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马车在将军府后门停下时,天刚蒙蒙亮。
许清栀膝盖上的伤口已经痛到麻木。
她没回自己住的小院,直接去了书房。
书房门半掩着,她推门进去。
林皎月穿着杏色锦袄,正靠在裴司夜肩头,手里拈着一块糕点。
她的脸颊红润,眼波流转,哪有一丝病容。
看见许清栀进来,林皎月坐直身子,笑容甜美:
“姐姐来得真早。”
许清栀没说话,径直走到书案前,从袖中取出那个黄色符袋,放在桌上。
符袋上沾着暗褐色的血迹,在光洁的桌面上格外刺目。
裴司夜的目光在符袋上停留一瞬,随即抬起看向她:
“求来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许清栀点头。
林皎月伸手拿起符袋,捏在指尖转了转,又凑到鼻尖闻了闻,随即蹙起眉头:
“怎么有股腥味……”
她抬眼看向许清栀,眼神无辜:
“姐姐,这上面沾了血,反倒不吉利了。”
说完,她随手将符袋递给旁边的丫鬟:
“拿出去扔了吧,别脏了屋子。”
丫鬟接过,快步退了出去。
从始至终,裴司夜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看着那个许清栀用半条命换来的东西,被人像丢垃圾一样丢弃。
许清栀也看着。
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没有波澜。
心死透了,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对了姐姐。”
林皎月忽然站起身,走过来拉住她的手:
“你来帮我看看喜袍。”
她力气很大,许清栀被她拽得踉跄了一下,膝盖的伤口撕裂,疼得她眼前发黑。
林皎月将她拉进里屋。
两件大红喜袍并排挂着,在烛光下闪着光芒。
金线绣凤凰,银线绣牡丹,华贵得刺眼。
林皎月的声音甜得像浸了蜜:
“下月初八我和司夜哥哥大婚,姐姐觉得哪件好看?”
许清栀的目光定住了。
那喜袍的每一处线条,她都曾在烛光下与他一同描绘过。
两年前那个春夜,裴司夜带着边关的风尘回来,将她拥在窗前。
月色落了他一身,他眼里有微醺的光:
“清栀,我们成婚吧。”
她怔怔看着他,心跳如擂鼓。
他铺开宣纸,将笔塞进她手里,然后从身后握住她的手。
笔尖在纸上晕开。
“凤凰绣金的,尾羽要这样卷。”
他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她指尖微颤,纸上渐渐浮现出喜袍的轮廓。
烛火在他眼里跳跃,温柔得让她几乎落泪。
那夜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
许清栀缓缓伸出手,指尖触上眼前的喜袍。
云锦冰凉,金线银线在烛光下刺眼。
和当年纸上那件,一模一样。
原来他不是忘了。
他记得太清楚,所以才能分毫不差地,复刻给另一个人。
林皎月还想说什么,许清栀已经转身往外走。
经过裴司夜身边时,他开口:
“你脸色不好,回去休息吧。”
许清栀脚步没停。
她推门走出去,回到小院关上门。
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开始收拾东西。
她把东西包成一个小包袱,系紧。
然后走到墙角,掀开一块松动的地砖。
下面藏着一个木盒。
她抱着它走到院中,找来火盆,点燃火折子。
火焰窜起来的时候,她打开木盒。
里面是三年来她和裴司夜的信。
她直接抓起一把,扔进火里。
火舌瞬间卷上来,纸张化作飞灰。
烧到最后一封时,她的手顿了顿。
那是她写的第一封信。
字迹稚嫩,语气怯生生的:
裴将军,见字如晤。今日天晴,盼君安。
她看了很久,然后松开手。
信纸飘进火里,瞬间被吞噬。
火光照着她的脸,明明灭灭。
她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年的爱恨痴缠,一点一点化作灰烬。
最后一封信烧完时,天已经大亮。
许清栀站起身,踩灭火堆。
灰烬被风吹起,纷纷扬扬,像一场黑色的雪。
她背上包袱,推开门。
走到断魂崖时,已是黄昏。
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匹黑马冲破夜色,在她面前停下。
马背上的人翻身下马,动作利落。
是玄青。
他穿着黑色劲装,几乎融进夜色里。
月光照在他脸上,勾勒出分明的轮廓。
看见许清栀,他快步走过来。
目光停留在她憔悴的脸上,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坚定:
“许清栀,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