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更新时间:2025-12-25 17:11:37

晋王府的赏菊宴设在九月十五。

请柬送到储秀宫时,苏云裳正在院子里练剑。

小莲捧着烫金的帖子,小心翼翼地说:“贵人,晋王妃送来的,说请您务必赏光。”

苏云裳收了剑,接过请柬扫了一眼,冷笑:“务必赏光?好大的面子。”

她本不想去。晋王府的宴,能有什么好宴?

可转念一想——这是个机会。能正大光明进晋王府,看看那位世子萧景桓,看看晋王府的布局,或许还能发现些什么。

“去回话,说我一定到。”

宴设在晋王府的后花园。

时值深秋,园中菊花盛开,各色品种争奇斗艳。宾客多是宗室子弟、朝中重臣及其家眷,锦衣华服,言笑晏晏。

苏云裳到得不算早。她穿了身湖蓝宫装,戴了支简单的玉簪,素净却不失体面。

一进园子,就引来不少目光——这位将门之女、新晋的苏贵人,在宫里宫外都是个话题。

晋王妃亲自迎上来,亲热地拉住她的手:“苏贵人可算来了,本宫盼了好久。”

她笑容温婉,但眼神里透着精光。

苏云裳行礼:“王妃娘娘。”

“不必多礼。”晋王妃挽着她往里走,“今日来的都是年轻人,你正好多认识认识。”

她压低声音,“景桓一直想见见你,说苏将军的女儿,定是女中豪杰。”

苏云裳心里冷笑,面上却笑:“世子过誉了。”

正说着,一个青年走了过来。约莫二十出头,一身月白锦袍,玉冠束发,面容俊朗,眉眼间与晋王有五六分相似。

正是晋王世子萧景桓。

“苏贵人。”萧景桓拱手,笑容温和,“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云裳还礼:“世子。”

“贵人这边请。”萧景桓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她到主桌旁坐下。

桌上已经坐了几位宗室子弟和贵女,见他们来,纷纷起身见礼。

宴席开始,歌舞助兴。

萧景桓坐在苏云裳旁边,殷勤布菜,言谈风趣,引得席间笑声不断。

他确实很会说话,也很会察言观色,总能恰到好处地提起话题,又不会让人反感。

可苏云裳总觉得,他那双含笑的眼睛后面,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酒过三巡,萧景桓忽然叹了口气。

“世子为何叹气?”旁边一位郡主问。

“想起些旧事。”萧景桓端起酒杯,看向苏云裳,“说起来,苏贵人的兄长苏云翼将军,当年在北境,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

苏云裳握着酒杯的手一紧。

“那还是元熙十一年的事。”萧景桓缓缓说,“我随父王巡视北境,在军营里见过苏将军。他那时不过二十,却已是一军主将,英姿勃发,让人敬佩。”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后来听说他战死沙场,我惋惜了很久。那样的将才,若是能活到现在……”

苏云裳垂下眼:“多谢世子记挂。”

“听说苏将军最后一战,是因为粮草不济?”旁边一位公子问。

萧景桓摇头:“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只听说当时军粮霉变,补给不上,苏将军不得不带轻骑突袭,结果中了埋伏。”

他看向苏云裳,“苏将军……走的时候,可还安详?”

这话问得诛心。

苏云裳抬起头,直视萧景桓:“兄长身中六箭,坠马而亡。据说箭是从背后来的,想来……不会太安详。”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

萧景桓面露愧色:“是我失言了,自罚一杯。”他一饮而尽,又道,

“不过苏将军忠勇,朝廷不会忘记。父王也常说,该为苏将军正名,让后人知道他的功绩。”

正名?

苏云裳心里冷笑。

晋王若真有心为兄长正名,当年就不会压下军粮霉变的案子,不会让那些证人一个个“意外”身亡。

但她没说出来,只淡淡道:“世子有心了。”

宴席继续。萧景桓又恢复了谈笑风生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但苏云裳注意到,他偶尔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探究和算计。

饭后,众人移步花园赏菊。

萧景桓一直陪在苏云裳身边,为她介绍各种名贵品种。

走到一丛墨菊前时,他忽然说:“这墨菊难得,全京城也就晋王府有这么几株。贵人若喜欢,我让人送一盆到宫里。”

苏云裳摇头:“多谢世子美意,但我对花草不精通,怕养坏了。”

“无妨。”萧景桓笑,“养坏了再送就是。只要贵人喜欢,多少都值得。”

这话已经有些逾矩了。苏云裳蹙眉,正要开口,晋王妃走了过来。

“景桓,你在这儿啊。”晋王妃笑吟吟的,“苏贵人,这墨菊确实难得,你就收下吧。也算我们晋王府的一点心意。”

苏云裳不好再推辞,只得道谢。

晋王妃又说:“对了,前几日宫里送来几匹新料子,有一匹水绿的云锦,很适合你。本宫让人包好了,你走时带上。”

“这怎么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晋王妃亲热地拉着她的手,

“你父亲苏将军是朝廷栋梁,你兄长又是为国捐躯的英烈。我们晋王府,敬重还来不及呢。”

话说得漂亮,苏云裳却只觉得恶心。

正说着,世子妃走了过来。

她是户部侍郎的女儿,姓赵,比苏云裳大两岁,容貌秀丽,但神色间总带着几分郁色。

“母妃,世子。”赵氏行礼,又对苏云裳笑笑,“苏贵人。”

“你来得正好。”晋王妃说,“陪苏贵人四处走走,说说话。你们年纪相仿,该有话说。”

赵氏点头,对苏云裳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沿着花园小径慢慢走。赵氏话不多,大多是苏云裳问,她答。

说到在晋王府的生活,她只淡淡一句:“还好。”

走到一处亭子时,赵氏说有些乏了,想歇歇。两人在亭中坐下,宫女奉上茶点。

“这茶是今年的新龙井,贵人尝尝。”赵氏亲自斟茶。

苏云裳端起茶盏,刚抿了一口,赵氏忽然“哎呀”一声,手里的茶壶没拿稳,整壶热茶朝她泼了过来——

苏云裳反应极快,侧身躲开,但衣袖还是被泼湿了一大片。

茶水滚烫,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灼热。

“对不住!对不住!”赵氏慌了,连忙拿帕子来擦,“是我手滑了……”

“没事。”苏云裳站起身,看着湿透的衣袖。湖蓝的料子被深色的茶渍浸染,显得有些狼狈。

晋王妃和萧景桓闻声赶来。

“怎么了?”晋王妃问。

“是儿媳不小心,泼湿了苏贵人的衣裳。”赵氏低着头,声音带着哭腔。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晋王妃责备了一句,又对苏云裳说,“贵人快随本宫去更衣,这秋天的风凉,别着了寒。”

苏云裳本想拒绝,但衣袖湿漉漉地贴在手臂上,确实不舒服。她点头:“有劳王妃。”

晋王妃领她到一间厢房,让丫鬟取来干净衣裳。

那是一身鹅黄的襦裙,料子很好,绣着精致的缠枝纹。

苏云裳道谢,晋王妃便带人退了出去,留两个丫鬟在门外伺候。

她脱下湿衣,换上那身鹅黄襦裙。尺寸确实合适,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样。

可当她系好衣带,准备出去时,忽然觉得手臂有些痒。

起初只是轻微的发痒,像被蚊子叮了。但很快,痒感加剧,还伴随着灼热。

她撩起袖子一看——手臂上起了大片红疹,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她脸色变了。

这不是普通的茶渍过敏。茶渍怎么会起这么快的疹子?而且这痒感……带着刺痛。

她立刻脱下襦裙,仔细检查。料子柔软光滑,看起来并无异常。但当她凑近闻时,隐约闻到一丝极淡的、甜腥的气味。

和安贵妃那盒胭脂的气味,很像。

有人在衣裳上动了手脚。

苏云裳握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穿上自己那身湿衣——虽然难受,但至少安全。

然后她推开门。

门外,晋王妃和萧景桓还在等着。见她没换衣裳,晋王妃愣了愣:“贵人怎么……”

“衣裳很合身,但臣妾穿惯了宫装,还是穿自己的自在。”苏云裳神色如常,“时候不早了,臣妾该回宫了。”

萧景桓看着她湿透的衣袖,眼神闪了闪:“我让人备车。”

“不必了。”苏云裳说,“宫里有人来接。”

她行礼告退,转身就走。

手臂上的红疹越来越痒,像有无数蚂蚁在爬。她咬着牙,走得很快。

刚出晋王府,就看见林晚晴站在马车旁——她是奉孙嬷嬷之命,来接苏云裳的。

看见苏云裳苍白的脸色和湿透的衣袖,林晚晴脸色一变,快步上前。

苏云裳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快走。”

马车驶离晋王府。一上车,苏云裳就撩起袖子,露出那片骇人的红疹。

林晚晴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取出随身带的银针,刺入苏云裳的曲池、合谷等穴位止痒。

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药粉,用水调匀,敷在红疹上。

药粉清凉,苏云裳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座位上。

“怎么回事?”林晚晴用口型问。

苏云裳把宴上的事说了一遍。当说到那身鹅黄襦裙时,林晚晴眼神一凛。

她在纸上写:衣裳上有毒。

“我知道。”苏云裳苦笑,“是漆毒。和安贵妃那盒胭脂里的,一样。”

林晚晴握紧了笔。又是漆毒。安贵妃的胭脂,苏云裳的衣裳——这手法,太像了。

是晋王府?还是安贵妃?或者……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她写:世子为何害你?

“不是害我,是试探。”苏云裳眼神冰冷,“他想知道,我知不知道胭脂的事,知不知道安贵妃和晋王府的关系。所以用同样的毒来试我。”

她顿了顿:“如果我换了衣裳,中了毒,他就知道我警惕性不够,可以继续算计。如果我没换,他就知道我已经起疑,会调整策略。”

林晚晴心下一沉。这晋王世子,心思太深了。

“而且,”苏云裳看着手臂上渐渐消退的红疹,“他选在宴会上动手,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我真中了毒,他也可以推说是意外,是世子妃不小心。进退都有路。”

好狠的算计。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苏云裳整理了一下衣袖,遮住红疹,神色恢复如常。

“今日的事,不要声张。”她对林晚晴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林晚晴点头。

两人下车,各自回宫。

回到储秀宫,苏云裳立刻沐浴更衣,把身上那套湿衣扔进火盆烧了。

看着跳跃的火苗,她眼神越来越冷。

晋王府。

萧景桓。

今日这一局,她记下了。

来日方长。

咱们,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