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流沙灌入鼻腔的刹那,穆清歌的玉符突然爆发出刺目的蓝光。沙粒在光芒中变得透明,她像穿过一层粘稠的蜜液,坠入黑暗。最后的意识里,她听见贺兰朔的嘶吼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夹杂着金属碰撞的锐响。

黑暗中有火在烧。

不是真实的火焰,而是神谕之力反噬带来的灼痛。穆清歌在虚无中漂浮,看见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着金色的光,那些光所到之处,皮肤便龟裂出细小的纹路。她试图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反噬正在蚕食她的五感。

"呼吸!"一个熟悉的声音刺破黑暗,"跟着我的节奏呼吸!"

有节奏的按压从胸口传来。穆清歌的肺叶突然张开,吸入的空气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她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贺兰朔血迹斑斑的脸。男人左肩插着半截断箭,右手却仍坚持按压她的胸腔。

"三...二...一..."贺兰朔的计数带着颤音,每数一下,就有血从他嘴角溢出。

穆清歌想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上插着七根细如发丝的金针,针尾连着某种半透明的丝线,线的另一端没入地面。她顺着丝线看去,惊恐地发现这些线正从干涸的河床中汲取某种荧光液体,注入她的血管!

"别动。"贺兰朔按住她,"古蜀的'续命阵',我在驿站古籍上看过。"

河床的沙粒下露出大片青铜纹路,组成复杂的符文阵列。穆清歌认出这是穆家秘传的"七星引魂阵",但本该用银针和朱砂的阵法,此刻却被贺兰朔用金针和荧光菌丝替代。更诡异的是,阵法中心摆着个打开的玉匣——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颗干瘪的人心!

"黑沙帮祭祀用的。"贺兰朔顺着她的目光解释,"暂时借来用用。"

穆清歌的喉咙火辣辣地疼。她试图说话,吐出的却是口黑血。血落在青铜纹路上,立刻被吸收,阵法中的菌丝突然疯狂生长,在空中交织成某种立体符文。玉符剧烈震动,投射出令她毛骨悚然的画面:

贺兰朔在流沙边缘与七名骑兵搏杀,他的动作快得不似人类,每招都直取咽喉。当最后一名敌人倒下时,他自己也单膝跪地,胸口插着三支箭。就在黑沙帮增援即将抵达时,他突然拔出颈侧的青铜钉——那根本不是伤疤,而是枚封印钉!钉离体的瞬间,蓝火从他七窍喷出,将周围敌人烧成灰烬。

"你..."穆清歌抓住贺兰朔的手腕,触到脉搏处异常的跳动,"不是人类?"

贺兰朔苦笑,扯开染血的衣襟。心脏位置有个拳头大小的透明晶体,里面跳动着蓝色火焰。"楼兰最后的'火种守卫'。"他声音嘶哑,"我们一族的心脏在三百年前就被古蜀的机械核心取代了。"

玉符突然剧烈闪烁,穆清歌的视线再次模糊。反噬像潮水般涌来,将她拖入昏迷的深渊。朦胧中,她感觉贺兰朔将某种苦涩的液体滴入她口中,耳边是他断断续续的吟诵——那是古蜀的安魂咒。

黑暗再次降临,但这次有了画面。

她看见五岁的自己躲在祠堂帷幕后,父亲正与十二位披斗篷的人密谈。桌上摊开的羊皮纸上,画着九个沙丘和中心的青铜圆盘。突然,最年长的斗篷人掀开兜帽,露出伽罗那张枯树皮般的脸!

"计划有变。"记忆中的伽罗声音像刀刮骨头,"穆氏必须今晚献祭。"

场景突然切换。深夜的穆家寨火光冲天,伽罗站在祭坛中心,手中蛇头杖刺入父亲胸膛。杖头水晶球贪婪地吮吸着鲜血,球内浮现出九个沙丘的虚影。更可怕的是,寨子外围站着整排与贺兰朔有着相同晶体心脏的"人",他们面无表情地屠杀着穆家族人。

"记住..."弥留之际的父亲突然转向幼小的穆清歌藏身之处,嘴唇开合。这次她终于听清了那句话:"当月亮闭上眼,沙子会唱歌,钥匙在第九个祭坛下..."

记忆再次破碎。穆清歌在剧痛中惊醒,发现自己正剧烈抽搐,七根金针已经变成赤红色。贺兰朔死死压着她的四肢,口中快速念着咒语。阵法中的菌丝全部变成了血红色,正疯狂地向她体内钻去!

"忍着点!"贺兰朔咬破手指,在她额头画下血符,"反噬在读取你的记忆,我们必须切断联系!"

血符完成的刹那,穆清歌听见脑海中响起玻璃破碎的脆响。所有幻象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疲惫。她像溺水者般大口喘息,每一寸肌肉都在哀鸣。

"三天。"贺兰朔瘫坐在一旁,晶体心脏的光芒暗淡了许多,"你昏迷了整整三天。"

夕阳将河床染成血色。穆清歌这才看清他们所处的环境:干涸的河道蜿蜒在两道峭壁之间,峭壁上满是人工开凿的洞窟。最近的一个洞窟前,倒毙着十几具黑沙帮装束的尸体,每具尸体的眉心都有个焦黑的孔洞。

"你的杰作?"她虚弱地问。

贺兰朔摇头,指向高处。峭壁顶端站着个模糊的人影,逆光中只能看出他拄着长杖,杖头挂着串铜铃。那人似乎察觉到他们的目光,突然抬手掷下个物件。东西落在不远处,是个精致的铜制水钟,此刻正指向亥时三刻。

"守钟人。"贺兰朔神色复杂,"看来我们离新月城不远了。"

他试图站起来,却踉跄着摔倒。穆清歌这才注意到他左腿的伤口已经化脓,晶体心脏也出现了细小的裂纹。最触目惊心的是他颈侧——取出青铜钉的位置现在是个黑洞洞的窟窿,边缘泛着蓝光。

"你需要治疗。"她挣扎着坐起,却被贺兰朔按回原地。

"先解决你的问题。"他指向她的手臂。

穆清歌这才发现,自己的皮肤下竟然有细小的金色光点在游走!它们沿着血管流动,每到一处就留下蛛网般的金色纹路。玉符显示这些是过度使用神谕之力产生的"灵烬",若不引导,会将宿主从内而外烧成灰烬。

"两种方法。"贺兰朔取出把青铜小刀,"要么我帮你放血导流,要么..."

"要么什么?"

"连接我的机械核心。"他敲了敲自己透明的胸口,"楼兰火种可以暂时容纳灵烬,但..."

"但什么?"

"我们会建立精神链接,你将会看到我所有的记忆,包括那些...不太光彩的部分。"

穆清歌没有犹豫,直接抓住他的手腕:"动手吧。"

贺兰朔的刀尖划开她掌心时,穆清歌才明白他所谓的"不太光彩"是什么意思。连接建立的瞬间,潮水般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

——十五岁的贺兰朔跪在伽罗面前,任由对方将青铜钉敲入自己的脖颈。作为交换,伽罗答应释放他妹妹。但当他完成任务回来时,妹妹已经被改造成了噬心蛊的母体。最残忍的是,伽罗让他亲手将妹妹锁进铁笼...

记忆碎片突然中断。贺兰朔切断连接,脸色惨白:"够了,这些足够稳定你的情况。"

穆清歌掌心的伤口已经愈合,皮肤下的金光也暂时平息。但更惊人的变化发生在玉符上——那些裂纹中现在流淌着蓝色的光脉,与贺兰朔的心脏如出一辙。

"暂时的。"贺兰朔艰难地站起身,"等找到我妹妹,我会取回火种。"

远处传来号角声。贺兰朔脸色骤变,迅速踩灭地上的菌丝:"黑沙帮的搜捕队,我们得立刻转移。"

穆清歌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双腿毫无知觉。反噬损伤了她的运动神经,现在她腰部以下完全瘫痪!贺兰朔没有废话,直接用撕开的帐篷布将她绑在背上。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步伐却异常坚定。

"去那里。"穆清歌指向峭壁上的某个洞窟,玉符映出里面的通道,"通向驿站废墟。"

贺兰朔折了根荧光树枝当火把。洞窟内部比想象中宽敞,墙壁上刻满了古蜀的星象图。最深处堆着些腐朽的木箱,箱板上的徽记让穆清歌呼吸一滞——那是穆家的商队标记!

贺兰朔撬开最完好的箱子,里面整齐码放着十二卷竹简。当他展开第一卷时,两人同时倒吸冷气:竹简上详细记录了穆家与古蜀文明的渊源,以及"神谕师"一族世代守护的九个祭坛位置。最后一行字迹尤为新鲜,显然是父亲的手笔:

"伽罗已叛,欲开天门。清歌须在月食前找到第九祭坛下的青铜钥匙。"

远处传来的犬吠声打断了他们的阅读。贺兰朔迅速熄灭荧光枝,洞窟陷入黑暗。穆清歌听见搜捕队的脚步声就在洞外,还有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是专门对付神谕师的禁魔镣铐!

"闭眼。"贺兰朔在她耳边低语,"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睁眼。"

穆清歌感到他胸腔的晶体心脏开始高频振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波。洞外的犬吠突然变成哀嚎,接着是人体倒地的闷响。当振动停止时,外面已是一片死寂。

"超声波。"贺兰朔的声音虚弱了几分,"对机械核心损耗很大。"

他重新点燃荧光枝,火光映照下,穆清歌看到洞口横七竖八地躺着搜捕队员。他们的死状极为诡异——七窍流血,但表情安详,仿佛在美梦中被夺去了生命。

"还有两个时辰天亮。"贺兰朔翻找着尸体上的补给,"我们得趁夜赶到驿站。"

穆清歌抚摸着竹简上的字迹,玉符突然投射出一幅新的画面:父亲站在某个青铜门前,手中捧着的正是所谓的"钥匙"。但最令她心惊的是门上的浮雕——那分明是放大版的贺兰朔晶体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