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的一个人,很简单的生活,却有着不简单的坚韧。
就像很多年前,在他还穿着军装的时候,也曾这样简单而倔强地相信,只要足够努力,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后来他明白了,命运从来不是单靠努力就能左右的。但有些人,即使明白了这一点,也还是选择努力。
比如她。
比如……现在的他自己。
车子拐过一个弯,汇入主路。谈乃仁收回思绪,目视前方。
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雨夜,一次偶然的相遇,一段简单的对话。
仅此而已。
他这样告诉自己。
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仿佛还能感觉到雨丝的凉意,和那句“不是义务”说出口时,心里那丝莫名的悸动。
像深潭里投入一颗石子,涟漪很小,但确实存在。
至于这涟漪会荡向何方,他不知道。
也不想去知道。
至少现在,不想。
周六傍晚,杨慕初站在衣橱前,手指拂过一排素净的衣物。
母亲发来的微信还在手机屏幕上亮着:“穿那条红裙子,显得气色好。”她看了一眼,最终取下那件浅米色的针织连衣裙——简单,得体,不过分讨好。
镜子里的她面色平静,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她化了淡妆,涂了豆沙色口红,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这样的打扮不会失礼,也不会让人误解她有多期待这场会面。
手机震动,是母亲催促的消息。杨慕初深吸一口气,拿起包出门。
约定的餐厅位于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二层,以精致的粤菜和昂贵的价格著称。杨慕初很少来这种地方,踏进大堂时,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略显单薄的身影。侍者礼貌地询问后,领她走向靠窗的座位。
“杨小姐是吗?周先生已经到了。”
卡座里,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男人闻声站起。三十二岁的周文斌确实如照片上一般“周正”——五官端正,发型精心打理,手腕上戴着某奢侈品牌的经典款手表。
他起身时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在杨慕初身上迅速扫过,从脸到脚,再回到脸上,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杨小姐,幸会。”他伸出手,笑容标准,却未达眼底。
杨慕初轻轻握了握他的指尖便松开:“周先生,你好。”
落座后,侍者递上菜单。周文斌没有询问她的意见,直接点了几道招牌菜和一瓶白葡萄酒。他的动作熟练,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
“这里的龙虾不错,我常来。”他合上菜单,身体微微后靠,打量着她,“杨小姐比照片上还漂亮。”
“谢谢。”杨慕初礼貌回应,手指在桌下轻轻交握。
“听介绍人说,你是老师?”周文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英语老师对吧?教高中?”
“是的,在第三中学。”
“工作稳定,挺好。”他点点头,像是在批准什么,“不过老师这行收入一般吧?尤其你们这种公立学校的。”
杨慕初抬了抬眼:“还好,够用。”
“够用?”周文斌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优越感,“杨小姐,现在这个社会,光是‘够用’可不行。房价物价年年涨,以后养孩子、请保姆、上国际学校,哪样不是花钱如流水?”
他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些。我的公司去年净利润八百多万,房子在滨江花园,一百八十平,车子是去年新换的奔驰。嫁给我,你就不用再辛苦上班了。”
杨慕初的指尖微微一紧。
侍者开始上菜,精致的瓷盘一一摆上桌面。龙虾被精心拆分,摆在冰上,配着翠绿的蔬菜和艳丽的酱汁,像一件艺术品。
周文斌示意侍者倒酒,然后举起杯:“来,庆祝我们第一次见面。”
杨慕初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他的杯沿,却没喝。
“怎么不喝?”周文斌注意到她的动作,“这酒不错,进口的,一瓶两千多。”
“我不太会喝酒。”杨慕初轻声说。
“不会可以学嘛。”周文斌不以为意,“以后跟我出去应酬,多少要会一点。不过放心,有我在,没人敢灌你酒。”
他切了一块龙虾肉送进嘴里,边嚼边说:“对了,听说你家里情况一般?父亲身体不太好?”
杨慕初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嗯。”
“这倒没什么,”周文斌摆摆手,“我不在乎女方家世,我看重的是人本身。你漂亮,职业也体面,带出去有面子。而且老师会教育孩子,以后咱们的孩子就交给你管了。”
他又吃了几口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有件事得先说清楚——结婚后你得辞职。我周文斌的老婆不需要出去工作,在家照顾好家庭就行。当然,零花钱我不会少给你,每月两万,够你买衣服化妆品了。不够再跟我要。”
杨慕初静静看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还有就是,”周文斌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更加随意,“我工作忙,应酬多,回家可能晚。你得理解,男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家务可以请阿姨做,但你得把家里打理好,我父母那边也要时常去探望。他们喜欢孝顺的儿媳。”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欣赏什么:“另外,口红颜色也可以艳一点,你现在这个太素了。”
餐厅柔和的灯光落在杨慕初脸上,她握着筷子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周围是低低的交谈声、刀叉碰触瓷盘的轻响、远处钢琴师弹奏的舒缓旋律。
一切都很优雅,很得体,只有她坐在这里,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在被详细地列出使用条款。
“周先生,”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我想你误会了。”
“误会?”周文斌挑眉。
“我不是来应聘‘周太太’这个职位的。”杨慕初放下筷子,抬起头直视他,“我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规划,也没打算靠婚姻改变生活。”
周文斌愣了愣,随即笑了,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杨小姐,你年轻,有这种想法很正常。但现实是现实的。你当老师,一个月挣多少?八千?一万?不吃不喝多少年能在城里买套房?而我,”他指了指自己,“可以给你现成的一切。”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施恩般的傲慢:“说实话,以我的条件,可以找到更年轻更漂亮的。但我看你气质不错,也单纯,适合娶回家。女人嘛,最后都要回归家庭的,何必在外面辛苦?”
杨慕初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滚烫的,压抑的。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说话时下巴微微抬起,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对女性的俯视。在他眼里,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符合某些条件的“女性角色”,应该按他的剧本走完一生。
她想起那个不敢直视的人,想起雨夜里的话。“有些事,不是义务。”
她缓缓站起身。
“周先生,谢谢你的晚餐。”她的声音很轻,但清晰,“但我想我们不合适。”
周文斌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放下酒杯,眼神沉下来:“杨慕初,你别不识抬举。我肯来见你,是给你面子。”
“谢谢你的‘面子’。”杨慕初拿起包,从钱包里抽出三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这是我的那份饭钱。再见。”
她转身要走,周文斌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放手。”杨慕初声音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