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鬼打墙盆地的黎明来得格外迟。穆清歌数着烽燧缝隙透进的光斑,直到第七个菱形光块落在墙面的古蜀星图上,才确信太阳已经升起。贺兰朔的呼吸声近在耳畔,带着伤病者特有的粗重。他右臂的毒素虽清,但皮肤下的紫色纹路仍未消退。

"能走吗?"她轻声问,手指蘸着昨夜剩的药灰,在贺兰朔眼皮上画了道简单的防护符。

贺兰朔的睫毛颤动几下,突然睁眼。晨光中,他的瞳孔呈现出不自然的灰蓝色——那是药效作用的征兆。"比躺在黑沙帮的刑架上强。"他试着活动肩膀,疼得龇牙咧嘴,"噬心蛊的幼虫啃了我三根神经。"

穆清歌从行囊取出晒干的沙枣,掰开后果肉里竟爬满细小的白虫。玉符立刻示警:这些虫子是"食忆螨",专门循着脑电波追踪猎物。她迅速将沙枣扔进铜炉,火焰顿时窜起三尺高,发出噼啪的爆响。

"看来我们的行踪暴露了。"贺兰朔用匕首挑开烽燧地板下的暗格,取出个皮水囊和几块硬如石头的肉干,"黑沙帮在三十里内撒了诱饵。"

肉干表面刻着细小的符文,玉符识别出这是古蜀的"囚"字变体。穆清歌将肉干掰碎泡进水囊,化开的肉糜散发出刺鼻的药味——是某种增强嗅觉的兴奋剂。

"喝一半。"她将水囊递给贺兰朔,"能暂时屏蔽食忆螨的追踪。"

贺兰朔仰头饮下,喉结滚动时露出颈侧尚未愈合的伤口。穆清歌突然想起幻象中父亲被七根青铜钉固定的场景,老人颈动脉处也有个相似的三角形伤疤。这个发现让她手指一颤,药汁洒在衣襟上。

"怎么了?"贺兰朔敏锐地察觉她的异常。

穆清歌摇头,将剩下的药汤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眼前立刻浮现出模糊的画面:九个沙丘组成巨大的符文阵列,每个丘顶都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这不是预知,而是药物激发的记忆碎片!

"走。"她抓起行囊,"他们比预计的近了十里。"

烽燧外的沙漠在晨光中呈现出诡异的粉紫色。细看才发现,沙粒表面覆着层半透明的菌丝,踩上去发出脆弱的断裂声。玉符显示这些菌丝是黑沙帮培养的"地听网",能通过振动传递信息。

贺兰朔突然蹲下,从沙中挖出个拳头大小的金属球。球体表面布满蜂巢状的孔洞,内部传来齿轮转动的轻响。"沙漏计时器。"他脸色变得难看,"黑沙帮的巡逻队每半个时辰会收到一次信号。"

穆清歌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药效让她的神谕之力异常活跃,却难以聚焦。恍惚间,她看见三个方向同时出现追兵:东面的沙地上有驼队扬起的尘烟,西面的岩区闪过金属反光,而北面的天空盘旋着几只不自然的黑鹰——它们的翅膀节奏过于机械。

"三面合围。"贺兰朔舔了舔匕首,举到风中,"北面。铁锈味最淡。"

他们踩着岩架的阴影向北移动。穆清歌的布袜早已磨穿,脚底被菌丝割出细小的伤口。奇怪的是,流血处并不疼,反而传来丝丝凉意。玉符突然发出警告:这些菌丝含有麻醉成分,正在顺着血管向上蔓延!

"停。"她拽住贺兰朔,指着自己发蓝的脚踝,"我们走在陷阱里。"

贺兰朔立刻割下一截衣袖,蘸着水囊里剩余的药液擦洗她的伤口。菌丝遇到药液后剧烈收缩,从皮肤下退出时带出黑色的血丝。"好毒的计策。"他冷笑,"先用食忆螨逼我们用药,再让菌丝趁药效入侵。"

穆清歌忍痛削去脚底被感染的皮肤。血腥味引来了沙蚁,但这些蚂蚁刚接近她的血滴就纷纷暴毙——她的血液已经带上了对抗菌丝的毒素。一个疯狂的想法闪过脑海。

"我需要更多的血。"她取出玉符放在伤口上方,"帮我接住。"

贺兰朔没有多问,用匕首划破掌心托在下方。当血滴落在玉符上的刹那,符面纹路突然流动起来,形成微型沙盘。沙盘中,九个光点正从不同方向朝他们移动,最近的两个已经不足五里!

"血引术还能这么用?"贺兰朔挑眉。

穆清歌没解释这是穆氏秘传的"血盘推演"。她蘸血在沙盘上画出三条迂回路线,其中一条经过干涸的河床。玉符突然将河床路线高亮显示,同时在她脑海中投射画面:河床下方的岩层中有条狭窄的缝隙,通向某个地下洞穴系统。

"走河床。"她收起玉符,"但得先解决那两个最近的。"

贺兰朔已经爬上岩架侦查。他回来时手里多了把沙,沙中混着新鲜的骆驼粪。"巡逻队,两人,配备响箭。"他在地上画出简略地形,"我可以引开——"

"不。"穆清歌从行囊取出昨夜收集的狼蛛毒牙,"你左我右。"

他们埋伏在岩架两侧的阴影里。当驼铃声近在咫尺时,穆清歌才看清所谓的"巡逻队"是何等诡异——两个戴青铜面具的骑士,腰部以下竟是半透明的沙质躯体,与骆驼融为一体!

贺兰朔的响箭率先破空,射中左侧骑士的面具。面具碎裂的刹那,穆清歌看清了兜帽下的真容: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由无数沙粒组成的可怖拟态!骑士发出高频尖啸,沙质躯体突然爆开,化作漫天飞沙朝贺兰朔扑去。

穆清歌趁机掷出毒牙。浸过她血液的狼蛛毒精准命中右侧骑士的骆驼眼。畜生吃痛人立而起,将沙骑士甩落地面。玉符指引她扑向骑士落地的位置,匕首刺入其胸口——那里有团跳动的红光。

沙粒组成的躯体瞬间坍塌,露出核心:一颗浸泡在血囊中的机械心脏,正随着某种韵律收缩。穆清歌毫不犹豫地斩断连接心脏的银丝。整具沙傀顿时散落,只剩面具在地上弹跳着,发出金属的嗡鸣。

另一侧,贺兰朔的战斗也进入尾声。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困住了沙暴,正用青铜匕首搅动那团挣扎的沙云。匕首每搅一圈,沙云就缩小一分,最后凝成颗核桃大小的沙球。

"接着!"他将沙球抛给穆清歌,"用玉符吸收它。"

玉符接触沙球的刹那,穆清歌脑海炸开无数画面:她看见沙骑士们巡逻的固定路线,看见沙漠深处九个祭坛的精确位置,甚至看见伽罗长老站在某个水晶球前监视这一切。最令人心惊的是某个一闪而过的场景:贺兰朔的妹妹被锁在铁笼里,皮肤下蠕动的黑丝已经蔓延到了眼球!

"他们把她做成了母体..."穆清歌踉跄后退,"噬心蛊的母体!"

贺兰朔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他抓起那把还在嗡鸣的面具,突然狠狠砸向岩壁。金属碎裂的脆响中,面具内部露出精巧的齿轮结构——每个齿轮上都刻着古蜀符文。

"沙傀的核心是记忆金属。"他碾碎齿轮,"难怪能模仿活人动作。"

远处传来更多的驼铃声。穆清歌的玉符显示,另外七个光点正在加速靠近,其中三个已经改变了原有路线,直扑河床方向!

"跑!"贺兰朔拽起她就走,"去河床裂缝!"

烈日下的河床像条干瘪的巨蟒,蜿蜒在沙漠与岩区的交界处。穆清歌的脚伤在高温下恶化,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更糟的是,玉符的能量开始不稳定,预知的画面时断时续。

河床中心的裂缝比想象的窄。贺兰朔先滑下去探路,回来时满身是血。"下面有东西。"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痕,"但比沙傀可爱多了。"

裂缝下方是个溶洞系统,洞顶垂落的钟乳石间栖息着无数蝙蝠。这些蝙蝠的翅膀呈半透明状,飞行时几乎无声。贺兰朔的伤来自试图攻击他的那只——它的爪子上长着倒钩,能轻易撕开皮肉。

"月影蝠。"穆清歌认出了这种濒危生物,"它们的粪便是指南针原料。"

贺兰朔已经用碎布缠好伤口。他指向溶洞深处:"那边有水流声。"话音刚落,远处果然传来追兵抵达河床的震动,沙粒从裂缝簌簌落下。

穆清歌的玉符突然自行浮起,指向溶洞某个角落。那里堆着几具风干的尸体,全都保持着向前爬行的姿势。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尸体手中都握着相同的青铜匕首——与贺兰朔那柄一模一样!

"看来我不是第一个被追杀的人。"贺兰朔苦笑着检查那些匕首,"都是楼兰影卫的制式武器。"

穆清歌蹲下来查看尸体。玉符显示这些人死亡时间不超过三个月,皮肤下同样有黑丝蠕动的痕迹。当她翻动最后一具尸体时,突然发现其胸口刻着行小字:『钥匙在歌唱时诞生』。

"噬心蛊会保留宿主的部分记忆。"她想起父亲的手札,"这些人在找什么东西。"

水流声突然变大。溶洞深处传来岩石崩裂的轰鸣,紧接着是液体喷涌的哗响。贺兰朔脸色骤变:"有人在炸地下河!"

洪水席卷而来的刹那,穆清歌抓住一截突出的钟乳石。激流中,她看见贺兰朔被冲向下游,拼命伸手想抓住什么。玉符在黑暗中发出刺目蓝光,照亮了水底某个巨大的金属结构——那是个半埋在淤泥中的青铜圆盘,盘面刻着与玉符相同的纹路!

洪水突然改变方向,形成漩涡将穆清歌向圆盘吸去。在即将撞上金属表面的瞬间,她看清了盘心那个三角形的凹槽——与父亲和贺兰朔颈侧的伤疤形状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