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持续了几十秒,却漫长如数十分钟。直到林苏忽然开口,像是终于鼓足勇气:“白筱宁,这次我回来,打算在这边长期发展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很稳,仿佛已在心中反复演练过无数遍,“我妈带我过来,很快就要回去。到时候……我又只有你了。”
她心头一颤,仿佛被什么轻轻拨动。是啊,林家父母向来忙碌,常年飞来飞去,忙于各种项目与出差,对儿子的照顾更多停留在经济上的优渥,而非真正的陪伴。自她有记忆起,林苏便习惯独自上下学、独自在家,节假日也多在培训班和兴趣班中度过。母亲曾半是感慨半是心疼地提起,林苏如今孤身一人从大城市归来,事业未定,正是需要有人照应的时候。那时她只是听着,并未深想,而此刻,被他这么一说,那些零散的记忆骤然串联,化作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她犹豫片刻,理智与情感在心底轻轻拉扯,终究问出了那个更现实的问题:“对了,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打算在这儿做什么?”
“白筱宁,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他忽然停下脚步,鞋底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仿佛借此为自己争取一点心理准备。近看之下,他的耳尖微微泛红,泄露了表面镇定下的紧张。
“当然可以,你说。”她以为他要问工作或生活琐事,语气自然,甚至带着长姐式的包容。
“我……还能叫你姐姐吗?”他像是用尽全力才将这句话挤出口,声音极轻,小心翼翼,又带着少年特有的别扭认真。
那一瞬,白筱宁仿佛被推回多年前的夏天。烈日灼灼,光线刺眼,一个瘦小的男孩躲在院中老槐树后,手里攥着一颗因紧张而被汗浸湿包装纸的水果糖,红着脸鼓足勇气递到她面前:“姐姐,给你吃。”那画面从记忆深处浮现,与眼前这个高出她一头的青年悄然重叠。她的心蓦地一软,如同被热水泡过的棉花,软得一塌糊涂,笑意也不由自主在眉眼间晕开:“当然可以啊。你本来就是我的弟弟。”
林苏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亮光——那不只是开心,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仿佛卡在喉间多年的石子终于被咽下。他的肩线似乎也随之松弛,整个人轻快起来,深吸了一口混着树木与泥土气息的空气:“我学的是导演专业,刚毕业。之前在剧组待过一阵,也参与过几部纪录片的制作。”说到此处,语气不自觉带上职业惯有的冷静与理性,“但后来发现,我不太喜欢被人安排,所以想自己创业。”
可咱们这儿……”她想了想嗣源市——这座勉强算得上三线的城市,发展迟滞,步履蹒跚,连基本的产业活力都显得捉襟见肘。“一个小地方,能做什么影视创业?”
他望向前方的目光骤然锐利,那是谈及真正热爱之事时才有的光芒:“有人扎堆的赛道,挤进去不过是重复,顶多是个稍多或稍少的版本;无人敢碰的领域,做成了才有意义,也才真正属于自己。”他一边说,一边仿佛也在说服自己——在大城市,他见过太多年轻导演为抢一个机会挤破头,拍出的作品被层层删改,最终连自己都认不出原貌。而这里虽资源匮乏,却如一张未被涂抹的白纸,反而给了他放手一搏的底气。他顿了顿,又道:“再说了,影视行业不见得只有一种解法。也许还有新路可走,不必非得跟那些人挤破头。”
她怔住,原本准备好的劝诫被这份理直气壮的坚定堵在喉间,一时竟无言以对。她未曾料到,那个爱闹、爱赖在她身后的“小尾巴”,如今竟已有了如此清晰的规划与判断。
“而且——”他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声音比先前更低,也更柔和,“我想和你一起住。”他没有绕弯,直接道出真实打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默契不用说。我还听云阿姨讲,你也在做自媒体创业。我觉得……我们很合拍。”说到这里,嘴角不自觉上扬,“再说,我在这儿谁都不熟,只认识你。”
白筱宁垂眸,目光落在自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一小块布料,仿佛借此排解涌上来的压力。的确,自幼年起,他们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旁人难以介入。但她清楚,现实并非仅靠“认识久了”就能支撑创业。“可我家条件普通,没法像你一样毕业后就全身心投入。”她坦诚道出困境,毫无掩饰,“我得一边兼职,一边摸索,时间精力都很有限,很多时候连按时吃饭都顾不上……”
“这些我都想过。”他毫不意外,显然早已在心中反复推演过这些现实问题。他认真看着她,眼神沉稳而坚定,“但今天是出来玩的,先不谈这些,好吗,姐姐?”他没有强行说服,而是极有分寸地收住话题——这份克制,比起滔滔不绝的雄心,更让人确信他已不再是那个只会冲动的小孩。
她抬眼望他。阳光从树隙间筛落,被风吹得碎成片片,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鼻梁与下颌线。光影游移,将他身上少年与成年交界处特有的气质放大:既有青涩未褪的柔软,又有逐渐坚定的锋利。那一刻,她忽然无比具体地意识到——这个曾被她护在羽翼下、会在雨天躲她身后不敢过马路的男孩,真的长大了。长大,意味着有自己的想法、坚持,有面对家长与现实时敢于提出异议的担当,也更懂得在关系中把握分寸,不再无所顾忌地索取。
“嗯。”她轻轻点头,未再多言,却在心底默默接纳了这份成长。
天空不知何时暗了一度,云层在远处堆积,边缘被风撕扯得凌乱,低垂得仿佛伸手可及,空气里弥漫着细雨将至的潮湿气息。远处,一座现代风格的游客中心静静伫立,玻璃幕墙反射着黯淡天光,显得冷清而疏离。几辆观光车整齐排列,车身贴着统一标识,与她想象中灯笼高挂、小桥流水、青石板路的古镇截然不同,甚至有些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