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陆祁琛分手的第五年,他忽然找到我,
说同意跟我结婚了,而且他妈也同意给我家五千彩礼了。
我:不是,我娃都三岁了,与现任老公又很是恩爱,你现在答应结婚,是不是太晚了点?
我是在国贸楼下的咖啡店外头碰见陆祁琛的。
手里刚提了新到的Cocohandle,香槟金扣子在午后的阳光底下闪得有点晃眼。
陆祁琛就是从那片晃眼的光里头冒出来的,穿着五年前那件灰扑扑的夹克,头发倒是梳得整齐,可眼神里那种熟悉的、居高临下的打量,一点没变。
“小晚?”他声音提得老高,好像看见什么不该出现在这儿的物件,“真是你?”
我脚步没停,只偏头扫了他一眼。
“陆研究员。”我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继续往停车场走。
“小晚!你等等!”
他几步追上来,横在我面前,那股子急切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丢了多重要的宝贝。
“我找你好久了!你去哪儿了?电话换了,微信也不回……”
我停下,抬起眼皮看他。
“有事?”
他喘了口气,脸上堆起一种混合着愧疚和施舍的表情,伸手想来抓我的手腕。
我手腕一抬,那只Cocohandle正好隔在我们中间。
他手僵在半空,顿了顿,还是开口了,语气是那种自以为拿捏住了的郑重:
“小晚,我想通了。我同意跟你结婚了。”
我愣了一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他见我没反应,以为我是惊喜傻了,赶紧补充,声音压低,像在分享什么了不起的让步:
“我妈那边,我也做通工作了。她同意……给你们家五千块彩礼。”
他说“五千块”的时候,舌尖有点打颤,仿佛在割他的肉。
我看着他。
看着这张我曾经觉得英俊深情,现在只觉得每一寸都写着“算计”和“刻薄”的脸。
阳光落在他眼角,那里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
三十五岁的男人了,还在为五千块彩礼跟他妈“做工作”,跑到前女友面前邀功。
我忽然想起五年前,也是在这附近。
我攥着三个月实习工资给他买的那条领带,在他研究所楼下等到半夜,只想听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他没下来,第二天见面,皱着眉头说:“许晚,你能不能别这么缠人?所里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小晚?”
陆祁琛见我只盯着他不说话,有点急了,又上前半步,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家的气。
可我妈就那样,她觉得你要彩礼,就是对婚姻、对爱情的不尊重!
她觉得……觉得你们家这是在卖闺女!所以当年她才说了那些难听话……”
他终于提到了当年。
我轻轻吸了口气,空气里是咖啡香混着初秋的一点凉。
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意外:
“不是。”
他停住。
“陆祁琛,我不是在生气。”
我看着他眼睛,慢慢说,“我是在告诉你,我娃都三岁了,跟我老公恩爱得很。你现在跑来答应结婚,是不是……”
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面几个字:
“太晚了点?”
时间好像突然被冻住了。
陆祁琛那张脸,先是茫然,像没听懂我在说什么外语。
然后,像慢镜头一样,他的眼睛一点、一点瞪大,瞳孔缩着,嘴唇微张,整张脸扭曲成一个混杂着震惊、不信、和被冒犯了的滑稽表情。
“你……你说什么?”他声音发干,破了音。
“我说,”我好心地,一字一顿重复,“我结婚了。孩子三岁。现在,请你让开,我要去接我女儿放学。”
“不可能!”
他突然低吼一声,猛地又想来抓我胳膊,这次动作有点大,带着一股蛮劲。
“许晚你骗我!你还在赌气对不对?
就因为我妈当年说了你几句?
就因为我那时候忙,没来得及处理彩礼的事?你就这样报复我?”
Cocohandle的皮质温润,我手指摩挲着提手,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陆祁琛,”我打断他,语气里连最后那点故人相逢的淡薄温度也没了,“需要我把我结婚证拍你脸上,你才信?”
他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手缩回去,脸上青白交错。
“你……你跟谁结婚了?”
他问,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恐慌。
“是不是随便找了个人嫁了?就为了气我?
许晚,婚姻不是儿戏!
你当初那么……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转眼就去跟别人生孩子?”
“喜欢?”我轻轻重复这个词,笑了。“是啊,当初是挺喜欢的。”
喜欢到在他家那老破小的厨房里,忍着油烟和洗洁精的呛味,给他全家做饭刷碗。
喜欢到听他妈妈用不大不小刚好我能听见的声音,跟邻居“闲聊”:
“现在的女孩子啊,自己倒贴上来,没点矜持,不就是看上我儿子是正式工,有北京户口么?”
喜欢到连我家提出要五千块彩礼——真的就是个讨吉庆的意思,我家连五十万的嫁妆卡都准备好了——都被他妈妈指着鼻子骂我爸妈“穷疯了”、“卖女儿”,
而他,就站在旁边,皱着眉,一脸“你们怎么这么俗气”、“为什么要逼我”的表情。
那种喜欢,像钝刀子割肉。
不一下子要命,只是日复一日,把你的自尊、期待、那点对爱的幻想,磨得血肉模糊。
后来是怎么清醒的?
哦,是那天,我听见他跟他妈在屋里低声说:“妈,你别总当面说她。她家虽然小地方来的,但许晚自己能力还行,留在所里也不是没可能……再说了,她那么听我的话,以后也好拿捏。”
好拿捏。
三个字,冰水一样浇下来,把我最后那点自欺欺人的火星,彻底浇灭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五年后,依然觉得我该对他念念不忘,甚至该感激涕零他和他妈“恩赐”五千块彩礼的男人。
“陆祁琛,”我语气平和,甚至带了点怜悯,“人都是会往前走的。我已经走很远了。你,还有你们家那五千块钱……”
我拉开车门,香槟色的保时捷Panamera,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儿童安全座椅的一角。
“留着自己用吧。”
我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
后视镜里,陆祁琛还僵在原地,像个被骤然抽掉发条的木偶,那张脸上混杂着震惊、难堪、愤怒,还有一丝茫然的空洞。
车子滑入车道。
我打开音响,女儿最喜欢的童谣欢快地流淌出来。
手机震了一下,是周叙白发来的微信:“晚晚,妈说晚上炖了你爱喝的汤。我去接呦呦?”
我回了句:“不用,我顺路。你忙完早点回来。”
放下手机,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后视镜里,那个灰色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车流和楼群的背景里。
像擦掉了一点陈年的、不干净的灰尘。
心口某个角落,那点淤积了多年的、连我自己都快遗忘的憋闷和委屈,忽然就散了。
原来真正的放下,不是恨,也不是怨。
是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车子拐过街角,阳光正好。
我踩下油门,朝着女儿幼儿园的方向,朝着我真正的家,稳稳驶去。
车子开出去两条街,等红灯的时候,手指尖还是有点发凉。
不是怕,是那股子恶心劲儿,泛上来了。
陆祁琛那张混合着施舍和震惊的脸,在眼前晃。还有那五千块钱彩礼……呵。
绿灯亮。
我打了把方向,没直接去幼儿园,拐进了一条安静的辅路,靠边停下。
需要缓一缓。
车窗降下,初秋的风带着点凉意灌进来,吹在脸上。
我闭上眼睛,五年前那些破事儿,不受控制地,一帧一帧往脑子里涌。
那会儿我刚硕士毕业,挤破头进了国家级材料研究所实习。
陆祁琛是所里的正式研究员,戴副眼镜,白大褂穿得一丝不苟,做实验的时候侧脸线条严肃又专注。
我就是被他这副“学术精英”的皮囊给骗了。
再加上他偶尔对我这个“小学妹”流露出的、那么一丁点似是而非的关照——帮我改过两次实验报告,指出过一个数据错误,食堂碰见了会点头示意——我就一头栽了进去。
追他追得全所皆知。
每天早起给他带早餐,磨好咖啡送到他办公室。
他加班,我就陪着,哪怕只是在实验室外头干坐着。
他随口提一句某篇文献难找,我熬通宵帮他整理翻译。
朋友们劝我:“许晚,你图什么啊?他比你大那么多,对你也不冷不热的。”
我那时候怎么回的?
我说:“他性子慢热嘛。而且他很有才华的,你们不懂。”
其实我也不懂。我只是太渴望一份“确定”的爱了。
觉得只要我够好,够努力,够付出,就能换来他的珍惜,换来他家里的认可。
后来,大概是我的“诚意”终于“打动”了他,或者是他衡量了一圈,觉得我这个背景清白、学历不错、对他死心塌地的实习生,是个“性价比”还不错的选择,他点头了。
我们“在一起”了。
没有正式表白,就是他某天接过我的咖啡时,说了句:“以后别这么麻烦了。”然后顺势,握了握我的手。
我心跳如鼓,以为苦尽甘来。
结果,那才是真正苦难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