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绣衣局外。
风如刀。
沈绣披着斗篷,独自立在偏门前。
她没有等太久。
一辆低调的黑篷马车,从雨雾中缓缓驶来。
车帘掀起。
露出的,正是沈怀瑾的脸。
他比白日里更加清瘦。
鬓边的白。
在昏灯下尤为刺眼。
“上来。”
他低声道。
沈绣没有迟疑,踏入车中。
车帘落下。
隔绝了外头的风雨。
车内。
一盏小灯摇曳。
映着兄妹二人对坐的身影。
沉默。
许久。
沈怀瑾率先开口:
“韩府之事。”
“你做得——”
“很干净。”
沈绣淡淡道:
“你要的结果——”
“我给了。”
“东西呢?”
沈怀瑾看着她。
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只薄薄的铁匣。
放在两人之间。
“在这。”
沈绣心头一震。
她看着那只铁匣。
仿佛看见了——
十三年前。
断头台下。
那一地未干的血。
“打开。”
她声音微哑。
沈怀瑾却没有动。
只是盯着她。
“在你打开之前。”
“我有一句话——”
“要告诉你。”
沈绣抬眼。
“你说。”
沈怀瑾低声:
“你看完之后。”
“若还想杀我。”
“我不会——”
“再拦你。”
沈绣冷笑。
“你以为——”
“我现在——”
“就不想?”
沈怀瑾轻声:
“你现在想杀我。”
“是因为——”
“你以为你知道真相。”
“可等你看完。”
“你才会明白——”
“你知道的——”
“只是其中一层。”
沈绣不再与他纠缠。
伸手。
打开铁匣。
匣中。
是一本极旧的名册。
纸页泛黄。
边角卷起。
封皮上。
用朱笔写着四个字:
——“绣工实录”。
沈绣指尖一颤。
缓缓翻开。
第一页。
便是总录:
永徽三十三年,元宵“万寿锦绣图”案,
血眼突现,绣工三百零七人,
以“妖绣惑主”罪,尽数斩首。
实为——
军机替罪之局。
沈绣呼吸一滞。
她继续往下翻。
一页页。
一行行。
名字。
年龄。
籍贯。
甚至——
绣房编号。
记录得极其详尽。
仿佛不是罪人。
而是一件件——
被精准牺牲的器物。
她的目光。
一行行扫过。
直到——
在中页。
看见一个名字。
她的手。
猛地一抖。
沈绣,年十六,沈氏女,
主绣“万寿锦绣图”血眼。
判:斩。
备注:以“替身”处决。
她愣住了。
整个人如被雷击。
“替身?”
她抬头看向沈怀瑾。
声音发颤。
“什么意思?”
沈怀瑾闭了闭眼。
“你当年。”
“确实——”
“没有被记为——”
“已死之人。”
“这名册——”
“从一开始——”
“就知道你没死。”
沈绣只觉一阵寒意。
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死在台上的——”
“是谁?”
沈怀瑾低声:
“一个——”
“与你身形相仿的——”
“哑女。”
“是我——”
“让人换上去的。”
沈绣脑中“嗡”的一声。
仿佛世界塌陷。
她一直以为。
自己是被救走。
却没想到——
那一刀。
还是落下了。
只是——
换了一个人。
“她是谁?”
沈绣几乎是咬着牙问。
沈怀瑾沉默片刻。
缓缓指向名册一页。
沈绣顺着他的手。
看去。
那一页上写着:
阿哑,年十七,
无籍,原绣衣局杂役,
替沈绣受刑。
沈绣指尖抖得几乎拿不住纸。
“阿哑……”
她记得这个人。
那个总是低着头。
帮她磨针、递线的哑女。
有一次。
她被针扎得满手是血。
是阿哑。
默默递来一块干净的布。
还对她比划了一个——
笨拙的笑。
“你用她——”
“换了我?”
沈绣的声音。
已经压不住颤抖。
沈怀瑾低声:
“若不换。”
“死的——”
“就是你。”
沈绣冷笑。
“所以你就——”
“心安理得?”
沈怀瑾没有回答。
只是继续说道:
“你继续看。”
沈绣深吸一口气。
翻到下一页。
那里。
赫然是一整页红圈标记的名字。
旁边。
有一个小小的字:
——“内选”。
沈绣一眼就看出。
这些人。
不是随机。
而是——
从三百绣工中。
被刻意挑出的。
“内选?”
她盯着沈怀瑾。
“什么意思?”
沈怀瑾沉声:
“那一局。”
“并不是——”
“所有人都该死。”
“真正要死的——”
“只有这些人。”
沈绣心头狂跳。
“为什么?”
沈怀瑾低声:
“因为——”
“他们之中。”
“有不少——”
“曾参与过——”
“北疆军机图样的——”
“私绣。”
沈绣瞳孔骤缩。
“你是说——”
“万寿锦绣图的血眼——”
“本来就不是意外?”
沈怀瑾点头。
“那是一枚——”
“刻意留下的——”
“信号。”
“有人想借那幅图。”
“向北疆残部——”
“传递讯息。”
沈绣脑中一片轰鸣。
“所以——”
“你就让三百人——”
“替那几个人——”
“陪葬?”
沈怀瑾低声:
“否则——”
“皇帝不会信。”
“朝廷也不会信。”
“只有——”
“一场彻底的——”
“血案。”
“才能——”
“把真正的线——”
“逼出来。”
沈绣猛地站起。
一把合上名册。
“够了。”
“你不用再说了。”
她抬头看着沈怀瑾。
眼中已无泪。
只剩冰冷。
“我现在终于明白。”
“你不是——”
“为了沈家。”
“你只是——”
“为了你的局。”
沈怀瑾抬眼。
“可那一局——”
“救了你。”
沈绣冷笑。
“救我?”
“你只是——”
“让我活着——”
“去替你——”
“继续死。”
她重新坐下。
深吸一口气。
再次翻开名册。
这一回。
她翻得更慢。
更仔细。
一个名字。
一个名字地看。
直到——
在最后几页。
她看见另一个熟悉的姓。
她的心。
骤然收紧。
沈氏旁支,沈荷,年二十三,
以“私绣军纹”罪,斩。
沈绣喉咙发紧。
“沈荷……”
那是她的表姐。
小时候。
教她辨线色。
教她第一种针法的人。
“她也在——”
“你所谓的——”
“内选里?”
沈怀瑾低声:
“是。”
沈绣闭上眼。
许久。
再睁开时。
眼中只剩一种。
近乎冷寂的清明。
“所以——”
“你早就知道。”
“这场案子。”
“根本不是为了——”
“救我。”
“而是为了——”
“用我——”
“钓出所有线。”
沈怀瑾看着她。
“你终于——”
“明白了。”
沈绣轻声:
“我明白了。”
她合上名册。
抬头看着他。
“你来见我。”
“不是因为——”
“交易。”
“是因为——”
“你需要我——”
“再做一次——”
“那个——”
“钓饵。”
沈怀瑾没有否认。
“北疆那条线——”
“还没断干净。”
“现在——”
“只差——”
“最后一个节点。”
“而那个人——”
“只会——”
“对你动。”
沈绣问:
“是谁?”
沈怀瑾低声:
“当年真正——”
“在绣工中——”
“传递图样的——”
“首谋。”
“人称——”
“白狐。”
沈绣心头一震。
“白狐?”
“你怀疑——”
“他还在?”
沈怀瑾点头。
“而且——”
“就在京城。”
“他一直——”
“在等你。”
沈绣忽然笑了。
笑得极轻。
“所以——”
“你要我——”
“再当一次——”
“沈绣。”
“再死一次。”
沈怀瑾低声:
“这是——”
“最后一次。”
沈绣看着他。
许久。
才道:
“你知道吗。”
“你现在说的——”
“每一句——”
“都像当年。”
“你当年——”
“也是这么告诉我——”
“这是最后一次。”
沈怀瑾沉默。
沈绣站起身。
收起名册。
将它抱在怀中。
“这东西——”
“我收下。”
“你要的局——”
“我也会走。”
沈怀瑾一怔。
“你答应?”
沈绣看着他。
眼中冰火交织。
“是。”
“但这一次——”
“你要站在——”
“局中。”
沈怀瑾皱眉。
“什么意思?”
沈绣低声:
“我要你——”
“亲眼看着。”
“当年那一刀——”
“是怎么——”
“反噬回来的。”
她转身。
走向车帘。
“白狐——”
“我会替你——”
“钓出来。”
“但钓出来之后。”
“这张网——”
“由我来——”
“收。”
车帘掀起。
冷风灌入。
沈绣下车。
头也不回。
只留下一句话。
“沈怀瑾。”
“你欠的。”
“不是我。”
“是——”
“这些名字。”
车帘落下。
马车缓缓驶远。
沈怀瑾独坐车中。
良久未动。
他缓缓抬手。
摸向鬓边。
一缕白发。
被他捻在指尖。
灯影下。
显得格外刺目。
他低声喃喃:
“……原来。”
“我真正怕的。”
“不是她杀我。”
“而是——”
“她比我——”
“更早学会——”
“怎么——”“焚局。”
雨停。
风未止。
沈绣回到绣衣局时。
天已微亮。
灰白的晨光。
照在她怀中的铁匣上。
像是给那本名册。
覆了一层冷霜。
她没有回自己的偏房。
而是直接去了——
局中最偏僻的一间旧库。
那里曾存放过。
废弃的刑具。
和淘汰的旧绣架。
如今几乎无人问津。
她推门而入。
锁上。
将铁匣放在案上。
点灯。
缓缓打开。
“绣工实录”四字。
在灯下。
泛着暗红。
仿佛未干的血。
沈绣坐下。
一页一页地看。
不再像方才那样。
只是震动。
此刻的她。
每翻一页。
眼中便多一分冷。
她用炭笔。
在几页上。
悄然做下记号。
都是同一类名字:
“呈报人:××”
“引证人:××”
“核审:兵部、刑部、内侍监共印。”
她很快发现。
三百绣工的“罪”。
并不是凭空而来。
每一个名字后。
都对应着——
呈报者。
有人。
亲手把这些绣工。
推上了断头台。
她的指尖。
停在一个名字上。
呈报人:绣衣局副使——梁松。
梁松。
她记得这个人。
当年。
正是他。
负责绣房内查。
也是他。
在案发当夜。
第一个指认:
“沈绣主绣血眼。”
“必为妖绣。”
沈绣闭上眼。
阿哑的脸。
在她脑中浮现。
她低声道:
“第一个。”
她合上名册。
起身。
梁松如今。
仍在绣衣局任职。
虽不复当年权势。
却也仗着旧功。
安稳度日。
他住在局后的一处小院。
清晨。
刚用完药。
正坐在廊下晒太阳。
忽觉。
风一冷。
他抬头。
看见廊前。
不知何时。
多了一道身影。
黑衣。
斗篷。
面色冷白。
他愣了一瞬。
随即瞪大眼。
“你……你是——”
沈绣缓缓抬头。
“梁副使。”
“多年不见。”
梁松脸色骤变。
猛地站起。
后退一步。
“沈……沈绣?!”
“你不是——”
“死了吗?!”
沈绣轻声:
“是啊。”
“可惜——”
“没死干净。”
梁松喉咙发紧。
“你……你想干什么?”
沈绣从怀中。
取出一页纸。
轻轻放在他面前的石案上。
那正是名册中。
关于“梁松呈报”的那一页。
“你当年。”
“说我妖绣。”
“说阿哑——”
“私藏军纹。”
“说三百绣工——”
“皆当斩。”
她看着他。
“你现在——”
“再说一次。”
梁松看到那页纸。
脸色瞬间惨白。
“你……你从哪——”
“拿到的?!”
沈绣没有回答。
只是缓缓道:
“我只问你——”
“当年。”
“你知不知道——”
“你递上去的。”
“不是证据。”
“是人命?”
梁松喉咙滚动。
目光闪烁。
“我……我也是奉命!”
“上头要查——”
“我要是不报——”
“死的就是我!”
沈绣冷笑。
“所以你就——”
“选了最软的。”
“最没背景的。”
“最不会反抗的。”
“绣工。”
梁松声音发颤:
“我……我没办法!”
“我只是——”
“一枚棋子!”
沈绣轻声:
“巧了。”
“当年——”
“我也是。”
她抬手。
一道寒光。
自袖中闪出。
金钢线。
瞬间绕上梁松的脖颈。
梁松惊恐挣扎。
却不敢大声。
“沈……沈绣!”
“我知道错了!”
“我……我可以补偿!”
“我有钱!”
“我有——”
沈绣冷声:
“阿哑。”
“用得上吗?”
梁松一怔。
“什……什么?”
沈绣低声:
“她替我死。”
“你现在告诉我——”
“你有钱。”
她猛地一拉。
“咔——”
梁松的声音。
戛然而止。
他瞪大的眼中。
还残留着恐惧。
身体。
缓缓软倒。
沈绣松开线。
让他倒在廊下。
晨光照来。
仿佛他只是。
睡着了。
沈绣站在他面前。
良久。
轻声道:
“这是第一笔。”
她从怀中。
取出一角残锦。
那是锦事调的标记。
放在梁松胸前。
残锦上。
绣着一只凤眼。
她用匕首。
轻轻一划。
割去一角。
凤眼。
少了一只。
“下一次。”
“少的。”
“就该是——”
“你的心了。”
她转身离去。
当日午后。
绣衣局内。
消息传开:
梁副使。
暴毙于院中。
疑为旧疾发作。
凤玄姬听闻。
只是淡淡一笑。
“她开始了。”
内侍低声:
“公公不阻?”
凤玄姬轻声:
“她杀的。”
“正是该死的人。”
“本宫——”
“为何要阻?”
她抬眼。
“去盯紧。”
“她接下来——”
“会更快。”
沈绣回到旧库。
再度打开名册。
她的指尖。
在“呈报人”一栏中。
缓缓滑动。
一个名字。
一个名字。
仿佛在点名。
“梁松。”
“下一个——”
“是谁呢?”
她忽然停下。
目光。
落在另一个名字上。
呈报人:兵部主事——周循。
周循。
这个名字。
她也不陌生。
当年。
正是此人。
负责将“妖绣惑主”的罪名。
递交刑部。
并亲自监督——
断头台行刑。
沈绣眼中。
寒意更盛。
“原来——”
“你也在。”
她正要合上名册。
忽然。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谁?”
她低喝。
门被推开。
陆青舟闪身而入。
神色凝重。
“绣头。”
“梁松——”
“死了。”
沈绣点头。
“我知道。”
陆青舟看着她。
沉默片刻。
“是你动的手。”
沈绣抬眼。
“你觉得——”
“该不该?”
陆青舟没有犹豫。
“该。”
“可你这样——”
“会让沈怀瑾——”
“更快意识到。”
“你不是在——”
“按他的局走。”
沈绣冷笑。
“我从来——”
“没打算——”
“按他的局走。”
她将名册推到陆青舟面前。
“你看。”
“这是——”
“我要清的账。”
陆青舟扫了一眼。
神色渐冷。
“这么多。”
沈绣点头。
“一个都——”
“不会少。”
陆青舟沉声:
“可你若一个个杀。”
“来不及。”
沈绣看着他。
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所以——”
“我不会一个个杀。”
“我要——”
“他们自己——”
“跳出来。”
陆青舟一愣。
“什么意思?”
沈绣低声:
“梁松只是——”
“开刀。”
“等他们知道——”
“名册在我手里。”
“就会——”
“比我更急。”
她合上名册。
“白狐——”
“也一样。”
陆青舟倒吸一口气。
“你要用——”
“名册钓他?”
沈绣点头。
“他若还在京城。”
“就一定——”
“知道这名册——”
“意味着什么。”
“我只要——”
“让他相信。”
“名册——”
“真的在我手里。”
“他——”
“就会来。”
陆青舟看着她。
良久。
低声道:
“你这是——”
“拿自己——”
“当诱饵。”
沈绣轻声:
“我一直——”
“都是。”
她收起名册。
目光望向窗外。
天光渐亮。
“走吧。”
“去找——”
“周循。”
“第二笔账。”
“该算了。”
夜再临。
京城如兽。
灯火是它的眼。
暗巷是它的牙。
兵部主事周循的府邸。
就坐落在城南。
外表并不起眼。
内里却守卫森严。
陆青舟潜伏在屋脊。
低声道:
“周循这些年。”
“表面谨慎。”
“暗地里——”
“却一直在替北疆旧部——”
“洗银、递信。”
“但证据不够。”
沈绣伏在暗影中。
轻声:
“今夜。”
“他会给我们——”
“证据。”
她抬手。
锦事调旧线。
悄然散开。
将周府四周。
封成一张无形之网。
他们不是来偷杀。
而是来——
逼。
周循此时。
正坐在书房内。
灯下。
他反复翻看一封密信。
信纸上。
只有一枚小小的符记:
——一只白狐。
他的手在抖。
“梁松死了。”
“而且——”
“死前。”
“有人在他身上——”
“留下锦事调的残锦。”
他喃喃自语。
“沈绣。”
“真的是她回来了……”
门外。
忽然传来轻轻一声。
“周大人。”
周循猛地抬头。
“谁?!”
门无风自开。
沈绣的身影。
缓缓走入。
灯影下。
她的脸。
比灯火更冷。
周循一眼认出她。
脸色瞬间惨白。
“你……你是——”
“沈绣!”
沈绣轻声:
“周主事。”
“当年断头台上。”
“你站在最前。”
“亲眼看着我——”
“被斩。”
“如今见我——”
“还活着。”
“意外吗?”
周循喉咙发紧。
“你……你想干什么?”
沈绣从怀中。
取出那一页名册。
摊在案上。
“我来问你。”
“这上面的名字。”
“是你亲手——”
“递给刑部的。”
“对吗?”
周循看到那页。
整个人几乎瘫软。
“你……你从哪来的?!”
沈绣不答。
只是缓缓逼近。
“你当年说。”
“妖绣惑主。”
“必须严惩。”
“否则——”
“军心不稳。”
她盯着他。
“你现在。”
“再说一遍。”
周循颤声:
“我……我也是奉命!”
“是上头——”
“让我——”
“按那份线索——”
“定罪!”
沈绣冷笑。
“上头?”
“哪个上头?”
周循沉默。
沈绣忽然抬手。
一道金线。
瞬间绕上他的手腕。
轻轻一拉。
周循吃痛。
却不敢大叫。
沈绣低声:
“我再问一遍。”
“是谁——”
“给了你——”
“那份线索?”
周循额头冷汗直冒。
终于颤声道:
“是……是——”
“一个自称——”
“北商行掌柜的人。”
“他说——”
“这些绣工中——”
“有人私绣军纹。”
“要我——”
“替他——”
“递上去。”
沈绣眸光一冷。
“北商行?”
她知道。
那是京城里。
最不起眼。
却最活跃的一家商号。
来往客商遍布南北。
却从不显山露水。
她冷声:
“那掌柜——”
“长什么样?”
周循回忆片刻。
低声:
“白面。”
“瘦高。”
“左眉下——”
“有一道浅疤。”
沈绣心头一震。
那正是——
陆青舟曾提过的。
北疆联络人的特征。
“他可有留下——”
“什么信物?”
周循犹豫。
沈绣手上微微用力。
金线嵌入皮肉。
周循痛得倒吸冷气。
“有……有!”
“他给了我——”
“这个!”
他颤抖着。
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木牌。
木牌上。
刻着一只狐首。
线条简陋。
却神态狡黠。
沈绣接过。
指尖冰凉。
“白狐。”
她低声念出。
原来——
从一开始。
这只影子。
就藏在京城的市井里。
“他后来——”
“可再找过你?”
沈绣问。
周循点头。
“这些年——”
“每隔一段时间——”
“就会有人——”
“来取消息。”
“有时是他。”
“有时——”
“换了别人。”
“但信物——”
“都是这狐牌。”
沈绣冷声:
“你给了他们——”
“什么?”
周循苦笑。
“朝中动向。”
“军饷去向。”
“有时——”
“还有——”
“边防图样。”
沈绣眼中。
杀意翻涌。
“你知道——”
“你递出去的——”
“不是纸。”
“是命吗?”
周循低声:
“我知道。”
“可我——”
“已经走不回头。”
沈绣看着他。
沉默片刻。
忽然道:
“你还想——”
“活吗?”
周循猛地抬头。
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想!”
“只要你放过我——”
“我什么都说!”
沈绣缓缓道:
“好。”
“我给你——”
“一条路。”
她低声在他耳边道:
“明日。”
“你去北商行。”
“告诉他们——”
“名册在我手里。”
“我在找——”
“当年真正的首谋。”
“若他们——”
“想让我闭嘴。”
“就让——”
“白狐——”
“亲自来见我。”
周循一震。
“你……你这是——”
“要我——”
“去送死!”
沈绣冷冷看着他。
“你当年。”
“送三百绣工去死。”
“可有人——”
“问过他们愿不愿?”
周循无言。
沈绣继续:
“你若不去。”
“现在——”
“就死。”
“你若去。”
“或许——”
“还能多活——”
“几日。”
“选吧。”
周循脸色惨白。
良久。
终于颓然点头。
“……我去。”
沈绣松开金线。
转身。
走向门口。
在踏出门槛前。
她停下。
没有回头。
只淡淡道:
“记住。”
“你不是为了我。”
“你是为了——”
“那些名字。”
“去还债。”
门合上。
沈绣走入夜色。
屋外暗处。
陆青舟现身。
低声道:
“你真信——”
“他会去?”
沈绣轻声:
“他会。”
“因为——”
“他比我——”
“更怕死。”
陆青舟看着她。
“那之后呢?”
沈绣望向城南的方向。
那里。
正是北商行所在。
“之后——”
“狐狸就会——”
“闻到血味。”
“自己出来。”
两日后。
京城暗流骤起。
兵部主事周循。
忽然告病在家。
第三日。
他悄然离府。
独自前往北商行。
当夜。
锦事调暗线回报:
北商行后院。
灯火彻夜未熄。
有陌生人。
自暗巷入内。
再无踪影。
第四日清晨。
周循的尸体。
被发现。
挂在自家书房梁上。
舌出眼凸。
像是——
自缢而亡。
但沈绣一眼便知。
那不是自杀。
那是——
被“灭口”。
陆青舟低声:
“他们出手了。”
“白狐那边——”
“已经知道——”
“你在找他。”
沈绣点头。
“很好。”
她看着手中。
那枚狐首木牌。
“狐狸一旦觉得——”
“猎人逼近。”
“就会——”
“咬人。”
“而他第一个——”
“想咬的。”
“不会是我。”
陆青舟一愣。
“那会是——”
“谁?”
沈绣抬眼。
目光冷冽。
“沈怀瑾。”
陆青舟心头一震。
沈绣低声:
“白狐若真还在。”
“就一定知道。”
“当年那一局。”
“是沈怀瑾——”
“收的网。”
“他若要自保。”
“第一个——”
“要除的。”
“就是他。”
陆青舟倒吸一口冷气。
“你是说——”
“你在逼白狐——”
“先动沈怀瑾?”
沈绣点头。
“没错。”
“我不急着杀他。”
“我要他——”
“也尝一尝。”
“被人盯上。”
“被人算计。”
“却还要——”
“硬撑着——”
“继续下局的滋味。”
她合上手掌。
将狐牌紧紧攥住。
“北疆旧影。”
“已经现身。”
“接下来——”
“就看——”
“谁先失手。”
周循死讯传回绣衣局的当日。
天色阴沉。
凤玄姬正在内殿中。
听完密报。
她手中的茶盏。
轻轻一顿。
“又死一个。”
她抬眼。
看向跪在地上的内侍。
“还是自缢?”
内侍低声:
“是。”
“但……绣头派人验过。”
“不是自杀。”
凤玄姬冷笑。
“她验?”
“她当然验得出。”
她站起身。
缓步走到窗前。
看着庭中那株枯梅。
“梁松。”
“周循。”
“两个——”
“当年递过刀的人。”
“都死在她手里。”
“她这是——”
“在清账。”
内侍迟疑:
“公公。”
“要不要——”
“拦?”
凤玄姬摇头。
“拦?”
“她现在——”
“正好替本宫——”
“把旧泥——”
“清干净。”
她转过身。
凤目微眯。
“但她若以为——”
“本宫会放任她——”
“越过那条线。”
“那就错了。”
她抬手。
“传令。”
“即日起——”
“绣衣局内外。”
“所有出入——”
“皆需报备。”
“沈绣——”
“行动——”
“必须有人随行。”
内侍一惊。
“这是要——”
“明着盯她?”
凤玄姬淡淡道:
“是。”
“她越锋利。”
“本宫就越要——”
“握紧。”
傍晚。
沈绣回到局中。
刚踏入偏房。
便发现门口。
多了两名宦卫。
低头行礼。
“沈大人。”
“公公有令——”
“自今日起。”
“我等——”
“随侍左右。”
沈绣脚步一顿。
抬眼看向他们。
“随侍?”
宦卫恭敬道:
“是。”
“护大人——”
“周全。”
沈绣心中冷笑。
她当然明白。
这是“护”。
也是——
“锁”。
“知道了。”
她淡淡道。
推门入内。
屋中。
陆青舟已在。
看到门外宦卫。
脸色微沉。
“凤玄姬开始收网了。”
沈绣点头。
“比我想的——”
“还快。”
陆青舟低声:
“她这是在警告。”
“你若再动——”
“就不是默认。”
“而是——”
“反噬。”
沈绣坐下。
倒了一杯冷茶。
慢慢喝下。
“她不会现在杀我。”
“因为——”
“白狐未现。”
“沈怀瑾未倒。”
“她还需要我——”
“继续搅局。”
陆青舟看着她。
“可她已经——”
“不允许你——”
“脱离她的视线。”
沈绣轻声:
“那就——”
“在她的视线里。”
“继续织。”
当夜。
凤玄姬召见。
沈绣被带入内殿。
殿中灯火通明。
凤玄姬高坐凤榻。
俯视着她。
“梁松。”
“周循。”
“你下手——”
“倒是快。”
沈绣行礼。
“公公既然知道。”
“何必再问。”
凤玄姬冷笑。
“你是在提醒本宫——”
“你有多锋利?”
沈绣低声:
“是在告诉公公。”
“我还在——”
“按局走。”
凤玄姬眯眼。
“按谁的局?”
沈绣抬头。
直视她。
“按——”
“能把白狐——”
“逼出来的局。”
凤玄姬盯着她。
良久。
忽然笑了。
“好一个——”
“白狐。”
“原来你清账——”
“只是表。”
“真正要的——”
“是他。”
沈绣点头。
“是。”
凤玄姬站起身。
缓缓走下台阶。
来到她面前。
低声道:
“你可知——”
“白狐——”
“对本宫而言。”
“意味着什么?”
沈绣沉默。
凤玄姬冷声:
“意味着——”
“当年那一局。”
“真正想借绣工——”
“动摇边防的——”
“不是朝中人。”
“而是——”
“北疆未死的影。”
“若他不除。”
“本宫这局——”
“永远封不死。”
她忽然抬手。
捏住沈绣的下巴。
逼她抬头。
“所以——”
“你想钓他。”
“本宫不拦。”
“但你要记住。”
“你钓的鱼——”
“若咬你。”
“本宫不会——”
“替你挡。”
沈绣眼神不动。
“我从来——”
“没指望过。”
凤玄姬眯眼。
“好。”
她松开手。
“本宫给你——”
“三日。”
“三日之内。”
“白狐——”
“若还不现身。”
“你这张网——”
“就该收了。”
沈绣一震。
“三日?”
凤玄姬冷笑。
“怎么?”
“嫌短?”
“你别忘了。”
“你现在——”
“还能活着。”
“是因为——”
“你还有用。”
“若三日后——”
“你还是——”
“只会杀些——”
“旧账之人。”
“那本宫就会认为——”
“你是在——”
“借机清私怨。”
“而不是——”
“替本宫封局。”
她抬手。
“到那时。”
“你的线——”
“本宫会亲手——”
“剪断。”
沈绣低头。
“……是。”
凤玄姬看着她。
意味深长。
“记住。”
“你是本宫的刀。”
“不是——”
“你兄长的。”
“更不是——”
“你自己的。”
沈绣缓缓抬头。
眼中却闪过一丝冷光。
“公公放心。”
“我这一刀。”
“只会——”
“越磨越利。”
凤玄姬冷笑。
“那就——”
“别割到——”
“本宫的手。”
回到偏房。
陆青舟已在等她。
见她神色凝重。
低声问:
“她给了——”
“什么条件?”
沈绣坐下。
轻声:
“三日。”
陆青舟一震。
“三日内——”
“要白狐现身?”
沈绣点头。
“否则——”
“她会收我。”
陆青舟沉默。
“太急了。”
“白狐若真是——”
“老狐狸。”
“未必会——”
“这么快现身。”
沈绣却摇头。
“他会。”
“因为——”
“周循死了。”
“梁松死了。”
“名册在我手里。”
“他若再不动。”
“下一刀——”
“就该轮到——”
“沈怀瑾。”
陆青舟抬眼。
“你真打算——”
“让他们——”
“先对上?”
沈绣点头。
“这是——”
“最快的办法。”
“也是——”
“最危险的。”
她看向窗外。
夜色沉沉。
“凤玄姬给我——”
“三日。”
“可她真正要看的。”
“不是白狐。”
“是我——”
“能不能在她的局里。”
“活过这三日。”
陆青舟低声:
“她是在逼你——”
“亮底牌。”
沈绣轻声:
“是。”
“那我就——”
“让她看。”
当夜。
沈绣悄然写下三封密信。
一封。
送往沈府暗线。
一封。
交给锦事调旧部。
最后一封。
却是——
用极普通的商道暗号。
送往城西。
北商行。
信中只有一句话:
“名册在手,
欲息旧账,
白狐可来,
三日为期。”
陆青舟看着那封信。
低声:
“你这是——”
“直接点名了。”
沈绣点头。
“钓鱼——”
“就要下最腥的饵。”
她将信递出。
目光冰冷。
“现在——”
“就看——”
“谁先忍不住。”
沈府。
夜雨初歇。
檐下水珠滴落。
沈怀瑾立在书房窗前。
看着庭中残灯。
白发在夜色中。
尤为刺目。
他手中。
正捻着一枚小小的狐首木牌。
那是今夜。
被人悄然放入书案的。
没有署名。
只有一张薄纸:
“旧账将清,
名册在手。
三日为期。”
沈怀瑾看完。
沉默许久。
然后轻轻笑了。
“终于——”
“轮到我了。”
身后。
心腹管事沈越低声:
“相爷。”
“这是威胁。”
“要不要——”
“立刻封城查人?”
沈怀瑾摇头。
“封城?”
“那是告诉对方——”
“我怕了。”
他转身。
目光冷静。
“这是——”
“有人在逼一只狐狸。”
“可惜。”
“他们不知道。”
“狐狸——”
“最会借刀。”
沈越迟疑:
“那这狐牌——”
“是谁放的?”
沈怀瑾淡淡道:
“若我没猜错。”
“是北商行那条——”
“没死干净的尾巴。”
沈越一惊。
“白狐?”
沈怀瑾点头。
“周循死了。”
“梁松死了。”
“这条线——”
“已经烧到——”
“他身上。”
“他这是在告诉我——”
“有人——”
“拿着当年的名册。”
“要逼他现身。”
沈越低声:
“那他为何——”
“把东西——”
“送到相爷这里?”
沈怀瑾冷笑。
“因为——”
“他想让我——”
“替他——”
“挡第一刀。”
沈越面色一变。
“那相爷——”
“岂不是——”
“被他们——”
“当成祭品?”
沈怀瑾却笑得更深。
“祭品?”
“不。”
“这是——”
“机会。”
他将狐牌放回案上。
目光微冷。
“我正愁——”
“她躲得太深。”
“如今。”
“她自己——”
“把线——”
“送到我手里。”
沈越迟疑。
“相爷说的——”
“是……沈绣?”
沈怀瑾点头。
“名册在手。”
“清旧账。”
“逼白狐。”
“这手法——”
“除了她。”
“没人做得出来。”
沈越沉声:
“那要不要——”
“立刻——”
“处理她?”
沈怀瑾摇头。
“不急。”
“现在动她。”
“凤玄姬那边——”
“反而会生疑。”
他走到案前。
铺开一张宣纸。
提笔。
“她想逼白狐。”
“那我就——”
“帮她——”
“把火烧大。”
沈越一怔。
“相爷的意思是——”
沈怀瑾低声:
“放风。”
“就说——”
“当年‘万寿锦绣图’血眼一案。”
“真正掌握全盘证据的。”
“不是凤玄姬。”
“而是——”
“我。”
沈越脸色骤变。
“这……这岂不是——”
“把自己——”
“往刀口上送?”
沈怀瑾却从容。
“刀口?”
“我本就在——”
“刀口上。”
“只是——”
“他们还没意识到。”
“我这块肉——”
“比他们想的——”
“更硬。”
他笔锋一转。
继续写道:
“再放一条——”
“白狐这些年。”
“之所以能——”
“在京城立足。”
“是因为——”
“我暗中——”
“给过他路。”
沈越心头狂跳。
“相爷!”
“这要是传出去——”
“您岂不是——”
“与叛党同罪?!”
沈怀瑾停笔。
抬头看他。
目光如霜。
“你觉得——”
“他们会信吗?”
沈越一愣。
沈怀瑾冷笑:
“他们只会信——”
“他们想信的。”
“白狐会信——”
“我想灭口。”
“凤玄姬会信——”
“我想脱身。”
“而她——”
“会信——”
“我在局中——”
“再布一局。”
他放下笔。
“这样。”
“他们三方——”
“都会——”
“朝我来。”
沈越低声:
“那相爷——”
“是要——”
“以身为饵?”
沈怀瑾点头。
“正是。”
“我要让她——”
“亲眼看见。”
“她以为——”
“能反噬我的局。”
“最后——”
“会如何——”
“反噬她自己。”
翌日。
京中暗流骤起。
坊间开始流传:
当年“万寿锦绣图血眼”案,
真正的幕后主使,
并非宦官凤玄姬,
而是尚书令沈怀瑾。
白狐之所以能在京城暗行多年,
正因沈怀瑾暗中放路。
流言如风。
一夜之间。
传遍权贵圈子。
北商行内。
一名白面瘦高的中年人。
听完密报。
脸色微沉。
“沈怀瑾——”
“果然开始——”
“撇我了。”
他轻轻摩挲眉下那道浅疤。
冷笑:
“想让我——”
“替你挡刀?”
“没那么容易。”
他抬头。
看向黑暗中一名黑衣人。
“去查。”
“那名册——”
“到底在谁手里。”
“我倒要看看。”
“是她——”
“先割我。”
“还是我——”
“先割他。”
与此同时。
绣衣局偏房。
陆青舟急匆匆而入。
低声道:
“城里起风了。”
“说是——”
“当年血眼案——”
“是你兄长——”
“一手操的。”
沈绣手中金线一顿。
眼神骤冷。
“他开始——”
“自己跳出来了。”
陆青舟沉声:
“这流言——”
“对他极不利。”
“可你觉得——”
“他真会——”
“这么蠢?”
沈绣轻声:
“当然不会。”
“这是——”
“他在逼我——”
“提前现身。”
陆青舟一怔。
“你是说——”
“他猜到——”
“你在钓白狐?”
沈绣点头。
“他这是在告诉我——”
“若白狐先动他。”
“那就是——”
“我逼的。”
“我若不现身。”
“他就会——”
“继续把火——”
“往自己身上引。”
“直到——”
“逼我出来。”
陆青舟低声:
“他是在——”
“用自己——”
“当诱饵。”
沈绣看着窗外。
风吹灯影。
摇曳如鬼。
“是。”
“而且——”
“他知道——”
“我一定会——”
“上钩。”
陆青舟沉默。
“那你——”
“要去吗?”
沈绣缓缓起身。
眼神如冰。
“我当然——”
“要去。”
“因为——”
“这一次。”
“不是他——”
“在用我。”
“而是——”
“我终于——”
“可以——”
“亲手——”“把他送上——”“祭台。”
第三夜。
风急。
云低。
京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
压在将醒未醒的边缘。
沈府外。
街巷空寂。
暗影中。
却伏满看不见的眼。
沈绣立在巷口。
披着旧斗篷。
面容藏在阴影里。
陆青舟低声:
“沈府四周——”
“至少有三路人马。”
“凤玄姬的。”
“白狐的。”
“还有——”
“你兄长自己的。”
沈绣点头。
“很好。”
“今晚——”
“该来的——”
“都来了。”
她抬步。
向沈府走去。
府内。
灯火通明。
沈怀瑾端坐正堂。
身侧。
只留沈越一人。
其余仆从。
皆被遣散。
他看着堂外风影。
轻声道:
“她来了。”
沈越一惊。
“相爷——”
“您怎么知道?”
沈怀瑾微笑。
“她若不来。”
“这局——”
“就白布了。”
话音未落。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急不缓。
似踩在夜的心口。
门被推开。
沈绣立在门口。
风吹斗篷。
露出她的脸。
兄妹对视。
隔着数年生死。
隔着三百条命。
空气仿佛凝成冰。
沈怀瑾率先开口:
“你果然——”
“没让我失望。”
沈绣缓缓走入。
关上门。
“你也是。”
“把自己——”
“推到祭台上。”
“这胆量——”
“还是没变。”
沈怀瑾笑了。
“你还是——”
“喜欢用——”
“这种词。”
“祭台。”
“反噬。”
“火。”
“你当年——”
“就爱这么说。”
沈绣冷冷看他。
“当年?”
“当年你——”
“让我替死的时候。”
“可没嫌——”
“这些词——”
“刺耳。”
沈怀瑾神色微顿。
旋即恢复平静。
“我那是——”
“救你。”
沈绣冷笑。
“救我?”
“救到——”
“让我——”
“亲眼看着。”
“自己的头——”
“落地?”
沈怀瑾沉声:
“若不那样。”
“你早就——”
“死在凤玄姬手里。”
“至少——”
“你现在——”
“还活着。”
沈绣一步逼近。
“那三百人呢?”
“他们——”
“也算——”
“你救我时——”
“顺手——”
“丢掉的筹码?”
沈怀瑾与她对视。
良久。
低声道:
“你若坐到我这个位置。”
“就会明白。”
“有些命——”
“不是你想留——”
“就能留。”
沈绣笑了。
笑意却冷得像刀。
“我不想——”
“坐到你的位置。”
“我只想——”
“让你——”
“下来。”
沈怀瑾眼神微冷。
“所以——”
“你拿着名册。”
“清旧账。”
“逼白狐。”
“再把火——”
“往我身上引。”
“就是为了——”
“今晚?”
沈绣点头。
“是。”
沈怀瑾轻叹。
“你还是——”
“这么直。”
“可你以为——”
“我真会——”
“毫无准备?”
他话音刚落。
堂外忽然传来异动。
数道黑影。
从窗下闪现。
沈越脸色大变。
“相爷!”
沈怀瑾抬手。
“别动。”
下一瞬。
一阵冷笑声。
自梁上传来。
“沈相爷。”
“多年不见。”
“还记得——”
“老朋友吗?”
一道身影。
自梁上跃下。
白面。
瘦高。
左眉下一道浅疤。
正是——
白狐。
沈绣眼神骤冷。
“你果然——”
“现身了。”
白狐看向她。
眯眼笑道:
“原来——”
“钓我出来的——”
“是沈家——”
“没死干净的小丫头。”
“倒是——”
“好手段。”
沈怀瑾淡淡道:
“你来得——”
“比我想的——”
“还快。”
白狐冷笑:
“再不来。”
“就要被你——”
“卖个干净。”
“沈相爷。”
“你放的风——”
“可真狠。”
沈怀瑾微微一笑。
“你若不做。”
“我又怎会——”
“放?”
白狐眼中杀意一闪。
“所以——”
“今晚。”
“你们兄妹——”
“都得死。”
话音落。
数名黑衣人。
自暗处涌出。
直扑沈怀瑾。
沈绣瞬间出手。
金线如蛇。
横空拦截。
缠住两人咽喉。
猛然一绞。
血溅当场。
沈怀瑾却站在原地。
未动。
只冷眼旁观。
白狐见状。
冷笑:
“果然——”
“你还是——”
“这副德性。”
“连亲妹妹——”
“都敢——”
“当刀使。”
沈怀瑾淡淡道:
“她自己——”
“愿意。”
沈绣闻言。
眼中寒光暴涨。
“沈怀瑾。”
“你到现在——”
“还敢说——”
“这种话。”
她一边出手。
一边冷声:
“你真以为——”
“我今晚——”
“是来救你?”
沈怀瑾眯眼。
“难道不是?”
沈绣忽然一笑。
笑得极冷。
“我是来——”
“送你——”
“上路的。”
话音落。
她猛地抬手。
一根暗金色的线。
自袖中弹出。
直指——
沈怀瑾鬓侧。
“你——!”
沈越大惊。
想要挡。
却被沈怀瑾抬手制止。
他看着那根线。
看着她。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你终于——”
“对我——”
“出手了。”
沈绣冷声:
“这是你——”
“教我的。”
“用最亲近的——”
“去割——”
“最狠的局。”
她猛然一拉。
那根金线。
却并未割喉。
而是——
卷下一缕白发。
在空中飘落。
沈怀瑾一怔。
沈绣低声:
“我要的——”
“不是你的命。”
“是这个。”
她将那缕白发。
收入掌心。
眼中火光乍现。
“以兄长白发——”
“为引。”
“反噬火——”
“启!”
刹那间。
她猛地将白发。
抛向空中。
同时。
脚下暗线骤然亮起。
整座沈府地面。
如被无形火脉点燃。
暗红光纹。
自地下蔓延。
爬满墙壁梁柱。
白狐脸色大变。
“不好!”
“这是——”
“火脉阵!”
沈怀瑾瞳孔骤缩。
“你……你竟然——”
“早就——”
“在府里——”
“布了火?”
沈绣看着他。
声音冷得像雪。
“你以为——”
“只有你——”
“会在局中——”
“再布局?”
“这沈府。”
“早在你——”
“放出流言那一刻。”
“就已经——”
“是我的祭坛。”
话音未落。
地底轰然一震。
暗火自砖缝中窜出。
并非明焰。
却如吞魂之影。
瞬间攀上梁柱。
整个沈府。
被无形之火。
包围。
白狐怒吼:
“疯女人!”
“你这是——”
“要同归于尽?!”
沈绣冷笑:
“你怕死?”
“可当年——”
“你们逼死——”
“那三百人时。”
“可有人——”
“问过他们——”
“怕不怕?”
她猛地一挥手。
金线齐发。
将白狐退路。
彻底封死。
沈怀瑾看着四周火纹。
第一次。
眼中露出真正的震动。
“你……你连我——”
“也要——”
“一起烧?”
沈绣望着他。
目光平静得可怕。
“你不是——”
“最擅长——”
“用命——”
“封局吗?”
“那今晚。”
“就让我——”
“学你一次。”
她低声:
“哥。”
“你这条命。”
“我收了。”
沈怀瑾怔住。
这一声“哥”。
像从旧日里。
狠狠扎回他心口。
他忽然笑了。
笑得疲惫。
“原来——”
“你从来——”
“没打算——”
“给我——”
“第二次机会。”
沈绣没有回答。
只是转身。
向暗门退去。
“你自己——”
“选的路。”
“我只是——”
“送你——”
“走完。”
沈越嘶声:
“相爷!”
想要追。
却被火纹逼退。
白狐怒吼着。
带人冲杀。
却发现——
四面皆是暗火。
无路可逃。
沈怀瑾站在火纹中央。
看着沈绣的背影。
渐行渐远。
终于。
低声道:
“你……真的——”
“长大了。”
一声轰鸣。
暗火暴起。
沈府。
瞬间化为——
火海。
远处屋脊。
陆青舟接应沈绣。
看着沈府方向。
火光冲天。
倒吸一口冷气。
“你……你真的——”
“把他——”
“烧了?”
沈绣站在风中。
披风猎猎。
看着那片火海。
轻声:
“烧的——”
“不是沈府。”
“是我心里——”
“最后一点——”
“叫‘兄长’的东西。”
她摊开手。
掌心。
那缕白发。
已被暗火余焰。
烧成焦灰。
风一吹。
散入夜空。
“从今夜起。”
“沈怀瑾——”
“死了。”
“活下来的。”
“只有——”
“锦事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