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月城的西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青铜门栓落下的回声在石砌甬道中久久回荡。穆清歌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符,感受着它随脚步变化的温度。公羊迟的蛇头杖声渐渐远去,但那种被毒蛇盯上的寒意仍黏在后颈。

"别回头。"贺兰朔的手臂突然环住她的肩膀,力道恰到好处地既像亲密又像挟持,"城墙上至少有三把弩对着我们。"

他的呼吸喷在耳畔,带着沙漠薄荷的清凉气息,巧妙地掩盖了话语的紧张。穆清歌借着整理头巾的动作,余光扫过城墙箭垛——那里确实闪过几道金属冷光。

"你妹妹关在哪儿?"她压低声音。

贺兰朔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狭窄的街巷里显得格外刺耳。"娘子还在生为夫的气?"他故意提高音量,手指却在她肩头快速划出几个古蜀文字符:『夜』『镜』『血』。

玉符应和般微微发烫。穆清歌突然明白,贺兰朔要她等的不仅是子时,还有某种特定的仪式条件。她佯装嗔怒地推开他:"谁是你娘子!"

这个动作让她看清了周围环境。他们正走在一条倾斜向下的螺旋巷道中,两侧土墙高逾三丈,每隔十步就有一盏青铜壁灯,灯油散发着古怪的草药味。更诡异的是,所有门窗都开在两人高的位置,需要攀着绳梯才能进出。

"沙民建筑。"贺兰朔仿佛看透她的疑惑,"百年前的地震让新月城下沉了三十丈,人们干脆在旧城墙上凿出新居所。"他突然凑近,"注意脚下。"

穆清歌低头,发现青石板缝隙间渗出暗红色液体。不是血,而是某种带着铁锈味的矿物溶液。玉符突然向她展示幻象:这些石板的排列方式与沙海之眼的骨片完全一致。

"到了。"贺兰朔停在一扇刻着新月标记的木门前,从怀中取出青铜钥匙。锁孔转动的刹那,穆清歌听见屋内传来机括运转的咔嗒声。

门内是间狭长的石室,墙上挂满各式兵器,最显眼的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复合弓。贺兰朔反手插上门闩,突然单膝跪地,从地板暗格中取出个鎏金铜盆。

"现在,我们谈谈交易。"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冷硬,与方才的轻浮判若两人。

铜盆盛满清水后,贺兰朔割破食指,滴入三滴血。血珠在水面形成奇特的螺旋纹路,渐渐化作一幅微缩的城池地图。穆清歌认出那是新月城的立体投影,西南角有处闪烁的红点。

"地牢。"贺兰朔指向红点,"每日子时,守卫会轮值半刻钟。"水面波纹变幻,显示出几条隐蔽通道,"我需要你的神谕术确定两件事——守卫的精确轮换时间,以及..."

他忽然掀开左臂的皮革护腕。穆清歌倒吸一口冷气——男人小臂内侧布满紫黑色的血管纹路,像蛛网般向肘部蔓延。最骇人的是皮肤下隐约有东西在蠕动,形成细小的凸起。

"黑心散改良版。"贺兰朔平静地系回护腕,"阎罗笑在我妹妹身上试验成功后,给所有囚犯都种了蛊。每月月圆必须服用抑制剂,否则会从内脏开始融化。"

穆清歌的玉符剧烈震动,投射出模糊画面:地牢深处的铁笼里,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女正在抽搐,皮肤下同样有东西在游走。

"交易条件。"贺兰朔竖起三根手指,"第一,用你的预知能力帮我规划劫狱路线;第二,在沙海之眼开启时,用穆氏血脉帮我激活青铜匣;第三..."

他忽然解开腰间锦囊,倒出十几颗晶莹剔透的红色晶体。每颗晶体内部都封存着一滴暗沉的血珠。

"这是?"

"穆氏十七位族人的精血。"贺兰朔的话让穆清歌浑身绷紧,"三年前黑沙帮袭击商队时收集的。按古蜀葬俗,血脉至亲的精血能唤醒亡者记忆。"

玉符突然变得滚烫,穆清歌眼前闪过父亲临终的画面——老人颤抖的手指蘸着血,在石板上画出残缺的符文。那个动作不是无意识的抽搐,而是在记录!记录某个只有穆氏血脉才能解读的信息!

"第三,"贺兰朔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帮我解读这些精血中封存的记忆。"

石室陷入死寂。穆清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惊人。墙上的沙漏发出细碎的声响,铜盆里的血水投影渐渐模糊。她突然意识到,贺兰朔展示的不仅是交易筹码,更是威胁——如果拒绝,这些承载着族人最后讯息的精血很可能会被毁掉。

"为什么是我?"她努力控制声音不发抖,"你可以找其他神谕师..."

"没有其他神谕师了。"贺兰朔冷笑,"伽罗长老把反对派全做成了血灯笼,挂在神谕殿的穹顶上。"他忽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新月形的烙印,"知道这个代表什么吗?"

穆清歌摇头。玉符显示的画面里,同样的烙印出现在无数尸体上。

"活体烙印。"贺兰朔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恨意,"城主府用囚犯试验古蜀秘术,成功者烙新月,失败者..."他指向铜盆,水面浮现出可怖的画面:一具具扭曲的尸体被抛入深渊,皮肤上全是溃烂的符文。

穆清歌胃部一阵绞痛。她终于明白贺兰朔眼中时而闪现的疯狂从何而来——那不是单纯的仇恨,而是见证过地狱后的决绝。

"三天后月圆之夜。"贺兰朔突然收起所有情绪,变回那个玩世不恭的游侠,"城主宴会开始前,我们必须救出我妹妹,拿到青铜匣的密钥,然后趁沙海之眼开启时离开。"

他递来一把镶嵌玉石的匕首:"用这个取血立誓,契约即成。"

穆清歌没有立即接过。玉符在此刻显示出两种未来:接受匕首,她会在三日后看见贺兰朔妹妹惨死的事实;拒绝匕首,黑沙帮的追兵将在黎明破门而入。无论哪种选择,血光之灾都避无可避。

"再加一个条件。"她突然开口,"我要阎罗笑活着。"

贺兰朔的瞳孔骤然收缩:"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血仇必须血偿。"穆清歌直视他的眼睛,"但死亡对他太仁慈了。我要他亲眼看着自己追求的古蜀秘术反噬其身。"

这句话让贺兰朔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他慢慢咧开嘴,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有意思。看来穆家的小凤凰要亲自动爪了?"

穆清歌夺过匕首,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鲜血滴入铜盆的刹那,水面突然沸腾,十七颗精血晶体同时发出凄厉的尖啸!幻象如潮水般涌来——

——她看见父亲被七根青铜钉固定在祭坛上,伽罗长老手持刻刀,正在剥取他背上的刺青。老人嘶吼着某种古老语言,每喊一句,就有穆氏族人被推下深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父亲脸上竟带着诡异的微笑,嘴唇开合间反复说着同一个词:"钥匙"。

幻象突然中断。贺兰朔的手掌覆在她眼前,掌心有股清凉的药膏味:"第一次接触精血记忆都这样。"

穆清歌浑身被冷汗浸透。她终于明白贺兰朔为何执着于这些晶体——那不仅是亡者记忆,更是穆氏灭门案的事实碎片!

"契约成立。"贺兰朔将染血的匕首插回靴筒,突然侧耳倾听,"有人来了。"

石墙外传来规律的敲击声,三长两短。贺兰朔迅速收起铜盆,从暗格取出一套素白衣裙扔给穆清歌:"换上。待会无论看到什么,记住我们是恩爱夫妻。"

门开时,穆清歌正假装帮贺兰朔整理衣领。来者是个蒙着黑纱的侍女,双手捧着的银盘上放着两粒猩红药丸。

"城主赐药。"侍女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请兰公子与夫人即刻服用。"

玉符疯狂预警。穆清歌看见药丸内部蜷缩着细如发丝的黑色活物。贺兰朔却面不改色地接过,趁亲吻她手背时,将药丸藏入指缝:"娘子抱恙,我先服一颗示范可好?"

侍女阴森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就在贺兰朔即将把药丸送入口中的刹那,穆清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顺势打翻银盘:"水...给我水..."

药丸滚落地面,竟像活物般自动爬向阴影处!贺兰朔眼疾手快地踩住其中一颗,另一颗却被侍女迅速收回袖中。

"妾身失礼了。"穆清歌虚弱地靠在贺兰朔肩上,"这病气传人,可否求城主赐些雪莲膏?"

侍女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摸向穆清歌的咽喉!枯瘦的手指在颈侧动脉停留数秒,似乎在确认什么。最终她后退一步:"戌时会有大夫来看诊。"

门关上后,贺兰朔立刻从舌下吐出一颗透明胶丸:"好险,幸亏提前准备了赝品。"他掰开胶丸,里面是团蠕动的黑线,"噬心蛊,服用者会逐渐丧失自主意识。"

穆清歌盯着地上被踩扁的药丸,玉符显示的画面让她毛骨悚然——成千上万服过此药的人,正在新月城的各个角落梦游般劳作,他们的眼白里全都有黑色细线在游动。

"从现在起,"贺兰朔突然将她拉近,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中。记住,你是我从沙漠捡来的失忆女子,因为中了黑心散,偶尔会预言些零碎片段。"

他的手指在她掌心快速写下:『子时』『镜』『窗』。

窗外,日轮正沉入沙海。最后一缕阳光透过高窗,在墙上照出一串移动的光斑——那分明是古蜀文的倒影!穆清歌突然意识到,这间石室的每个细节都是精心设计的密码,而贺兰朔,远比表面展现的更加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