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尖锐的疼痛将穆清歌从混沌中拽出。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随风晃动的驼毛毡顶——不是穆家祠堂的彩绘藻井,也不是神祠的斑驳石顶。身下垫着某种兽皮,散发着淡淡的松脂味。

"醒了?"

声音从右侧传来。穆清歌本能地翻身而起,却被肩头的剧痛钉在原地。她急促地喘息着,视线扫过这个狭小的空间:三根胡杨木支起的简易帐篷,角落里堆着皮水囊和干粮袋,门口挂着盏青铜风灯。贺兰朔盘腿坐在灯影里,正用红宝石匕首削着一块木头。

"别紧张,我要害你早动手了。"他头也不抬地说,匕首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光,"你昏迷了三天,喝了我六两雪莲膏,吐脏了两张上好的沙狐皮。"

穆清歌低头查看自己。原先的破衣裳被换成宽大的亚麻长衫,袖口绣着陌生的星月纹。肩头的伤口裹着干净的棉布,隐约透出药膏的苦香。她下意识摸向胸口——玉符不见了。

"找这个?"贺兰朔手腕一翻,掌心躺着那枚泛着微光的玉符,"挺有意思的小玩意,月圆时会自己往西边滚。"

穆清歌撑起身子去抢,眼前却一阵发黑。贺兰朔轻松避开她颤抖的手,把玉符抛向空中又接住:"穆家的姑娘都这么心急?"

"还给我。"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这就没意思了。"贺兰朔突然凑近,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像捕食的豹,"我救了你,你连句谢谢都没有?"

松木香混着药草气息扑面而来。穆清歌注意到他左耳垂缺了一小块,像是被什么利器削去的。帐篷外传来黑马的响鼻声,伴随着沙粒刮过毡布的细响。

"谢谢。"她绷紧下颌,"现在能把玉符还我吗?"

贺兰朔大笑起来,笑声惊动了帐篷外的马匹。他随手把玉符丢过来,穆清歌慌忙接住,冰凉的触感让她松了口气。

"你父亲没教过你,神谕师的器物不能随便让人碰?"贺兰朔突然说。

穆清歌浑身僵住。玉符在掌心发烫,纹路微微蠕动。她盯着贺兰朔似笑非笑的脸,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轻浮的男人远比表面危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贺兰朔用匕首尖挑起她换下的破衣裳,一块绣着星图的布片垂下来,"穆氏神谕师的族徽,西域黑市上值五十两黄金呢。"

风灯突然剧烈摇晃。穆清歌借着光影变幻的刹那,抓起手边的铜壶砸向贺兰朔面门。对方偏头闪避的瞬间,她滚向帐篷角落,手指摸到个坚硬的物体——是那把红宝石匕首的鞘。

"身手不错。"贺兰朔抹去脸颊被铜壶划出的血痕,反而笑得更欢了,"可惜方向错了,武器在另一边。"

穆清歌的指尖触到了皮水囊。她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神谕师的血能激活某些古老器物。毫不犹豫地咬破食指,将血珠抹在玉符上。预想中的异象没有出现,玉符反而变得冰凉。

"省省吧。"贺兰朔不知何时已经退到帐篷口,匕首插回靴筒,"你那点血脉之力,连最基础的'燃血符'都激活不了。"

他掀开帐帘,月光如水银泻地。穆清歌这才发现帐篷搭在悬崖边缘,下方是万丈深渊。远处沙丘在月光下如凝固的波浪,一直绵延到天际线。

"出来看看。"贺兰朔的声音突然变得正经,"你昏迷时一直念叨的'沙海之眼'。"

穆清歌警惕地挪到帐篷口。悬崖下方百米处的沙地上,赫然有个直径近里的环形凹陷。即使在月光下,也能看出那圈沙粒呈现出不自然的深蓝色,像只巨大的瞳孔凝视着夜空。

"每三个月圆之夜出现一次。"贺兰朔蹲在崖边,随手抛着块小石子,"游牧民说那是沙漠之神的眼睛,专门吞噬亵渎神明的罪人。"

石子划着弧线坠向蓝环中心,却在接触沙面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穆清歌的玉符突然剧烈震动,烫得她差点脱手。那些模糊的纹路此刻清晰可辨——正是下方沙环的微缩图案。

"有意思的是..."贺兰朔转头看她,月光在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上次月圆时,黑沙帮的二当家带着二十精锐进了那个圈,再没出来。"

风裹着沙粒掠过悬崖。穆清歌数着心跳,等待对方继续。贺兰朔却突然话锋一转:"你知道自己值多少钱吗?"

"什么?"

"黑沙帮的悬赏。"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羊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穆清歌的肖像,"活捉穆氏遗孤,赏黄金百两,楼兰户籍一份。"

穆清歌攥紧玉符。羊皮纸上的笔触她认得,是族里叛徒穆长青的手笔——那个因偷学禁术被逐出家族的堂叔。父亲做梦都呢喃的"叛徒"二字,此刻有了具体的面容。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贺兰朔突然伸手拂过她耳际,摘下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枯叶。这个过分亲昵的动作让穆清歌后背绷紧,却听他轻声道:"因为我讨厌黑沙帮的嘴脸。"

远处传来狼嚎。贺兰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天亮前赶到新月城,能避开沙匪的巡逻队。"他指了指悬崖下方的沙环,"你要找的东西在那里,但现在的你进去等于送死。"

穆清歌望向沙海之眼。玉符的纹路与蓝环完美重合的刹那,她眼前闪过画面:青铜面具人跪在环形祭坛中心,手中短刀正滴落暗红的血。这次预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甚至能看见祭坛边缘刻着的古蜀文——"永生之阶"。

"你看见了什么?"贺兰朔的声音突然很近。

穆清歌猛地回神,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的瞳孔。她下意识后退,却被帐篷绳绊倒。贺兰朔一把扣住她手腕,指腹按在脉搏上:"瞳孔放大,心跳过速...是血祭场景对吧?"

"你怎么——"

"猜的。"他松开手,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所有靠近沙海之眼的人都会看见幻象,大多是内心最恐惧的画面。"

穆清歌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散漫的男人每一步都在试探。从救她开始,到提及黑沙帮悬赏,再到现在的沙海之眼——就像猎人在丛林里布下的连环陷阱。

"你到底想要什么?"

贺兰朔歪着头想了想,突然吹了声口哨。黑马从崖后转出来,亲昵地蹭他肩膀。他从马鞍袋里取出个青铜匣子,匣面蚀刻着与玉符相似的纹路。

"合作。"他打开匣子,里面是半块与穆清歌手中玉符形状完全契合的断玉,"我找这个找了三年。"

月光下,两块断玉的裂口处同时泛起荧光。穆清歌感到某种古老的力量在血脉中苏醒,父亲临终的嘱托突然在耳边响起:"玉符合一之日,便是..."

"沙海之眼完全开启的时辰是子夜。"贺兰朔合上匣子,荧光立刻熄灭,"你考虑清楚,是跟我合作,还是现在跳下去送死——顺便说,你中的黑心散毒性未除,离开我的药撑不过三天。"

狼嚎声越来越近。穆清歌看着月光在贺兰朔睫毛上投下的阴影,突然发现他右手中指戴着枚不起眼的青铜指环——那是楼兰影卫的标记,父亲曾指着图谱告诉她:"见持此物者,当避。"

"我需要考虑。"她最终说。

贺兰朔笑了,露出颗尖尖的虎牙:"明智的选择。"他转身收拾行囊,背影突然顿了顿,"对了,你昏迷时说了句奇怪的话——'第三个月圆之夜,门会开启'。"

穆清歌心头一震。这是玉符第一次通过她之口传递完整预言。贺兰朔似乎看透她的心思,晃了晃青铜匣子:"看来我们时间不多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新月城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风突然转向,带来了沙漠夜晚特有的寒意,也带来了某种隐约的、像是青铜器相击的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