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像把利刃切开昏暗的房间。
大腿上一阵沉重。
林东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腿。
他猛地睁眼。
一张巴掌大的脸近在咫尺。
阮青青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床中间,一条腿大咧咧地横在他身上。
甚至能感觉到她平稳的呼吸喷在自己脖颈处。
林东屏住气,想把腿抽出来。
刚一动,阮青青睫毛颤了颤,醒了。
四目相对。
空气凝固了三秒。
阮青青像是触电一样缩回腿,整个人弹回墙角,抓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个粽子,脸红得像是要滴血。
“早。”林东干咳一声,翻身坐起,“这床太小,不怪你。”
阮青青把头埋在膝盖里,没吭声,只有露在外面的耳朵尖红得通透。
十分钟后。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
那个抠脚的大叔还在前台,见两人下来,意味深长地嘿嘿两声。
阮青青没理会那猥琐的视线,快步走到柜台前,从包里数出一叠钞票,拍在桌上。
“203续租两个月。”
大叔愣了一下,数了钱,扔出一张收据。
出了旅馆,热浪扑面而来。
街边的早餐铺子已经人声鼎沸。油烟味、汗味、廉价香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老板,两份炒米粉。”阮青青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拿纸巾把凳子擦了又擦,“加蛋加肉。”
林东没客气。
昨晚打了一架,又憋了一晚上火,肚子里早就空了。
米粉端上来,镬气十足。
林东拿起桌上的辣椒罐,也不用勺子,直接往碗里倒。
红通通的辣椒油盖满了表面,看着都嗓子疼。
“你不怕辣?”阮青青看得直瞪眼。
“没味儿。”林东拌了拌粉,大口往嘴里塞,含糊不清道,“在我们那儿,这就叫微辣。我是巴蜀的,无辣不欢。”
阮青青筷子停在半空。
“你也是巴蜀的?”
“听口音不像?”林东抬头,满嘴是油。
“像!太像了!”阮青青眼睛亮晶晶的,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
“那咱们是老乡啊!”
阮青青兴奋得脸蛋红扑扑的。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遇到老乡就像是遇到了亲人。
林东一口气干了六碗米粉,连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
这饭量,把邻桌的几个黄毛都看傻了。
阮青青一直托着腮看他吃,直到林东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
“饱了?”
“凑合。”林东抽了张纸巾抹嘴。
“那个……”阮青青犹豫了一下,“房子我已经续了费。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先住那儿。反正我也要搬走了。”
“搬走?”
“嗯。房东催得急,加上昨晚那事儿……我惹不起豪哥,换个地方躲躲。”
阮青青低着头扣手指,“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刚来,省点钱。”
“不住。”林东拒绝得干脆。
“为什么?钱我都交了。”
“我是男人。”林东摸出一根牙签剔牙,二郎腿翘得老高。
“哪有让女人养着的道理?传出去我还要不要混了?再说,我也不是没地儿去。”
他指了指车站方向。
“潘华那厂子包吃包住,条件比这破旅馆强百倍。”
其实并没有。
宏远电子厂的宿舍是十二人间,没空调,全是脚臭味。
但这会儿为了面子,必须把牛皮吹圆了。
阮青青怔怔地看着他。
在这地界,软饭硬吃的男人她见多了。
像阿豪那种为了几十块钱能把女朋友卖了的更是不少。
林东穷得叮当响,连手机都是二手的,却在几百块钱房租面前把腰杆挺得这么直。
有骨气。
“那你……”阮青青心里有点发酸,“那你自己小心点。”
“放心,我是属猫的,九条命。”
吃完饭,两人站在路口。
“你在哪个厂上班?”林东随口一问,“要是顺路,以后去找你玩。”
阮青青身子一僵。
夜总会的事,打死不能说。
“在……在厚街那边的一个电子厂。”她支支吾吾,视线飘忽。
“管得严,平时不让出来。而且那是保密单位……具体的不能说。”
拙劣的谎言。
什么电子厂还能是保密单位?造原子弹呢?
林东看穿没拆穿。
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烂摊子。
“行,保密局的特工同志。”林东摆摆手,“那你忙去吧。”
“等等。”
阮青青突然拉开包的拉链,把剩下的五百块钱一股脑塞进林东手里。
“拿着。”
“我不要。”林东像是被烫了一下,往后缩手。
“拿着!”阮青青急了,直接把钱塞进他裤兜里,死死按住。
“你刚来,处处都要花钱。进厂还要买桶买盆买被子。等你发了工资,双倍还我!”
她的手劲儿出奇的大,按在林东大腿上,掌心全是汗。
“算我借你的。”阮青青红着眼圈,“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林东叹了口气,没再推辞。
“行,记账上。利息算你高利贷。”
阮青青终于笑了。
她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深深看了林东一眼,转身跑进人群。
背影有些单薄。
林东站在原地,摸了摸裤兜里那叠带着体温的钞票。
沉甸甸的。
回到旅馆房间。
林东把那五百块钱掏出来,压在枕头底下。
这钱不能花。
花了,这腰杆子就弯了。
他掏出那个破小灵通,给潘华拨了过去。
“喂?爹,又咋了?”潘华那边吵得要命,估计正在车间偷懒。
“别废话。下班来接我。”
“这么急?不是说好玩两天吗?”
“玩个屁。”林东点了根烟,看着天花板上那个发霉的黑斑。
“老子是来挣钱的,不是来当小白脸的。赶紧的,把宿舍给老子安排好。”
挂了电话。
林东把烟屁股摁灭在床头柜上,提起双肩包。
走人。
这地方虽然有美人恩,但这温柔乡是英雄冢,再待下去,怕是真的不想奋斗了。
咔哒。
门锁开了。
林东刚拉开门,差点撞上一个人。
阮青青。
她没走,反而回来了。
手里提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毛巾、牙刷、漱口杯,还有一瓶大宝。
全是新的。
两人堵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你……”阮青青看着林东背上的双肩包,愣住了,“你要走?”
“啊。”林东抓了抓头发,“不是说了去厂里吗?”
“这么快?”
阮青青脸上的笑意瞬间垮了下来,手里的塑料袋攥得哗哗响。
“不是说……晚几天吗?这还没到中午呢。”
那语气,带着点委屈,像是被遗弃的小猫。
林东心头一软。
他把包往地上一放,上前一步,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
“傻不傻。”
林东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
“我不上班,拿什么养你?”
空气瞬间安静。
阮青青捂着额头,眼睛瞪得滚圆。
养我?
这话不应该是“我不上班,你怎么养我”吗?
在这莞城,只有女人养汉子的,哪有刚进城的穷小子养女人的?
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
紧接着,狂跳。
脸颊滚烫,一直烧到了耳根。
“谁……谁要你养……”阮青青声音细若蚊蝇,心里却像是灌了蜜。
“行了,别在这儿煽情。”林东把塑料袋放在桌上,“我让潘华晚点来。”
“为什么?”
“困。”林东一屁股坐在床上,把鞋一蹬。
“昨晚为了当柳下惠,老子一晚上没睡踏实。现在补个觉。等睡醒了,吃顿好的再走。”
其实是不想看她那副失落的样子。
阮青青抿着嘴笑。
“那……那你睡。我去厂里上班了。”
其实她是去夜总会。
虽然白天不开业,但姜莹发短信说陈总今晚还要来,让她提前过去准备。
如果不去,昨晚那个酒瓶子砸头的账,豪哥肯定要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