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妈妈把我宠成了最珍贵的宝贝。
她会因为我摔破膝盖就心疼掉泪,也会在我半夜说梦话想喝水时,立刻起床倒来温水。
家里新买的车,第一个坐上去的必须是我。
后来,妈妈再婚,我有了一个只比我小一岁的妹妹。
她总是小心翼翼地牵着我的衣角,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妈妈抱着我说:“以后要保护好妹妹,你是她唯一的哥哥了。”
那天,外面电闪雷鸣,妹妹在车里吓得浑身发抖。
我学着妈妈的样子,关上车窗,想让她不再害怕。
可妈妈回来后,脸色煞白地给了我一巴掌:
“你妹妹有幽闭恐惧症,你是不是想闷死她!我第一个孩子就是这么没的,你怎么敢动这样的坏心思!”
她把我拽下车,塞进了闷热的后备箱。
“你这么喜欢关着,就在里面好好待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出来!”
我被吓得不敢说话,只能听着她们的脚步声走远。
后备箱里又闷又热,我快喘不上气了。
但我想,只要我坚持住,妈妈一定会回来接我的,对吗?
1
后备箱的盖子“砰”地一声合上,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我蜷缩在角落,鼻尖萦绕着新车内饰的刺鼻气味,混杂着令人窒息的闷热。
“妈妈......”我小声地喊,声音被厚重的车厢壁吞没,细弱得像蚊子叫。
我不敢大声,怕妈妈更生气。
妈妈刚才的眼神好可怕,像是不认识我一样。
我只是想学着她的样子,保护妹妹黎诺。
以前打雷的时候,妈妈也是这样关上窗,然后抱着我说:“岑寂不怕,妈妈在。”
为什么我做了和妈妈一样的事,却被打了一巴掌?
空气越来越稀薄,我的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汗水浸湿了我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又黏又痒。
我想推开后备箱的盖子,可是它太重了,我的手刚抬起来就酸软得使不上劲。
我只能听见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心脏“咚咚咚”的狂跳声。
我好想妈妈。
我想起妈妈给我买的生日礼物,那辆红色的遥控赛车,她说我是她唯一的英雄。
我想起我们一起在客厅里搭积木,她说要为我建一座全世界最坚固的城堡。
妈妈那么爱我,她一定只是一时生气。
只要我乖乖待着,等她气消了,她一定会回来打开门,然后抱着我说“对不起,宝贝,妈妈吓到你了”。
对,一定是这样。
我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等待着妈妈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妈妈路过的声音。
是妈妈回来了!
我瞬间清醒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后备箱的内壁。
“妈妈!我在这里!我错了!”
我的声音嘶哑,喉咙火辣辣地疼。
车外传来了妈妈和妹妹黎诺的对话声。
“诺诺,我们回家了,别怕。”妈妈的声音很温柔,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妈妈,哥哥他......”黎诺的声音怯怯的。
“别提那个坏东西!”妈妈的语气瞬间变得冰冷,“他故意弄坏你的娃娃,还想把你关在车里,这种孩子心眼太坏了!”
弄坏娃娃?
我愣住了。
下午在草地上,是黎诺自己不小心把娃娃掉进了泥坑里,我只是帮她捡了起来。
我没有弄坏它。
我拼命地拍打,想告诉妈妈真相。
“砰!”
我听到了垃圾桶盖被重重合上的声音。
妈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快意:“把他最喜欢的玩具车也扔了,让他知道,敢欺负我女儿,这就是下场!”
那辆红色的遥控赛车......
是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她怎么可以......
我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拍打的动作停了下来。
后备箱里的空气越来越烫,我的头好晕,眼皮越来越重。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最后一个念头是,妈妈,你真的不要你的英雄了吗?
2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没能穿透车库的铁门和后备箱的钢板。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全身酸痛,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黑暗和闷热依旧包裹着我,唯一不同的是,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我像一条脱水的鱼,张着嘴,却只能吸入滚烫而稀薄的空气。
家里,妈妈黎芮正哼着歌,给妹妹黎诺穿上新买的公主裙。
“诺诺真漂亮,像个小天使。”
黎芮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满眼都是宠溺。
“今天妈妈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就当是补偿你昨天受到的惊吓。”
黎诺的大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用力点了点头:“好!谢谢妈妈!”
黎芮拿起梳子,耐心地为黎诺梳理着头发,编成漂亮的麻花辫。
“我们诺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妈妈一定要好好补偿你。那个坏哥哥,现在还和我赌气不回来,等他回来就让他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她口中的“坏哥哥”,正躺在几十米外闷热的后备箱里,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收拾妥当后,黎芮牵着黎诺的手准备出门。
经过车库门时,她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灰色铁门。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还在跟我赌气呢?真是不知好歹。”
她轻哼一声,心里满是不屑。
在她看来,我被她宠坏了,受不得一点委屈,这次小小的惩罚,就是为了挫挫我的锐气。
她以为我随时可以从里面出来,只是故意待在里面,用沉默来对抗她。
她不知道,或者说,她从来没想过去了解,这辆为了“安全”而特意挑选的豪车,后备箱的内部锁是单向的。
一旦从外面关上,里面的人,除非有钥匙,否则根本无法打开。
这是一个为儿童安全设计的“防误锁”功能,此刻却成了一个为我量身定做的、密不透风的铁棺材。
黎芮拿出车钥匙,按下了解锁键。
车灯闪烁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温柔地将黎诺抱上副驾驶的儿童安全座椅,仔细地系好安全带。
“我们出发了,去寻找快乐!”
黎芮发动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回响。
那声音穿透后备箱,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也震碎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车子缓缓驶出车库,阳光透过车库门升起的缝隙,短暂地照亮了黑暗。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光亮的方向伸出手。
“妈妈......”
车轮碾过减速带,发出一声轻微的颠簸。
黎芮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心情愉悦地打开了收音机,欢快的音乐瞬间充满了整个车厢。
她没有听到后备箱里,她亲生儿子那一声微弱到极致的呼救。
车子汇入车流,朝着游乐园的方向疾驰而去。
留给我的,只有再次降临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
3
下午三点,一辆黑色的轿车准时停在了小区门口。
岑远洲,我的生父,解开安全带,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
离婚后,他每周六下午都会来接我,带我回他的住处过周末。
那是我们父子俩雷打不动的约定。
他哼着小曲,走到楼下,按响了门禁。
无人应答。
他又按了一次。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岑远洲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前妻黎芮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里传来嘈杂的音乐声和孩子们的尖叫声。
“喂?什么事?”黎芮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黎芮,我到楼下了,怎么没人开门?岑寂呢?”
听到我的名字,黎芮沉默了几秒,随即,电话那头传来了她的哭声。
那哭声听起来委屈又无助。
“远洲......你快帮我找找岑寂吧,他、他离家出走了!”
岑远洲的心猛地一沉:“离家出走?怎么回事?你别急,慢慢说。”
“都怪我,都怪我昨天说了他几句......”黎芮的哭声更大了,她开始添油加醋地向岑远洲哭诉。
“他昨天带着诺诺在车里玩,竟然把车窗全关了!诺诺有幽闭恐惧症,被吓得浑身发抖,差点就出事了!”
“我气急了,就说了他几句,说他怎么能这么恶毒,对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妹妹动这种坏心思。”
“谁知道他脾气那么大,我一说他,他就跟我犟,今天早上我醒来,发现他已经不见了!我找了一天了,都快急疯了!”
她颠倒黑白,将我出于好意的举动,描绘成了一场恶毒的蓄意谋害。
将她残忍的惩罚,轻描淡写成“说了他几句”。
将我被困在后备箱的绝境,扭曲成了我的“负气出走”。
电话那头的岑远洲,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事有蹊跷。
他太了解我了。
我虽然偶尔会调皮,但绝不是一个会用离家出走来威胁父母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我从不会无缘无故地失联。
每次去同学家玩,我都会提前打电话告诉他,生怕他会担心。
“他有没有带手机?”岑远洲的声音冷静了下来。
“没有,什么都没带就跑了!远洲,你说他一个七岁的孩子,能跑到哪里去啊?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啊?”黎芮的哭声里充满了“担忧”。
“你先别慌,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带着诺诺在外面找他,游乐园这边人多,我想他会不会跑到这里来了。”黎芮的声音听起来合情合理。
岑远洲挂断了电话,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不对劲,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岑寂不是会害人的孩子,更不是会离家出走的孩子。
黎芮的话里,充满了谎言。
他看着眼前这栋熟悉的居民楼,心里一个可怕的念头正在慢慢成形。
他没有离开,而是转身快步走向了小区的保安亭。
他要知道,今天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必须找到我。
活要见人,死......他不敢想下去。
“师傅,麻烦您了,我儿子可能走丢了,能让我看一下今天早上的监控吗?”
4.
保安是个热心肠的大叔,听闻是孩子走丢,二话不说便调出了监控录像。
岑远洲紧紧盯着屏幕,心跳得像擂鼓。
时间调到早上八点。
他看到黎芮家的单元门口,黎芮牵着黎诺走了出来,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她们径直走向了地下车库的入口。
岑远洲让保安把画面切换到车库出口的摄像头。
几分钟后,那辆熟悉的白色SUV缓缓驶出,阳光下,驾驶座上黎芮的侧脸和副驾驶上黎诺小小的身影都清晰可见。
车子汇入车流,消失在画面的尽头。
岑远洲把从早上七点到他到来的所有监控录像,来来回回看了三遍。
小区的每一个出口,都没有我走出去的身影。
一个都没有。
岑远洲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黎芮在撒谎!
岑寂根本没有离家出走!他早上就没离开过这个小区!
那他会在哪里?
一个可怕的、几乎不可能的猜测,像毒蛇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离婚时,因为担心我的安全,他在这辆车的几个隐蔽位置都安装了GPS定位器。
他点开那个几乎从未使用过的APP。
地图加载出来,一个闪烁的红点,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位置——城西游乐园停车场。
岑远洲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立刻拨通了报警电话,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
“警察同志,我儿子失踪了!可能被绑架了!”
“我能定位到车的位置,就在城西游乐园!”
......
游乐园里,旋转木马的音乐欢快地响着。
黎芮正举着手机,对着坐在木马上的黎诺开心地拍照。
“诺诺,笑一个!看妈妈这里!”
黎诺穿着公主裙,在木马上笑得像个真正的公主。
这幅温馨美好的母女图,在下一秒被彻底撕碎。
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和脸色铁青的岑远洲快步向她们走来。
“黎芮女士是吗?”一名警察严肃地开口,“我们接到报案,需要向你询问一下你儿子岑寂的下落。”
黎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抱着黎诺从木马上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她甚至还带着几分被打扰的恼怒。
“警察同志,是不是岑远洲报的警?我都跟他说了,那孩子闹脾气自己跑了,我也在找他。”
她还在狡辩,还在试图扮演一个焦急寻找失踪儿子的无辜母亲。
岑远洲双眼赤红,他已经没有耐心再听她演戏。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向不远处停车场里那辆白色的SUV,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黎芮,监控我都看了,岑寂早上根本没出过小区!”
“你把车后备箱打开!”
“立刻!马上!”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后备箱”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黎芮的身上。
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那精心描画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此刻的惨白和惊恐。
她拿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下意识地抓紧了放在口袋里的车钥匙。
她的眼神惊恐地在岑远洲、警察和那辆车之间来回游移,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摇着头,脚步甚至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抗拒。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哭腔和哀求。
“不......不能开......”
第2章
5
警察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
一名高大的警察上前一步,语气不容置喙:“女士,请你配合调查,交出车钥匙。”
黎芮像是被吓傻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双手死死地护住口袋。
岑远洲再也等不了了,他像一头发狂的狮子,嘶吼着就要冲上去抢钥匙。
两名警察立刻拦住了他。
“先生,冷静!交给我们处理。”
带头的警察对同事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上前,半强制性地从黎芮颤抖的手中拿走了车钥匙。
黎芮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如果不是被一名女警扶住,她会直接瘫倒在地。
“不......不要......”她还在无力地呢喃着。
警察拿着钥匙,快步走向那辆白色的SUV。
岑远洲被另一名警察拦着,他死死地盯着那扇即将被打开的后备箱门,全身的肌肉都因为紧张而绷紧。
我飘在半空中,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我的灵魂在被关进后备箱的那个下午,就已经离开了那具小小的身体。
我看到了妈妈和妹妹在游乐园开心的笑脸。
我看到了爸爸因为找不到我而焦急万分的模样。
现在,这场由我引发的闹剧,终于要迎来它最残酷的结局了。
警察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嚓。”
一声轻响,后备箱的盖子应声弹开。
一股混杂着皮革暴晒后的气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瞬间涌了出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拦着岑远洲的警察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岑远洲踉跄着冲了过去,当他看清后备箱里的景象时,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悲鸣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啊——!!”
他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双手撑地,整个人崩溃地俯下身,额头抵着地面,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后备箱里,我的身体蜷缩在角落,早已僵硬。
那件妈妈给我买的、说我穿上像小王子的西装,此刻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被汗水和不知名的液体浸透,散发着恶臭。
我的脸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嘴唇干裂,眼睛紧紧地闭着,仿佛只是睡着了。
可那凝固的姿势和毫无生气的面容,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幼小生命的终结。
所有人都被这惨烈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被女警扶着的黎芮,在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后,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喊。
她猛地推开女警,指着后备箱里我的尸体,眼睛瞪得像要裂开一样。
“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钻进去的!”
“警察同志你们看啊!这孩子心机多重啊!他就是知道我心软,故意躲进去想让我着急,想让他爸回来骂我!谁知道他这么不经折腾......我才是受害者啊!”
“是他自己!为了陷害我!他一直都这么有心机!想让我被他爸爸骂!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坏妈妈!”
在亲生儿子的尸体面前,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第一反应竟然是歇斯底里地推卸责任,将所有的罪过都归咎于那个再也无法为自己辩解的、死去的孩子身上。
这一刻,她那张美丽的脸,因为极致的扭曲而显得丑陋无比。
我看着她疯狂的模样,看着父亲趴在地上痛不欲生的样子,心中一片冰冷。
妈妈,原来,你真的从未爱过我。
6
黎芮的尖叫声在空旷的停车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谎言了。
警察迅速封锁了现场,法医和更多的警员赶了过来。
黎芮和岑远洲被分开带到警车上进行询问。
黎芮依旧在疯狂地重复着:“是他自己爬进去的!是为了陷害我!”
而在另一辆车里,一名温柔的女警正在安抚受惊的黎诺。
黎诺的小脸上挂着泪珠,怀里紧紧抱着她的那个娃娃。
女警的目光落在了娃娃身上,她轻声问道:“诺诺,能告诉阿姨,你的娃娃是怎么了吗?”
黎诺抽噎着,小声说:“裙子......脏了。”
女警仔细一看,娃娃的公主裙上确实沾着一些已经干涸的泥点,但除此之外,娃娃完好无损,根本没有“被弄坏”。
“是谁弄脏的呢?是哥哥吗?”女警循循善诱。
黎诺摇了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不......不是哥哥。是我自己......昨天妈妈去拿东西,我自己跑去草地玩,不小心摔倒了,娃娃掉进了泥坑里。”
“那哥哥做了什么呢?”
“哥哥......哥哥帮我把娃娃捡起来了。”黎诺的声音更小了,“他说,没关系,洗一洗就干净了。”
女警的心沉了下去,她继续问:“那昨天在车里,发生了什么?”
“打雷......好响,我好怕......”黎诺的身体抖了一下,“哥哥说,不怕,他把窗户关上,雷声就小了。然后......然后哥哥就关了窗户。”
真相大白。
简单得令人心碎。
我不是恶毒的凶手,我只是一个想保护妹妹的、笨拙的哥哥。
黎芮口中那些“恶毒”的指控,那些“弄坏娃娃”、“想闷死妹妹”的罪名,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凭空捏造的谎言。
当警察将黎诺的证词记录下来,摆在黎芮面前时,她脸上的疯狂和嚣张瞬间凝固了。
“不......不可能......诺诺她......”
她想说黎诺在撒谎,可看着女儿那清澈又带着恐惧的眼睛,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她被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在被押上警车之前警察问她,:”你现任丈夫呢?”。
她边哭边回答:“我们正在闹离婚,他不管我们。”说完,她瘫软在地,放声大哭。
那哭声里,有惊恐,有悔恨,但更多的,是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
我看着她被带走,看着爸爸被搀扶着,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跟在法医旁边,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我的身体从后备箱里抬出来,盖上白布。
原来人死了,真的会变成灵魂。
只是我没想到,我的灵魂,会亲眼见证自己死亡后这荒诞的一切。
7
黎芮被拘留后,精神状态迅速恶化。
她开始在审讯室里胡言乱语,时而哭时而笑。
当警察再次审问她为何要做出如此残忍的举动时,她突然抓住自己的头发,尖叫起来。
“因为他会死的!被关起来就会死的!”
“我的第一个孩子......我的宝宝......就是这么没的!”
她的眼神涣散,陷入了可怕的回忆。
“是岑远洲!都是他!他把我们的孩子不小心锁在了衣柜里!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孩子已经......已经没气了......”
她泣不成声,仿佛真的经历过那样的丧子之痛。
“所以我才那么害怕!我看到岑寂关上车窗,我就想起了我的第一个孩子!我怕诺诺也会死!我恨他!我恨他为什么要做一样的事情!”
她的话让在场的警察都愣住了。
如果黎芮说的是真的,那她虽然行为过激,但其动机似乎源于一次深刻的心理创伤。
这或许可以解释她为何会有如此偏执和极端的反应。
这起尘封的“旧案”立刻引起了警方的重视。
他们调出了岑远洲的资料,并再次对他进行了询问。
当警察问起“第一个孩子”时,岑远洲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困惑。
“第一个孩子?什么第一个孩子?”
“我和黎芮......我们只有一个孩子,就是岑寂。”
警方的调查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僵局。
黎芮坚称她和岑远洲有过一个孩子,死于意外。
而岑远洲却完全否认。
到底是谁在撒谎?
为了查明真相,警方动用了大量资源,开始深入调查黎芮的过去。
他们查阅了她与岑远洲结婚前的所有记录,走访了她的家人和朋友。
很快,一个被掩埋了近十年的秘密,浮出了水面。
黎芮在与岑远洲结婚前,确实有过一个孩子。
那是她和她的前男友所生。
但那个孩子,并非如她所说,是死于被关在衣柜里窒息。
警方费尽周折,找到了当年那家医院的档案,以及一份被存档的、从未公开过的尸检报告。
报告上的结论清清楚楚——
死因:药物过敏导致的急性呼吸功能衰竭。
通俗点说,是吃错了药。
真相,远比想象的更加黑暗和丑陋。
当年,是年仅二十岁的黎芮,在孩子发烧时,惊慌失措地喂错了药,剂量也出现了严重错误,最终导致了孩子的死亡。
为了逃避过失杀人的罪责,为了掩盖自己犯下的致命错误,她编造了一个谎言。
她告诉所有人,包括她的家人和后来的丈夫岑远洲,她的第一个孩子是不小心被锁在密闭空间里窒息而死的。
她将自己的罪责,变成了一个可以博取同情的“创伤”。
她用这个谎言骗过了所有人,甚至骗过了她自己。
她把这个由她亲手捏造的创伤,当成了自己日后所有偏执行为的保护伞和借口。
当她看到我关上车窗时,她所谓的“恐慌”,并非是担心黎诺的安危,而是我这个动作,刺破了她谎言的脓包,让她看到了自己当年过失杀人的影子。
她回忆起她给第一个孩子吃错药后,在她怀里抽搐、脸色发紫、慢慢停止呼吸的画面!是她自己当年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犯下大错的画面!
这一刻我才明白她恨的不是我,她恨的是那个无能的自己,她把对自己的恨,全部投射到了我的身上。这才是她行为失控的根源。
她对我歇斯底里的愤怒和惩罚,本质上,是对那个犯下大错、却从未真正忏悔过的自己的憎恨与转移。
我,成了她逃避罪责的牺牲品。
8
法庭上,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黎芮穿着囚服,头发枯槁,眼神空洞地坐在被告席上。
她瘦得脱了形,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检察官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将一条条证据链呈现在法官和陪审团面前。
第一名婴儿的真实尸检报告、黎诺关于车内情况和娃娃的证词、小区门口的监控录像、岑远洲手机里的GPS定位记录、后备箱的单向锁结构说明......
每一份证据,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黎芮的谎言之上,将她伪装的面具砸得粉碎。
过失杀人、虐待、故意伤害、谎言......
她的罪行被一层层剥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丑陋不堪。
当检察官念到法医对我尸体的检验报告,提到“死者生前因缺氧和高温有明显挣扎痕迹,指甲内有抓挠后备箱内壁留下的纤维”时,旁听席上的岑远洲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了压抑的呜咽。
黎芮的身体也剧烈地颤抖起来,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能看到我临死前绝望的挣扎。
但她依旧在喃喃自语:“不是我......不是我......”
最后的环节,岑远洲作为受害者家属,走上了证人席。
他没有看黎芮,而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张被抚平了无数次的画纸。
他通过投影,将那张画展示在法庭所有人的面前。
那是我画的全家福。
画上,有高大的爸爸,漂亮的妈妈,还有小小的我。我们手牵着手,站在彩虹下面。
在妈妈的身边,我还特意画了一个更小的、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那是黎诺。
我在画的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我爱爸爸妈妈,还有妹妹。
岑远洲的声音沙哑而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黎芮,你看看这幅画。”
“这是岑寂在你们搬进新家后画的,他把黎诺也画了进去,他说,以后就是一家四口了。”
“他那么爱你,他那么期待这个新妹妹,他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对他下这样的毒手?”
“他才七岁啊!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学着你的样子,去保护一个他以为是家人的妹妹!你怎么敢!”
岑远洲的质问如同一把尖刀,刺穿了黎芮最后的心理防线。
黎芮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幅画上。
画上,那个小小的我,笑得一脸灿烂,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个笑容,和她记忆深处,那个总爱扑进她怀里撒娇的儿子的笑容,重叠在了一起。
“啊——!”
她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身体在被告席上剧烈地抽搐。
她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了。
“不是我!我没有杀他!”
“我只是想保护她!我必须保护她!”
“谁都不能伤害我的孩子!谁都不能!”
她开始重复着这几句话,眼神里充满了疯狂和错乱,时而哭,时而笑,仿佛陷入了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
法官敲响了法槌,宣判了休庭。
看着被法警强行带离、已经彻底疯癫的黎芮,我飘在法庭的上空,心中没有任何快意,只有一片无尽的虚无。
她疯了。
用自己亲手杀死儿子的事实,作为献祭,完成了她迟到十年的、对第一次罪行的惩罚。
这,就是她的结局吗?
9
黎芮最终因为精神失常,被送进了封闭式的精神病院。
她的审判,也因此无限期中止。
对她而言,这或许是比监狱更残酷的惩罚。
在精神病院里,她的世界彻底颠倒了。
她将每一个探望她的人,都当成了要来抢走她孩子的恶魔。
她的父母,白发苍苍的老人,颤巍巍地给她带来她爱吃的饭菜,她却猛地打翻,尖叫着让他们“滚开”,说他们是来给她的孩子“下毒”的。
岑远洲也去过一次。
隔着厚厚的玻璃,他看着那个曾经深爱的女人,如今形销骨立,眼神癫狂,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他想跟她说些什么,可黎芮一看到他,就疯狂地用头撞击玻璃,嘴里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嘶吼,指着他,喊着“杀人凶手”。
她把他当成了当年那个被她嫁祸的、锁死孩子的“凶手”。
在她的世界里,她永远是那个无辜的、孩子被夺走的受害者。
再后来,她开始无差别地攻击每一个靠近她的护工和医生。
她会用尽全力去抓、去咬,仿佛要把所有人都撕碎。
最终,医院只能将她完全隔离在单人病房里。
她彻底与这个世界隔绝了。
每天大部分时间,她就抱着一个枕头,蜷缩在病床的角落里。
她把那个枕头当成了她的孩子。
她会对着枕头唱歌,给枕头讲故事,小心翼翼地拍着它,哄它“睡觉”。
有时候,她又会突然惊恐地把枕头藏在身后,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嘶吼,仿佛那里站着要来伤害她孩子的恶魔。
她永远地活在了自己编织的谎言和罪孽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承受着永无止境的煎熬。
她的肉体还活着,但她的灵魂,早已被自己亲手犯下的罪恶,拖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我看着她在那个白色的房间里,慢慢地枯萎,像一朵被摘下后,遗忘在角落里的花。
我没有感到报复的快感。
我只是觉得,很悲哀。
为她,也为那个死在她怀里的、我从未见过的婴儿,更为那个被她亲手推进后备箱的、七岁的我自己。
10
很多年过去了。
岑远洲用那笔数额不菲的民事赔偿金,成立了一个儿童心理创伤救助基金会。
他以我的名字——“岑寂”命名。
他辞去了原本高薪的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基金会的运营中。
他变得沉默寡言,两鬓早早地染上了风霜,但他帮助了许多像曾经的我一样,在家庭中受到伤害和忽视的孩子。
每当看到那些孩子重新露出笑容,他那双总是盛满悲伤的眼睛里,才会透出一丝微光。
黎诺被她的外公外婆接回了老家抚养。
他们是善良的老人,没有向她隐瞒真相,也没有让她背负上母亲的罪孽。
她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
每年我的忌日,她都会独自一人,坐很久的车,来到我的墓前。
她会像小时候一样,坐在墓碑旁,絮絮叨叨地讲述她这一年的生活。
“哥哥,我拿到奖学金了,岑叔叔说你小时候读书也很厉害。”
“哥哥,我交男朋友了,他对我很好,他说下次要陪我一起来看你。”
“哥哥,我有时候还会梦到你,梦到你关上车窗,对我说‘不怕’。我知道,你是在保护我。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她每次都会说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才擦干眼泪,跟我告别。
我飘在墓碑旁,静静地听着。
我看到了爸爸用另一种方式,延续着对我的爱。
我看到了那个我曾想保护的妹妹,健康、善良地长大,并且一直记着我。
我心中的那点不甘和怨恨,在这些年的时光里,在他们的思念和忏悔中,一点点地被抚平,最终消散。
一阵温暖的风吹过,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
我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天边,有一道光。
光的那一头,好像有妈妈最初的、温柔的笑脸,有爸爸温暖的怀抱,还有那辆我最心爱的、红色的遥控赛车。
我朝着那道光,慢慢地飞了过去。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真正地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