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慕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枫树长在一块突出的岩石旁。
那边路不太好走,台阶有些陡峭。她本想建议就在平台拍,但看凯瑟琳兴致勃勃,还是点头:“好,小心点。”
两人离开主路。这边的石阶因背阴长了青苔,踩上去有些湿滑。
杨慕初走在前面,小心试探台阶的稳固性。就在快接近枫树时,凯瑟琳为了寻找更好角度,向旁侧挪了一步——
脚下石板突然松动。
“小心!”杨慕初反应极快,伸手去拉。
凯瑟琳被及时拉住,杨慕初自己却因用力过猛,右脚踝狠狠扭了一下。剧痛传来,她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杨!你没事吧?”凯瑟琳惊呼。
这边的动静立刻引起注意。第一个冲过来的竟是詹姆斯爵士——他几乎是从观景台奔来的,脸色瞬间发白:“凯瑟琳!”
“我没事,是杨老师为了救我才受伤的。”凯瑟琳的声音带着颤抖。
谈乃仁快步走来,蹲下身查看:“哪只脚?”
“右……右脚。”
他隔着运动裤轻按脚踝,手法专业:“这里疼吗?这里呢?”
“嗯……疼。”
“扭伤了,需要立即处理。”谈乃仁起身示意工作人员,“医药箱,冰水。”
詹姆斯的目光紧紧锁在妻子身上,见凯瑟琳确实无恙,才转向杨慕初,深深鞠躬:“杨老师,非常感谢你。若不是你反应迅速,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感谢过于郑重,让杨慕初有些无措:“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这不是你的义务。”詹姆斯直起身,这位一向从容的英国绅士眼中满是诚恳,“我和凯瑟琳……”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复杂情绪已说明一切。
凯瑟琳站在一旁,避开丈夫的目光,却对杨慕初轻声说:“谢谢你,杨。”
医药箱很快取来。谈乃仁让杨慕初坐在平坦的石头上,自己蹲在她面前,用冰毛巾敷在肿胀处。
冰凉感稍稍缓解了疼痛。杨慕初低下头,能看见他专注的侧脸和修长的手指。
敷了约五分钟后,他拿出那管熟悉的军绿色药膏:“部队用的,效果不错。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
他的指尖沾着药膏,轻轻按压在伤处。先是冰凉,随后随着推拿开始发热。他的手法专业而细致,顺着筋络方向,力度恰到好处。
山风轻柔,鸟鸣隐约。詹姆斯夫妇站在一旁,两人之间那种紧绷的气氛似乎因这场意外而稍有缓和。
詹姆斯几次看向妻子,欲言又止;凯瑟琳则始终望着远山,侧脸线条紧绷。
谈乃仁转向杨慕初:“能走吗?”
“我可以……”
“别逞强。”他打断她,对工作人员吩咐,“安排两个人扶杨老师下山,送到市一院。我已经联系了王医生。”
“谈书记,我真的不用去医院……”杨慕初试图站起,脚踝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詹姆斯上前一步:“杨老师,请务必接受全面检查。所有费用由我们承担,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谈乃仁已经做出安排:“刘局,你陪詹姆斯爵士和凯瑟琳教授继续上山,按原计划进行。我处理完这里随后赶上。”
“可是书记,下午的座谈会……”
“按原定时间开始,我会准时到场。”谈乃仁语气不容置疑。
两个年轻工作人员小心扶起杨慕初。下山前,詹姆斯再次郑重道谢,凯瑟琳也轻声说了句“保重”。
夫妻俩并肩站在一处,虽然仍无交流,但那种无形的隔阂似乎薄了些许。
下山的路颇为艰难。杨慕初被搀扶着,每走一步都感到刺痛。谈乃仁跟在后面,始终保持一步的距离,既不靠近,也不远离。
快到山脚时,他忽然开口:“詹姆斯和凯瑟琳是夫妻。”
杨慕初愣了愣。
“外事资料里有注明,但他们是分居状态。”谈乃仁的语气平静,“这次行程,他们几乎没说过话。”
杨慕初想起刚才詹姆斯冲过来的焦急模样,以及凯瑟琳避开的眼神,心中了然。原来再光鲜的人,也有不为人知的裂痕。
“今天谢谢你反应及时。”谈乃仁继续说,“如果外宾受伤,会影响整个合作进程。”
这话说得官方,但杨慕初听出了其中的认可。
到山脚时,车已在等候。谈乃仁交代司机:“直接去市一院急诊科,找王医生。”
上车前,他看了杨慕初一眼:“好好检查,别担心工作。工伤期间工资照发。”
“谢谢谈书记。”
车子驶离南山。杨慕初靠在座椅上,脚踝处的药膏还在微微发热,带着他的指尖留下的温度。
她想起他蹲在她面前专注的神情,想起他手指轻柔的按压,想起他说“别逞强”时那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心里某处,轻轻动了一下。
很轻,像秋叶飘落水面,涟漪微小却清晰。
到医院后,王医生已经等在急诊科。检查确认没有骨折,只是软组织挫伤。
“需要休息一周,尽量少走动。”王医生说,“每天冰敷两次,药膏按时擦。”
检查完毕,工作人员送杨慕初回家。路上,手机震动,是谈乃仁发来的微信:“检查结果如何?”
“没有骨折,软组织挫伤,休息一周就好。”
“那就好。好好休息。”
对话简洁至此。但几分钟后,他又发来一条:“詹姆斯爵士说要正式致谢,这是外交礼仪,可以接受。”
“明白。”
放下手机,杨慕初看向窗外。夕阳西下,城市渐渐笼罩在温柔的暮色中。
今天发生了太多——意外受伤,见证了詹姆斯夫妇间微妙的变化,感受到了谈乃仁克制而周全的照顾。
每一次,他都做得恰到好处。不过分关切,不逾越界限,但每一件事都安排得细致妥帖。
就像他这个人——沉稳,克制,界限分明。
但今天,当他蹲在她面前为她处理伤口时,当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药膏传递过来时,杨慕初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里某处,已经不一样了。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杨慕初拄着临时拐杖,慢慢挪回家。
脚踝还在疼,但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柔软。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改变。
而在南山顶上,谈乃仁刚刚结束与詹姆斯的又一轮深入交流。
送外宾去休息区后,他独自站在观景台边,望着山下渐起的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