、正在缓缓苏醒的恐怖巨兽,正将致命的触须,悄然伸向整个天衍宗!
药田边缘,那株月光兰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头的惊涛骇浪,柔和的银辉微微摇曳了一下,在浓重的黑暗中,显得格外脆弱,又格外清晰,如同一盏在风暴将至的海面上,孤独摇曳的微弱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