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机在水泥地上弹了两下,不动了。
孔萍走过来,高跟鞋踩在地面哒哒作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罗文的心口窝上。
她没说话,从包里掏出一把大号U型锁,“咔嚓”一声,锁在卷帘门的拉环上。
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早有准备。
“钥匙没收。”孔萍把钥匙揣进兜里,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以后这店,谁也别想开。”
罗文刚想开口辩解,腰眼突然被一根手指狠狠戳了一下。
“萍姐!这真不怪我!”
关琳缩在罗文身后,声音带着哭腔,那叫一个委屈,“都是畜生哥逼我的!他说不开店就没钱吃饭,非拉着我来。我不来他就……他就凶我!”
罗文猛地转头。
这死丫头,卖队友卖得这么丝滑?
关琳冲他眨眨眼,一脸无辜,甚至还往后缩了缩,演得跟真的一样。
“行了,别演了。”孔萍没好气地瞪了关琳一眼,“回家。”
一路上,气压低得吓人。
回到出租屋,孔萍把包往床上一扔,坐在椅子上开始卸妆。
“罗文,我知道你想赚钱。”她一边擦着脸上的粉底,一边看着镜子里的罗文,“但你知不知道黑羊帮那群人有多狠?前年有个不听话的小老板,腿都被打断了扔在护城河边。”
罗文靠在墙上,没吭声。
他当然知道狠。
那天在酒店,那帮人手里拿的可是真家伙。
“咱们惹不起。”孔萍叹了口气,把卸妆棉扔进垃圾桶,“我不想哪天去河里捞你。听姨一句劝,这几天老实待着,等风头过了,咱们再找个正经工作。”
罗文看着孔萍那张疲惫的脸。
虽然卸了妆,眼底的乌青还是遮不住。
为了这几百块钱,让她这么担惊受怕,确实不值当。
“行。”罗文把手插进兜里,摸到了那张皱巴巴的一百块,“听你的。不去了。”
孔萍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这就对了。早点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二天晚上。
孔萍前脚刚走,屋里的气氛就变了。
罗文躺在床上挺尸,盯着天花板数霉斑。
关琳盘腿坐在地上,把前晚赚的那四百块钱铺了一地,数了一遍又一遍,那几张钞票都快被她摸包浆了。
“哎,畜生哥。”关琳把钱收拢起来,“咱们真就这么干坐着?”
“不然呢?”罗文翻了个身,“要是被孔萍知道咱们又溜出去,估计能把我也锁在屋里。”
“叮铃铃——”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关琳看了一眼屏幕,是个陌生号码。
“喂?”
“妹子,店怎么没开啊?”电话那头传来辛磊的大嗓门,“哥带了两个兄弟过来捧场,结果吃了闭门羹。”
关琳开了免提。
罗文坐起来,接过电话。
“最近查得严,关门整顿。”
“啊?那咋整?”辛磊语气挺失望,“哥几个火气正旺呢,没处撒啊。”
罗文看了眼关琳。
这丫头正瞪着大眼睛,用口型比划着“钱”。
“上门服务要不要?”罗文问。
“上门?行啊!”辛磊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去哪?你发个定位。”
挂了电话,罗文把地址发了过去。
不到二十分钟。
楼道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玻璃瓶碰撞的脆响。
门被敲得震天响。
关琳跑过去开门。
辛磊扛着两箱勇闯天涯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瘦得跟猴似的小弟。
“哟,这就是你们据点啊?”辛磊把啤酒往地上一墩,满头大汗,“够隐蔽的,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关琳看着那两箱啤酒,愣住了。
“这就是你们说的……火气?”
“对啊。”辛磊自来熟地找了个空地坐下,招呼身后的小弟,“来来来,张大,王五,都坐。今晚不醉不归!”
那个叫张大的小弟,留着个寸头,一脸憨笑。
王五则是个闷葫芦,进来就蹲在墙角,也不说话。
关琳脸有点黑。
她是想赚钱,不是想开派对。
“那个……”关琳踢了踢地上的啤酒箱,“咱们这是正经住所。要是喝酒的话,得收场地费和卫生费。”
辛磊正开酒呢,听这话手一顿。
“多少?”
“两百。”关琳狮子大开口。
“给!”辛磊二话不说,从兜里掏出两张红票子拍在桌上,“只要让哥几个喝痛快了,钱不是问题!”
关琳立马变脸,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老板大气!我去给你们拿杯子!”
罗文坐在床边,看着这魔幻的一幕。
本来以为是来按摩的,结果变成了拼酒大会。
辛磊递给罗文一瓶啤酒,自己用牙咬开一瓶,仰头灌了一大口。
“哈——爽!”
他抹了把嘴,看着罗文。
“兄弟,昨晚那一手按得不错。但我今晚来,其实是有事想跟你聊聊。”
罗文接过酒,没喝。
“聊什么?聊你背上那几条毛毛虫?”
“噗——”
刚喝进嘴里的酒,辛磊全喷了出来。
旁边的张大和王五也是一脸憋笑,肩膀抖得跟筛糠似的。
“操!”辛磊脸涨得通红,“那是龙!龙!能不能给点面子?”
关琳端着一盘花生米过来,正好听见这句。
“龙哥,你那龙是不是最近伙食不好?怎么看着跟营养不良似的?”
辛磊彻底没脾气了。
他摆摆手,一脸生无可恋。
“算了,跟你们这帮没艺术细胞的人说不通。”
酒过三巡。
屋里的气氛热络起来。
辛磊这人虽然看着不着调,但酒品还行。喝多了也不闹事,就是话多。
“兄弟,我看你也不是本地人吧?”辛磊打了个酒嗝,“听口音像北边的。”
“嗯。”罗文抿了一口酒,“出来混口饭吃。”
“混饭吃难啊。”辛磊叹了口气,抓了一把花生米,“老子是荆楚人。前几年也进过厂,那是人过的日子吗?天天被线长骂得跟孙子似的,工资还不够买烟抽。一气之下,老子把线长揍了一顿,跑出来了。”
罗文挑眉。
这经历,跟自己简直是复制粘贴。
“出来单干好啊。”罗文碰了碰他的瓶子,“自由。”
“自由个屁。”辛磊苦笑,“这莞城,水深着呢。你想单干,得看那帮地头蛇答不答应。”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过来。
“你知道这莞城有多少个帮派吗?”
罗文摇头。
“十二个。”辛磊伸出两根手指,“青龙、黑虎、白蛇……每个堂口都有自己的地盘。而且这帮人抱团,都是按省份分的。”
“三湘帮管运输,巴蜀帮管餐饮,中州帮管收破烂……”辛磊掰着手指头数,“至于那个黑羊帮,那是桑麻人的地盘。老大叫薛老六,是个狠角色。”
薛老六。
罗文心里一动。
那天晚上在酒店,那个领头的刀疤脸,会不会就是薛老六?
“这薛老六什么来头?”罗文问。
“以前是个杀猪的。”辛磊嗤笑一声,“后来不知道怎么混起来了,手底下养了一帮亡命徒。这帮人最他妈下作,专门干些逼良为娼、放高利贷的勾当。老子最瞧不起这种人。”
原来是个杀猪的。
怪不得身上那股血腥味怎么洗都洗不掉。
罗文捏扁了手里的易拉罐。
“你瞧不起他们,那你混哪?”
辛磊挺直腰杆,拍了拍胸口。
“老子是独行侠!专门干劫富济贫的买卖!”
旁边的张大实在听不下去了,拆台道:“磊哥,咱们上个月不是才偷了几个电瓶吗?那也叫劫富济贫?”
“闭嘴!”辛磊一巴掌拍在张大后脑勺上,“那叫战略物资储备!懂不懂!”
屋里一阵哄笑。
罗文也笑了。
这辛磊,虽然看着不靠谱,但骨子里那股劲儿,倒是挺对他胃口。
至少比那些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的人强。
关琳看了看表,开始赶人。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萍姐快下班了,你们赶紧撤。”
她可不想再被孔萍抓个现行。
辛磊意犹未尽地站起来,身子晃了两下。
“行,今天就到这。”
他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罗文。
酒劲上涌,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兄弟,我看你身手不错,胆子也大。”辛磊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一股子疯狂,“明晚,哥带你去干票大的。”
罗文看着他。
“多大?”
辛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