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沙枣树的阴影斜斜地切过贺兰朔的侧脸。他蹲在溪边石头上,正用红宝石匕首削着一根硬木。黑马在树下打盹,偶尔甩尾驱赶蝇虫。穆清歌数着他腕部转动的次数——十七下,匕首在木棍上刻出完美的螺旋纹路。

"知道这是什么吗?"贺兰朔突然开口,声音轻快得像是闲聊。

穆清歌摇头。她坐在三丈外的岩石上,刻意保持着距离。玉符贴着胸口发烫,提醒着她刚才看到的画面:贺兰朔与穆家灭门案的关联。溪水反射的阳光太刺眼,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楼兰的测谎杖。"贺兰朔举起那根刻满纹路的木棍,"把它横在两人之间,说谎者的手会灼伤。"

他手腕一抖,木棍旋转着飞过来。穆清歌没接,任它落在脚边。贺兰朔挑眉,露出那颗尖尖的虎牙:"怕了?"

"我要知道杀谁。"穆清歌直视他的眼睛。

贺兰朔的匕首突然停住。一片沙枣叶飘落,在触及刃锋的瞬间裂成两半。他歪头打量穆清歌,琥珀色的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细线:"黑沙帮大当家,阎罗笑。"

玉符骤然发烫。穆清歌眼前闪过画面:青铜面具人摘下头套,露出张布满伤疤的脸,左颊刺着"阎"字。这个细节连父亲都未曾提过——除非亲眼所见。

"你认识他。"这不是疑问句。

贺兰朔的匕首重新动起来,削下缕缕木屑:"三年前他杀了我妹妹。"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用你中的那种黑心散,慢慢折磨了七天。"

溪水突然变得很吵。穆清歌看着贺兰朔的指节发白,意识到那把匕首正在雕刻的根本不是木棍,而是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她想起族里老仆说过,仇恨是最锋利的刻刀,能把人雕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为什么找我?"

"三个理由。"贺兰朔竖起三根手指,"第一,阎罗笑痴迷古蜀秘术,而你是穆氏最后的神谕师。"他屈起一根手指,"第二,他每季度会去沙海之眼举行血祭,时间就在..."第二根手指弯下,"三天后的月圆夜。"

最后那根手指迟迟未动。穆清歌看见贺兰朔耳垂的残缺处泛红——那是情绪波动的征兆。玉符微微震动,向她展示第三理由的片段:青铜匣子里的断玉发出血光,阎罗笑跪在沙地上哀嚎。

"第三?"

贺兰朔突然掷出匕首。红宝石的流光擦过穆清歌耳际,钉入她身后的树干。一只沙蝎应声落地,尾针离她的后颈只有寸许。

"你欠我一条命。"他走过去拔出匕首,"这个理由够吗?"

松木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穆清歌发现贺兰朔的瞳孔在阴影中放大,像猫科动物般泛着幽光。这不是普通游侠会有的特征——父亲说过,楼兰影卫的秘药会改变眼瞳结构。

"我要考虑。"她故意看向新月城方向,"先进城。"

贺兰朔突然抓住她手腕。他的掌心有层薄茧,触感像砂纸:"测谎杖。"

穆清歌挣了一下没挣脱。贺兰朔用脚尖挑起那根木棍,横在两人之间:"简单问题。你是穆家嫡系血脉吗?"

"是。"

木棍毫无反应。贺兰朔的拇指在她脉搏处轻轻摩挲:"神谕术能看到多远的未来?"

"不一定。"穆清歌感觉玉符在发烫,"有时是下一刻,有时是几年后。越重要的画面越模糊。"

木棍依然平静。贺兰朔突然凑近,呼吸喷在她耳畔:"最后一个问题——"他的声音突然压得极低,"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了我站在燃烧的穆家祠堂外?"

木棍突然迸出火花!穆清歌猛地后仰,后脑勺撞上树干。贺兰朔松开手,任由测谎杖烧成焦炭。他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看来我们互相隐瞒了不少事。"

黑马突然嘶鸣起来。贺兰朔闪电般转身,匕首换到反手握姿。二十丈外的沙丘后转出三个骑骆驼的人——白袍金带,是新月城的巡防卫兵。

"算你们走运。"贺兰朔瞬间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高声招呼,"卫兵大哥!这儿有中暑的姑娘!"

穆清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打横抱起。贺兰朔的手臂肌肉紧绷,声音却带着轻佻:"小娘子坚持住,马上送你去看大夫!"低头时却在她耳边迅速说了句:"别透露神谕师身份。"

卫兵们小跑过来,领头的是个蓄着山羊胡的中年人。他狐疑地打量着两人:"路引呢?"

贺兰朔单手从怀里摸出块青铜牌,上面刻着"兰"字。卫兵首领脸色骤变,立刻抱拳行礼:"原来是兰公子!城主大人吩咐过,您来了直接走西门。"

"这位是..."卫兵看向穆清歌。

"我未过门的妻子。"贺兰朔面不改色,"在沙漠里染了热症,胡言乱语好几天了。"

穆清歌刚要反驳,腰间突然被狠狠掐了一把。玉符在此刻震动,向她展示卫兵首领导者中藏着的黑沙帮令牌。她立刻装作虚弱的样子,靠在贺兰朔肩上喘息。

"西门有巫医值守。"卫兵首领殷勤地引路,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需要派人护送吗?"

贺兰朔已经抱着穆清歌翻身上马:"不必。"他突然压低声音,"告诉你们城主,匣子我带来了。"

黑马扬蹄奔向新月城方向。穆清歌在颠簸中瞥见卫兵首领摸出个骨哨,但没吹响。直到绕过第三道沙丘,贺兰朔才放缓速度,手臂却仍牢牢箍着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穆清歌挣开他的怀抱。

贺兰朔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烙印——新月环绕着短剑,正是新月城主的家徽。"前影卫统领,现城主府客卿。"他系好衣领,"这个身份够保护你进城了。"

玉符突然变得冰凉。穆清歌意识到,贺兰朔刚才那句"未过门的妻子"可能是某种保护策略。但更令她心惊的是城主府与黑沙帮的勾结,以及贺兰朔对此的熟视无睹。

"阎罗笑和城主..."

"姻亲。"贺兰朔冷笑,"城主的妹妹是阎罗笑第四房妾室。"他突然勒住缰绳,"看,你的新家。"

新月城的西门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青铜光泽。城门上方刻着古蜀文的警句,穆清歌下意识念出来:"'谎言是通往事实的阶梯'..."

"你认得古蜀文?"贺兰朔的惊讶货真价实。

穆清歌没有回答。她正盯着城门阴影里的那个人——灰袍老者拄着蛇头杖,左眼覆着青铜片。玉符疯狂震动,向她展示老者摘下眼罩后的画面:那只眼睛的瞳孔是沙漏形状的。

"巫医公羊迟。"贺兰朔在她耳边低语,"城主的心腹,也是阎罗笑的师兄。"他忽然提高音量,"公羊先生!麻烦看看我娘子中的黑心散!"

老者缓步走来,蛇头杖敲击地面的节奏让穆清歌想起祭祀时的鼓点。当青铜眼罩的反光晃到她脸上时,玉符突然变得滚烫——

——她看见公羊迟的蛇头杖刺穿贺兰朔的咽喉,血喷在城门古蜀文上,组成新的句子:"第三滴血落在青铜镜上时"。

"小娘子气色不错嘛。"公羊迟的声音像钝刀刮骨,"来,让老朽把把脉。"

枯爪般的手伸来时,穆清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顺势打翻了贺兰朔腰间的水囊。清水泼在公羊迟袍角上,竟冒出丝丝白烟。老者猛地后退,青铜眼罩闪过诡异的光。

"抱歉。"贺兰朔及时插到两人之间,"内子染病后脾气暴躁。"

公羊迟的独眼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黑牙:"无妨。三日后月圆,城主设宴款待兰公子..."蛇头杖指向穆清歌,"务必携夫人同来。"

卫兵推开西门的瞬间,穆清歌的玉符突然浮现全新纹路——那是新月城的平面图,某个角落标着血红色的"囚"字。她突然明白了贺兰朔的真正目标:不是杀人,而是救人。

"你妹妹还活着。"她低声道。

贺兰朔的缰绳猛地绷紧。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在她耳边留下进城前最后一句话:

"今晚子时,玉符会告诉你地牢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