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辆摩托车轰鸣着钻进城郊一片荒废的烂尾楼区。
这里杂草丛生,到处是建筑垃圾,只有远处几盏路灯投下惨白的光。
辛磊一个急刹,后轮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稳稳停住。
“到了!”
他跳下车,从兜里掏出一把大号扳手,扔给张大一把螺丝刀。
“开工!动作麻利点!”
罗文熄了火,跨下车。
“这就卖了?”他拍了拍那辆还没捂热乎的本田,“车况不错,整车卖能值不少钱。”
“整车?”辛磊嗤笑一声,蹲下身子就开始拆那辆川崎的外壳,“整车那是留着给条子顺藤摸瓜呢?咱们是专业人士,得讲究个安全性。”
“咔嚓。”
一块崭新的侧板被辛磊暴力掰断,扔进旁边的草丛里。
罗文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就叫专业?
接下来的半小时,罗文算是开了眼。
辛磊带着两个小弟,像是三只拆家的哈士奇。
好好的四辆摩托车,硬是被拆得七零八落。
发动机、轮毂、排气管这些值钱的铁疙瘩被卸下来堆在一边,剩下的塑料壳子、坐垫、线路全被砸烂,扔进了不远处的臭水沟。
看着满地的零件,罗文点了根烟。
“这还能卖几个钱?”
“蚊子腿也是肉。”辛磊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污,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没过十分钟,一辆破破烂烂的三轮车突突突地开了过来。
收废品的老头跟辛磊显然是老相识,二话不说,称重、给钱、装车走人。
全程没超过五分钟。
辛磊手里捏着一沓皱巴巴的钞票,数了又数。
“一共两千。”
他抽出四张红票子,分别拍在张大和王五的胸口。
“拿着。”
张大捏着两百块钱,脸有点苦。
“磊哥,这就完啦?忙活半宿才两百?”
“嫌少?”辛磊一瞪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刚才要不是我和罗文兄弟,你俩早被那帮飞车党砍成肉泥了!那是救命钱,懂不懂?”
王五倒是老实,揣起钱就蹲一边去了。
“滚滚滚,赶紧滚回去睡觉,别在这碍眼。”
辛磊不耐烦地挥手。
两个小弟拿着钱,灰溜溜地走了。
等那两人没影了,辛磊才转身,把剩下的一千六分成两半,递给罗文八百。
“拿着,这是你的份。”
罗文接过钱,弹了一下。
八百。
比在厂里累死累活干半个月都多。
但这钱拿得……有点烫手。
“这叫劫富济贫?”罗文把钱塞进兜里,“我看是劫富济废品站。”
“不管济谁,反正咱们兜里鼓了。”辛磊搂住罗文的肩膀,心情大好,“走,哥带你去撸串!今晚必须整两瓶!”
凌晨的大排档依旧热闹。
烟熏火燎,人声鼎沸。
辛磊点了五十串羊肉,两箱啤酒,又要了盘花生米。
“来,走一个!”
两人碰杯,仰头灌下冰凉的啤酒。
罗文确实饿了,抓起肉串就撸。
辛磊一边吃一边吹嘘自己当年的光辉岁月,从拳打南山敬老院说到脚踢北海幼儿园。
罗文只管听,偶尔插两句嘴,把辛磊捧得找不着北。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罗文掏出来一看。
关琳。
“喂?”
“畜生哥,你在哪呢?”关琳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做贼,“我都快饿死了,冰箱里连个馒头都没有。”
“我在外面吃宵夜。”
“吃独食?!”关琳的声音瞬间拔高八度,“给我带点!我要吃烤面筋,还要烤鸡翅,多放辣!”
罗文看了一眼正在跟一根羊排较劲的辛磊。
“带是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给吃的,叫爷爷都行。”
“别告诉孔萍我今晚出去了。”
“成交!”关琳答应得极其干脆,“快点回来,我要饿晕了。”
挂了电话,罗文招手叫来老板。
“老板,打包二十串羊肉,十串面筋,两对鸡翅。”
他又去隔壁便利店买了两瓶二锅头。
“走,换个地方喝。”罗文提着酒瓶子,“去我那,顺便让关琳给你按按。”
辛磊一听去罗文家,立马来了精神。
“行啊兄弟,够意思!”
出租屋里。
关琳穿着那件宽大的T恤,盘腿坐在茶几前,两只手抓着鸡翅啃得满嘴流油。
辛磊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二锅头,一脸享受。
“哎呀,还是家里喝着舒坦。”
他看了眼关琳,嘿嘿一笑。
“妹子,这手艺不错啊,吃相挺福气。”
关琳白了他一眼,嘴里塞满了肉,含糊不清地说道:“要你管。给钱了吗就看?”
辛磊一听这话,立马从兜里掏出一张红票子,拍在桌上。
“给!哥今天高兴!”
关琳眼睛一亮,把鸡翅一扔,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一把抓过钱。
“老板大气!要不要按摩?专业技师,童叟无欺。”
辛磊把腿往茶几上一架。
“按!给哥揉揉腿,刚才骑车骑得大腿根疼。”
关琳也不嫌弃,收了钱办事,那是职业操守。
她跪坐在地毯上,双手在辛磊的小腿肚子上捏着。
辛磊眯着眼,时不时抿一口白酒,那叫一个惬意。
罗文坐在对面,剥着花生米。
“磊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辛磊睁开眼,酒劲上来了,脸红脖子粗。
“打算?当然是干票更大的!”
他凑近了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我知道有个地下赌场,就在城中村西边那个废弃仓库里。每天晚上的流水……啧啧,少说也有几十万。”
罗文手里的动作停住。
“你想去抢赌场?”
“什么抢?那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辛磊兴奋地挥舞着手,“咱们也不贪心,进去顺两把筹码就跑。那地方乱得很,丢点筹码根本没人查。”
罗文把花生壳扔进垃圾桶。
“不去。”
“为什么?”
“那是赌鬼才干的事。”罗文冷冷地说,“而且赌场都有看场子的,手里肯定有真家伙。为了那点钱玩命,不值当。”
更重要的是,这跟“匡扶正义”没半毛钱关系。
辛磊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
他避开罗文的视线,抓起酒瓶灌了一口。
“那……那咱们下次还去偷摩托车。”
罗文盯着他。
这小子不对劲。
刚才提到赌场的时候,辛磊的手在抖,不像是兴奋,倒像是……害怕。
或者是急需钱填什么窟窿?
“磊子,你是不是欠钱了?”
罗文刚问出口,门锁突然响动。
“咔哒。”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屋里的三个人同时僵住。
关琳的手还捏在辛磊的腿肚子上。
辛磊举着酒瓶子,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罗文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门被推开。
孔萍站在门口。
她还穿着那身服务员的制服,头发有些乱,脸色苍白得吓人。
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已经凉透的包子。
那是给罗文带的宵夜。
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
满桌的烧烤签子,空酒瓶,还有那个正享受着按摩的黄毛混混。
空气凝固了。
孔萍的眉头慢慢皱起,像是两道深深的沟壑。
那种疲惫中夹杂着失望的表情,让罗文心里发慌。
“这……谁啊?”
孔萍的声音很轻,却透着股冷意。
辛磊被这气场震住了,下意识地把腿从茶几上拿下来,缩了缩脖子。
罗文给辛磊使了个眼色。
滚。
赶紧滚。
辛磊也是个人精,立马站起来,抓起外套。
“那啥……嫂子好,我是罗文朋友,路过……路过讨口水喝。我这就走,这就走。”
说完,他像只受惊的耗子,贴着墙根溜了出去。
门“砰”地关上。
屋里只剩下三个人。
关琳也不敢吃了,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残局,大气都不敢出。
罗文站起来,想去接孔萍手里的袋子。
“姨,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说一会儿去接你呢。”
孔萍避开他的手,把袋子放在桌上。
“他是谁?”
“以前在厂里认识的朋友。”罗文硬着头皮撒谎,“刚出来混,没地方住,我就让他来坐坐。”
孔萍看着罗文。
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朋友?”
她指了指门口,“那种纹着身、满嘴脏话、一看就是街溜子的人,是你朋友?”
“罗文,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孔萍的声音突然拔高。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你是不是非要把自己送进局子才甘心?!”
罗文低着头。
他能感觉到孔萍的身体在发抖。
那是真的气急了,也是真的怕了。
“姨,我错了。”罗文没辩解,“以后不会了。”
孔萍深吸一口气,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她摆摆手,一脸倦容。
“关琳,睡觉。”
说完,她转身进了里屋,连澡都没洗,直接倒在床上。
关琳冲罗文吐了吐舌头,抱着枕头溜了进去。
客厅里只剩下罗文一个人。
他看着桌上那袋凉透的包子,心里五味杂陈。
孔萍今天不对劲。
平时就算生气,也会骂他几句,甚至动手打两下。
但今天,她太累了。
累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肯定是云间那边出事了。
罗文关了灯,躺在客厅的凉席上。
黑暗中,空调外机的轰鸣声显得格外吵闹。
他翻了个身,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辛磊那句“干票大的”,还有孔萍那张苍白的脸。
这两条路,摆在他面前。
一条是跟着辛磊混,虽然下作,但来钱快,能解决眼前的温饱。
一条是听孔萍的话,老老实实找个班上,被人欺负,被人踩在脚下。
都不行。
都不是他罗文想要的日子。
里屋的门开了条缝。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罗文连忙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装作熟睡。
一阵淡淡的香味靠近。
那是孔萍身上特有的味道,混杂着廉价的洗发水香气。
身上一沉。
一条薄薄的凉被盖在了他身上。
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他。
孔萍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
罗文能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那是带着温度的注视。
过了许久,脚步声远去,门重新关上。
罗文在黑暗中睁开眼。
手抓着那条带着体温的凉被,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又酸涩得厉害。
被人护着的感觉,真好。
但也真窝囊。
既然正道走不通,歪门邪道不能走。
那就自己开一条路出来。
罗文坐起身,点了一根烟,火光照亮了他那双狼一样的眼睛。
一个大胆到有些疯狂的想法,在烟雾缭绕中慢慢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