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朗见好就收,那信封他刚才借着手乱,顺进了汇报材料夹层里。
除非她闲得没事,把几百页废纸,一张张抽出来看,否则绝对发现不了。
但要是到了会议室,一拿材料,这玩意儿自己就会掉出来。
“行,那祝沈书记一路顺风,我也得去忙活我的检查了。”
男人松开手,顺势还在手背上摸了一下,占够了便宜后,大步溜了。
沈若清捂着被他摸过的手背,站了好半天,才对着门口空气跺了下脚。
“混蛋……早晚收拾你。”
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公文包扣好,也没再去检查,里面到底多了什么。
……
晚间十一点半。
刘家沟村口,才搭起来不久的简易灵棚,孤零零杵在村东头的打谷场上。
四周漆黑一片,几根挂在树杈上的电线,扯着两盏白炽灯,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地上的人影张牙舞爪。
齐云朗蹲在十几米开外的,柴火垛子后面,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他也懒得去拍,静心听着远处动静。
他的左臂还要装样子,绷带特意松开了些,挂在脖子上。
看着凄惨,其实好了很多,也不耽误活动。
没了他拦着,陈贵华等人,肯定要继续原先的“安民政策”。
这地方是回村的必经之路,要是他们想来,把尸体弄走销毁证据,肯定得走这条道。
“呜——”
果然,这念头刚落地,两束敞亮的大车灯光,就撕开了村口的黑幕。
一辆除掉了警用标识、还摘了牌照的金杯大面包车,轮胎碾在坑洼不平的土路里,咣当咣当地怪叫。
车子后面,还跟着辆拉煤用的三轮蹦蹦车,车斗里挤着七八个黑影,手里都提着东西。
来了。
张达海这猪脑子,真是一点都沉不住气,怕是一口红烧肉还没咽下去,就惦记着来这儿把把柄给烧了。
车子还没停稳,金杯车的侧拉门,就被粗暴拽开了。
“都给老子快点!磨蹭个吊毛!”
张达海标志性的破锣嗓子,隔着老远都能听出里头的酒味。
胖子滚下车后,一身肥膘乱颤,手里拎着大号强光手电,直接往灵棚里乱晃。
“那个谁……谁在里头守着呢?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灵棚里,守灵的红衣嫂子——李兰花,正跪在租来的二手冰棺旁烧纸。
被这强光一晃,她下意识拿手挡眼,等看清来的一帮人,是凶神恶煞的红袖箍,手里纸钱一下撒了满地。
“你们……你们想干啥?”
李兰花噌地起来,抓着一根实心木哭丧棒。
“干啥?这也是你能摆的地方?”
张达海手电光直接照女人脸上,逼得她睁不开眼。
“镇上有规定,移风易俗!这就是那个……非法停尸!属于违建!既然是违建,那就得拆!”
胖子一挥手:“去!把人给老子拉开!把那破冰棺材抬车上去!送火葬场烧了!”
“是!”
跟来的十几号打手,手拿铁锹把和洋镐把子,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谁敢动俺男人!”
李兰花平日里,也就是个,只会带娃做饭的农家妇女,这会儿为了最后一点念想,那是红了眼的母老虎。
她疯了一般,抡起哭丧棒,也不管有没有章法,照着冲在最前的一人脑袋就敲。
“梆!”
“草!”混混惨叫一声,捂着脑袋下蹲,指头缝里见红了。
“妈的,还敢动手?这娘们不想活了!给我打!往死里打!”
张达海跳脚大骂,唾沫星子乱飞,他就不信了,这孤儿寡母的,还能翻了天?
三四个壮汉一拥而上,一把夺过李兰花棒子,齐云朗见过的光头,更是一脚踹在女人小腹上。
李兰花飞了出去,砸在花圈堆里,半天没喘过气来,嘶嘶干呕着。
“杀人啦——!当官的杀人啦——!”
李兰花的公爹,从土房里冲出来,举着把生锈铁锹。
可惜岁数太大,还没跑到跟前,就被不知道谁伸出来的一只脚绊倒了。
“老东西,一边歇着去!”几个混混围上去,一顿皮鞋乱踢,老人抱着头惨哼。
齐云朗耐心看着,不急于出手,场面够乱了,但还不够大,这些家伙,也没真敢把人打死。
这时,周围狗叫成一片,不少还没睡,或是被吵醒的村民,披着衣服拿着手电筒,着急地往这赶。
毕竟都在一个村住着,虽也怕事,但死者为大,这是几千年留下来的规矩,谁要是动死人,就一定犯众怒。
“快点抬!把冰棺插头拔了!”张达海匆忙指挥。
他带来的几人,人多手杂地,正把沉重的冰棺,往三轮车上弄。
但里头装着尸体,死沉死沉的,好几次都差点滑手砸脚背上。
“大伙儿快出来啊!他们要把二嘎子,抢去烧了啊!”
李兰花好不容易缓过去,爬了出来,头发披散得跟个女鬼,声嘶力竭地大喊。
这响声,在寂静的夜里,能传出二里地去。
远处星星点点的手电光,立马加快了速度,一边敲响铜锣。
张达海有点慌了,回头吼道:“都看什么看!赶紧把这疯婆娘的嘴,给老子堵上!”
是时候了。
齐云朗紧了紧裤腰带,左手往胸前一护,右手从地上摸起半块,盖房剩的红砖头,掂量了两下,手感扎实。
学电影里的英雄,大喊一声住手再出场,听着很威风,死得也很迅速。
男人默不作声窜了出来,人群里乱哄哄的,谁也没注意多出来一个人。
“住手!都别打了!别打了!”
靠近了的齐云朗,一边往里挤,一边假模假样地大喊,惊恐、焦急、不安。
“张主任!张主任您不能这样啊!这可是犯法的!”
他这一喊,正准备把李兰花再次踹倒的光头,愣了一下。
“谁?”张达海回头,只见一道黑影冲了过来。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踩我脚了?”
“主……主任小心!”
齐云朗一个没刹住车,借着冲劲儿,提前扔掉砖头,换成了更隐蔽的肘击。
练家子的寸劲,正好打入了,张达海右边肋骨下方的肝区,不偏不倚。
这地方肉多也没用,没骨头挡着,顶实了,外面看不出伤,但能疼得让人背过气去,好似万蚁噬心。
“啊呃——!”
张达海一声怪叫,被人突然掐住了后半段,肥脸涨成了紫猪肝色,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剧痛让他连呼吸都忘了,荷荷声不断,腰也弓了下去。
“主任!主任您怎么了?”
齐云朗一把扶住,即将倒下的肥硕身躯,左手在他胳膊麻筋上,又捏了一把,右手在他后腰眼上,再狠杵一下。
“都别打了!张主任被气晕过去了!快来人啊!”
齐云朗扯着嗓子大喊,所有人注意力都给拉过来了。
那些正搬冰棺的混混手一软。
咚!
几百斤的棺材一头砸在地上,把三轮车的一个轱辘,都给砸瓢了。
李兰花看见棺材摔了,又爬起来一口咬在,离她最近的大汉腿肚子上。
那人吃痛,回手就要一棍子砸下来。
齐云朗连忙松开,瘫软如泥的张达海,一个侧步滑过去。
用左胳膊,上面绑着的木板,硬生生替李兰花挡了这一下。
“唔……”齐云朗晃了两下,冷汗唰一下就来了。
他猛地退后两步,身子摇摇欲坠,指着不知所措的打手,还有刚赶到的村民,悲愤道:
“杀人啦!综治办的人要灭口啦!大伙儿快看啊!
他们连死人都不放过,连自己人都打啊!
张达海还说,要把刘二嘎全家,都填井里去!”
这诛心、煽动的话一下,刚围上来的几十号村民,原本还有点犹豫,不敢真跟当官的动手。
可这一看,连那好心的小干部,都被打得满地打——蹲着,没滚,灵棚也被砸了,寡母老父一身血。
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何况是抱团的村里人?
“太欺负人了!跟这帮狗日的拼了!”
也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嗓子,或许是李兰花的某个本家堂弟,一块石头先飞了过来。
有了开头,后面铺天盖地的土块、烂白菜,还有不少刚地里掰下来的玉米棒子,都不甘人后。
“弄死他们!”
几个年轻后生,举着锄头和铁锨冲了上来,这架势可不是刚才几人能比的。
“快……快跑!”
光头还算反应快,知道再不跑,真要被人给埋在这儿当肥料了。
“把主任抬上!撤!”
几个手脚还利索的混混,也没心思搬棺材了,手忙脚乱地,把还在地上抽抽的张达海,拖死猪一样拉走。
张达海疼得翻白眼,想骂人也骂不出来了,肝区的重击,五脏六腑都宛若错了位。
“轻点,别把你们家主任的腰给扯断了!”
齐云朗好心提醒一句,顺手在一个,试图去扶张达海的黄毛腿弯处,踢了一脚。
又是一膝盖跪下去,砸在张达海手掌上。
“嗷——!”
这一次,张主任终于喊出声了,十指连心的惨叫,比挨打的李兰花还肉疼。
一帮人来得快,跑得也快,被村民们撵着,追出几百米,三轮车都不要了。
金杯车发动了好几次才打着火,挂挡时都能听见,齿轮打架的牙酸声,一路冒着黑烟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