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拂晓便有侍女将沈砚泽抄完的书卷送过来。
君姝仪打开书卷,上面的字迹和她的别无二致,她忙让人将那书卷给皇兄送去。
一下了早课她便匆匆从宫门出去,乘坐马车径直前往净尘寺。
她面上悬着一层素白轻纱面帘,柔纱自鼻端垂落,将唇齿与下颌掩得严严实实,只余下一双灵动娇憨的眉眼露在外面。
寺前香客络绎,人声喧嚷。
沈砚泽早已立在寺前等候,月白锦袍衬得身姿挺拔如松,眉目清俊如画。
往来行人皆忍不住侧目,他却浑然不觉,目光穿透喧嚣,精准落在那抹素色倩影上。
君姝仪眼里漾开浅浅笑意,迎着他的目光走上前说道:“抄书之事,多谢沈公子相助。”
沈砚泽眸色温润,笑容柔和:“殿下何须言谢,此乃臣分内之事。”
他视线扫过她腰侧挂着的陌生的玉佩,抿了抿唇问道:“臣送的玉佩,殿下是不喜欢吗?”
“那倒不是,是皇兄……是我怕出宫会弄丢,所以就没带上。”
她其实也想提皇兄将他给的玉佩收走一事,但是以沈砚泽的性子,定会重新雕一个新的给她,她也不想让他这般劳烦。
她拽了拽他的衣袖:“我们快进去吧。”
寺中香火袅袅,佛音悠远。香客多是妇孺相携,鬓边簪花的妇人牵稚童之手。
他们执香拜了佛,又去偏殿请平安符。
她儿时随皇兄来寺里祭拜的时候,因为喜吃这里的素面,经常以求平安符的借口来寺里吃面,后来这个习惯养成了,她每月都会来求一次平安福。
写着“平安健康”的黄纸被塞进绣着暗纹祥云的红绸福袋中,她接过时指尖刚触到锦面,沈砚泽已先一步捻住福袋系带,低声道:“臣替殿下系上。”
他俯身小心翼翼将福袋系在她腰间的素银络子上,气息拂过她耳畔。
君姝仪眸光落到他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戳了戳他发烫的耳尖:“沈公子这是……害羞了?”
沈砚泽浑身一僵,系系带的动作顿住,耳尖红得更甚,连脖颈都漫上薄绯。
强装镇定道:“殿下说笑了。”
话落便慌忙系好结,仓促直起身,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君姝仪勾唇莞尔一笑,她咬了咬下唇,直接上前拉住他的手。
她知晓沈砚泽素来恪守君子之风,纵是与她亲近,也始终保持着分寸。
见他这般拘谨,她倒想主动一回,左右他们很快成亲,这点接触也不算什么。
沈砚泽浑身一僵,掌心的手柔软温热,似有烈火燎原般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指节不受控制地反扣住她的手,将她的手牢牢锁在掌心。
“我方才想起来,还未抽签问卜呢。”
君姝仪和他牵着手走至卜卦处,她执起签筒轻轻摇晃,一支竹签簌簌落下。
她俯身拾起,定睛一看,竟是下下签。
君姝仪皱了皱眉,她运气一向很好,从未中过凶签。她不信邪,重新抽了一次,仍是下下签。
沈砚泽柔声安慰她:“不过一纸枯木刻的谶语,求个安慰罢了,当不得真。”
他另一只手接过那支下下签,指尖稍一用力,竹签便应声而断,碎屑落在青砖上。
君姝仪垂眸看着地上的碎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便又去买了两个祈福牌。
她拉着他行至祈福树下,红绸祈福牌挂满枝桠,随风轻晃,映得树影斑驳。
君姝仪取过笔墨,略一思忖,提笔写下“愿一切顺遂”五字,字迹清丽,藏着几分对安稳的期许。
转身时,沈砚泽刚搁下笔,墨痕未干。她凑上前去,目光落在他的祈福牌上,只见红色木牌上,字迹清隽有力,写着“愿姝仪岁岁年年,皆得欢颜”。
她愣了一下,“你怎么还为我祈福,不为自己写?”
沈砚泽只笑,面上浮起些绯色,声线字字恳切:“殿下得了福气,便是臣的福气了。”
君姝仪望进他温柔的眼眸中,忽得忆起同他的初见之日。
那时她年纪小,才豆蔻年华,刚得知自己有个已经许好的驸马,跑到皇兄殿里又哭又闹。
她是大启的昭阳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双。她的夫君人选,也必是世间顶尖翘楚,只有文武双全、品貌卓绝者方配得上她。
更要紧的是,需得是她中意的人,与她两情相悦才行,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定下她的婚事了。
皇兄觉得她孩子气,说沈氏与皇室有婚约在先,是他亲口所诺,岂能因她一时任性便毁诺?
她不愿意,非得让皇兄把婚约给毁了,皇兄叹了口气,说容后再议,便派人将她送回去了。
她不服气,偷偷跑出宫,她倒要看看这个驸马是个什么样的。
那些天民间正巧在过灯会,街市上灯火如昼,满街皆是热闹欢腾。
她在街上遇到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猜灯谜的摊子,便好奇地挤进去。
正瞥见个青衫少年立于灯架下,眉目清俊如月下寒松,摊主无论念什么谜题,他皆不假思索对答如流。
周围人给他喝彩,说果然是沈二公子!不愧是书香世家出来的才俊!
沈二公子不就是她的驸马吗,她紧紧盯着那个少年。
那少年似是察觉到灼热的目光,目光望向她。
灯火映在他眼底,漾开点点暖意。
四目相对的刹那,街市的喧嚣仿佛骤然静止,唯有花灯轻轻摇曳。
灯谜尽数猜罢,围观人群渐渐散。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指尖攥住少年月白锦袍的衣袖:“你就是那个驸马?”
他面露疑惑:“敢问姑娘是?”
她抬了抬下巴,把公主令牌掏出来,“本姑娘就是大名鼎鼎的昭阳公主。”
他满眼讶色,冲她行礼,好奇地问殿下怎会出现在此。
她说她就是来找他的。
他面露疑惑,问她特地出宫找他所为何事?
她看着他书生气白净的面庞,拧了拧眉头,“你不配娶我”“取消婚约”的话憋在舌头上。
她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当然是找你陪本公主逛灯会。”
他笑了,眉眼温润,点头称好。
她望着那抹干净的笑,耳根莫名泛起热意。
君姝仪回忆起往事,觉得自己有几分好笑。明明之前还想着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配做她的驸马,可只见了沈砚泽一面,就熄了退婚的念头。
只觉得这少年瞧着倒还顺眼,便暂且给他些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