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张达海笑得脸上横肉都在乱颤。
“跟我们斗?你也就是个刚出校门的愣种,真以为有人护着你,就万事大吉了?
告诉你,在柳云镇,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块地,只要我们在,你就永远是个屁!”
齐云朗放下茶杯,伸手拿过A4纸。
上面的措辞很是严厉,“无组织无纪律”、“煽动群众”、“性质恶劣”,几个大帽子扣得一个比一个结实。
“这就完事了?”齐云朗没看完全文,手指一松,象征着仕途终结的纸,轻飘飘飞落。
“怎么?不想认?我知道你有想法,沈书记嘛,你的老相好是不?
嘿,你也别指望她了,这娘们现在自个儿,都一裤兜子黄泥,正在县里挨训呢!
你要是识相,现在就滚,把这铺盖卷了,或许还能赶上回村的,最后一班拖拉机。”
齐云朗挥了挥手,犹如驱赶恼人的绿头苍蝇。
“张主任,这文件写得不错,文采斐然,王刚那货,应该写不出来,这是你的手笔吧?”
“那是!老子……”张达海刚想吹两句,就对上了齐云朗抬起的双眼。
没有任何被开除的沮丧、恐慌或者愤怒,只有平淡的寒气。
“张达海,这张纸,我收下了。”
张达海本能一激灵,往后一退,腰窝撞在桌角,又是疼得面目狰狞。
“你想干啥?这……这是政府大院!”
“不干啥,就是想好心提醒主任一句。”
齐云朗低声笑道:“以前我有公职在身,做事多少还得讲个规矩,顾个面子。
现在好了,这紧箍咒是你们,亲手给我摘的,以后晚上睡觉……最好把眼睛睁大了。”
“你……”张达海后脊梁骨窜上凉气,似乎被人拿冰锥子顶着。
但又不想在一帮手下跟前丢了份儿:“妈的!你威胁我是吧?我就不信了!”
胖子恼羞成怒,一脚踹在一摞空档案盒上,哗啦一声,倒了一地。
“都看什么看?给老子把他的烂摊子都扔出去!综治办不需要这种垃圾!谁敢帮忙就是跟我过不去!”
王刚和几个办事员,互相看了看,缩着脖子,谁也没敢真上来动手。
他们没见过男人打架的血腥一幕,但见过他受伤啊,能平安活下来,还和领导们斗了几天,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谁想这会儿上去触霉头,万一这疯子,真掏出一块板砖来咋整?
“不用麻烦各位了,我自己有手。”
齐云朗根本没把张达海的歇斯底里当回事,转身拉开吱嘎作响的铁皮柜门。
他的东西不多。
几本专业书,没怎么用过的笔记本签字笔,还有刚被他擦干净的陶瓷杯。
他随手找了个,装文件的废纸箱子,东西一样样往里放,不快不慢。
综治办的大动静,早就惊动了隔壁和楼上的人。
走廊里,也早就聚起了一帮人,有的端着茶杯,有的手里还捏着瓜子。
这镇政府,往日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的戏码,最是下饭。
“啧啧,瞧瞧,这就是得罪领导的下场。”
“谁让他逞能呢?非要装什么英雄,这下好了,铁饭碗砸了。”
“我看他这回是彻底完了,档案里记上一笔,这辈子都别想再翻身。”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看客的无聊、冷漠、嘲讽,展露无遗。
齐云朗也懒得计较,这些人别的本事没有,看笑话和哭灵,倒是一等一。
他单手抱着纸箱子,大步出了综治办的门,经过张达海身边时,连个眼角都没给。
这比任何谩骂,都要让人难受。
张胖子哪受得了,这被人无视的憋屈,等人走远了,才冲着背影,无能狂怒咆哮。
“滚!有多远滚多远!以后别让老子在镇上看见你!”
一楼大厅,人来人往。
正对面,两个年轻的小护士,刚从卫生院那边,送材料过来,正好撞见这场面。
其中一个,个子不高,大概一米六出头。
身上穿着淡粉色护士服,但即使是这么不显身材的直筒装,也被她撑出了极其可观的曲线。
胸前的纽扣绷得很紧,稍微一呼吸,好像随时都要为了自由,而壮烈牺牲。
两条没穿丝袜的肉腿,白花花的,大腿处肉肉的,小腿肚上也没干瘦的骨感,看着就想让人捏一把。
小脸蛋儿圆润可爱,还没褪去婴儿肥,眼睛大而亮,眼角还有颗淡淡的泪痣。
这会儿,她手里捏着一叠报销单据,呆呆地看着,正走过来的齐云朗,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是……那个齐大哥?”
女孩叫许琳,卫生院新分来的实习护士,正是李兰花的远房表妹。
那天晚上齐云朗在灵棚前,拼命护住棺材,还替李兰花挡下一棍,被刚出校门的小姑娘看到,也记上了。
“表姐跟我说……说齐干部为了她们家的事儿,才得罪了这帮杀千刀的……”
许琳吸了吸鼻子,望着那个,即便被人指指点点赶了出来,脊梁骨依然挺得笔直的男人。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孤傲,还有用纱布吊着的左手,让她忽然心疼得慌。
她想也没想,提着裙摆就往前冲了两步,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齐……齐大哥!”
声音不大,在一片嘲讽声中,稍显刺耳,但又极为清脆好听,好似出谷黄鹂。
齐云朗脚步一顿,人群中一搜寻,很快就锁定了,一个站在立柱旁,小白兔一样的女孩。
阳光斜射过去,正好打在她一身粉白护士裙上,透出一圈光晕。
这身板……真是一点都不输给沈若清啊,只是少了几分成熟的风韵,多了几分没被开发的青涩。
不对,两人都还是干净的处子之身,应该说是除了某突出部位,等比例稍作缩小。
尤其是她跑这两步,胸前的动静着实不小,不安分地直扑腾。
“是你啊。”齐云朗认出了这张脸,在李兰花家见过一次。
“我来帮你拿!”
许琳也不在乎,旁边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小手往前一伸,就要去接男人怀里的箱子。
离得近了,一阵夏天雨后的茉莉花香,萦绕两人之间。
没等齐云朗表示什么,后面又跟着现身了一位女护士,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许琳胳膊:“小许!你疯啦?”
她年纪稍微大点,约莫也就二十几,长得也算是清秀,就是脸上涂着一层厚粉底,瞧着有些市侩。
“你没看见这是什么场合吗?这人是被开除的!是扫地出门的灾星!
你这时候凑上去,还想不想在卫生院转正了?”
这话她是低声在说,防贼一样,嫌弃地瞟了齐云朗一眼,恨不得拉着女孩退避三舍。
“可是……可是他是好人啊!”
许琳被拽得身子一歪,软肉在同事胳膊上一挤,稍稍变形,急得小脸通红。
“他为了我表姐家的事儿受了伤,这手还那样吊着,咱们怎么能……”
“好人有个屁用!好人能当饭吃?”一根手指头,戳了许琳脑门一下。
“在这镇上,张主任那是土皇帝,得罪了他,别说工作,以后出门买菜,都得被短斤缺两,你想死别拉上我!”
许琳咬着饱满鲜嫩的嘴唇,眼泪直转圈地看着齐云朗,手想伸又不敢,表情全是愧疚无助。
齐云朗很轻松地笑了,往旁边挪了一步,不想把这一身晦气,沾染到这朵干净的小花身上。
“行了妹子,心意领了,这点东西不重,我这条胳膊虽然废了一半,但剩下的骨头还硬着呢。
你们这行不容易,转正如天堑,别为了我这种人,搭上自个儿前程。”
他很是肆意地,在许琳胸口扫过欣赏,轻佻地挑了下眉毛。
“不过……你穿这身衣服,挺好看的,比那些坐办公室的老妖婆强多了。”
“呀……”
许琳被这不正经的调笑弄懵了,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连耳朵根都红透了,悲壮的气氛,一下子变了味儿。
她急忙捂住胸口,水涟涟的大眼睛瞪着齐云朗,这人……怎么这么坏,好不正经。
“齐云朗!你个流氓!活该你被开除!”
护士同事听着不对味儿,尖叫着骂了一句,拽着许琳就往侧门跑。
齐云朗目的达到,没再说话,紧了紧箱子,抬腿迈过了一指高的门槛。
没有回头看,也没有任何悲壮的背影特写。
他就像个下班回家的路人,游走在扬起的漫天黄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