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热。
蓉城的十一月本来该冷,但现在的林东只觉得热。
两桶工业酒精泼在川大女生宿舍楼下的水泥地上,味道刺鼻,像是劣质白酒放馊了。
两捆粗麻绳浸透了这玩意儿,在地砖上蜿蜒扭曲,摆成了一个巨大的心形。
林东站在心形中间,手里攥着个一块钱的塑料打火机。
那时候的他,脑子里全是浆糊。
夏欣仪。
川大校花,播音系系花。
林东追了她三年。送早餐,占座,修电脑,甚至帮她那个所谓的“干哥哥”搬家。
当舔狗的滋味不好受,但他乐在其中。
直到昨天,夏欣仪说:“林东,你很好,但我们不合适。”
好人卡。
林东不服。
他觉得是自己不够疯,不够狂,不够让女神刻骨铭心。
“啪嗒。”
打火机窜出火苗。
林东把火苗往脚下的麻绳上一丢。
轰!
蓝色的火焰瞬间腾起,沿着酒精浸泡的轨迹疯狂乱窜,热浪扑面而来,燎焦了林东的眉毛。
“夏欣仪!我爱你!”
林东扯着嗓子吼,脖子上青筋暴起。
楼上亮起了灯。
不少脑袋从窗户里探出来看热闹。
“卧槽!有人自焚?”
“那是林东那个傻逼吧?”
林东没管这些。他仰着头,死死盯着三楼那个熟悉的阳台。
那个身影终于出现了。
夏欣仪穿着睡衣,站在阳台上,那张平时看来清纯无比的脸上,此刻只有惊恐和厌恶。
火势失控了。
天干物燥,旁边花坛里的枯草成了最好的助燃剂。火舌舔舐着灌木丛,黑烟滚滚,警报声凄厉地响彻校园。
“林东!你疯了!”
夏欣仪尖叫,声音尖锐刺耳,“你想烧死我们吗?”
“这就是我对你的爱!”林东还在吼,自我感动得一塌糊涂。
“神经病!滚!”
保安来了。
灭火器干粉漫天飞舞。
警察来了。
冰凉的手铐咔嚓一声扣在手腕上。
教导处。
退学通知书拍在桌子上。
“性质恶劣,危害公共安全,开除学籍。”
林东懵了。
没了学历,在这个社会上就是个废人。
他不敢回家。
那个只会种地的老爹要是知道他把大学读没了,估计能直接气死在田埂上。
走吧。
潘华说莞城遍地黄金。
那就去莞城。
……
……
霓虹夜总会。
白天的场子冷清不少,清洁工正拖着地,空气里残留着昨夜狂欢后的酒臭和香水味。
阮青青推开休息室的门。
姜莹正坐在化妆镜前补口红,见她进来,也没回头。
“钥匙在桌上。”
姜莹指了指旁边,“员工宿舍302,四人间,带空调。那铺盖卷你自己搬过去。”
阮青青拿起那把带着编号牌的钥匙。
冰凉。
“姜姐,昨晚……”
阮青青还是没忍住。豪哥那帮人不是善茬,昨晚那一架打得那么狠,怎么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昨晚怎么了?”
姜莹抿了抿红唇,转过身,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什么都没发生。你喝多了,我让人送你回去的。懂吗?”
这是封口令。
在这个场子里,只要经理不想让人知道的事,那就从来没发生过。
阮青青点头。
不懂也要装懂。
“行了,别愣着。”姜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赶紧换衣服化妆。今天有大客。”
“现在?”
阮青青看了一眼窗外的大太阳。
这还没到晚上营业时间。
“大老板的时间就是金钱,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姜莹把一套更加暴露的金色亮片短裙扔给她,“快点。这位爷咱们得罪不起。”
半小时后。
V999包厢。
这比昨晚那个V888还要大上一倍,真皮沙发能坐下二十个人,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
门推开。
冷气开得极足。
沙发正中央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陈海鹏。那个昨晚还要逼她喝酒的秃顶胖子,此刻正弓着腰,手里拿着打火机,毕恭毕敬地给旁边的人点烟。
“乌总,您尝尝这个,古巴来的。”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大概四十岁出头。
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没系领带,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精壮的小臂。板寸头,鬓角微白,脸上没有陈海鹏那种油腻的横肉,反而透着一股肃杀气。
乌建白。
宏远电子厂的大股东,也是陈海鹏最大的债主。
在这厚街,他跺跺脚,地皮都要抖三抖。
乌建白没接陈海鹏递过来的雪茄,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刚进来的几个女孩。
视线在阮青青身上停顿了两秒。
“这批素质不错。”
乌建白开口,嗓音浑厚。
陈海鹏赶紧赔笑,“那是,知道您要来,我把最好的都叫来了。莹莹,还不快让人过去倒酒!”
姜莹赶紧推了推身边的姑娘们。
其他的女孩早就练成了人精,一听是大老板,立马像花蝴蝶一样扑了过去,熟练地挤在乌建白和陈海鹏身边。
只有阮青青。
她站在原地,脚像生了根。
那身金色的裙子太短,稍微一动就觉得下面凉飕飕的。她抓着裙摆,低着头,根本不敢往前凑。
这种场合,她永远学不会像别人那样讨好卖笑。
乌建白推开了身边那个要把胸脯贴在他胳膊上的女人。
他指了指站在门口的阮青青。
“你,过来。”
全场安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阮青青身上。嫉妒,羡慕,看戏。
阮青青心里咯噔一下。
躲不掉了。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每一步都走得僵硬无比。
“坐。”
乌建白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阮青青坐下。只敢坐半个屁股,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是在接受教导主任训话的小学生。
陈海鹏给乌建白倒了一杯酒,又给阮青青倒了一杯。
“青青是吧?还不快敬乌总一杯!这可是你的福气!”
陈海鹏拼命使眼色。
阮青青端起酒杯。
手抖。
酒液在杯子里晃荡,洒出来几滴,落在乌建白的黑色西裤上。
完了。
阮青青脸色惨白,赶紧伸手去擦。
“对……对不起!”
手刚碰到乌建白的大腿,就被一只大手按住了。
干燥,有力。
并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趁机揩油或者乱摸。只是单纯地制止了她的动作。
“不用擦。”
乌建白松开手,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新来的?”
姜莹赶紧凑过来打圆场,“乌总好眼力!青青刚来没几天,不懂规矩,性子有点闷,您多担待。”
“闷点好。”
乌建白靠在沙发背上,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盯着阮青青那张素面朝天却难掩清丽的脸,“太吵的,烦。”
在这个圈子里,浓妆艳抹、投怀送抱的女人他见多了。
像这种把恐惧和羞涩写在脸上的生瓜蛋子,反倒成了稀罕物。
就像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突然端上来一盘清炒小白菜。
解腻。
接下来的时间,乌建白没再为难阮青青。
甚至没让她喝酒。
他只是和陈海鹏聊着工厂订单、原材料涨价的事。偶尔问阮青青一两句家常。
“哪里人?”
“四……巴蜀。”
“好地方。出美女。”
对话简短,乏味。
但其他女孩嫉妒得眼珠子都要红了。能陪在乌建白身边什么都不干,那是多大的殊荣?
两小时后。
乌建白起身。
“走了。”
陈海鹏赶紧站起来送行,“乌总,不在玩会儿?后面还有节目……”
“下次吧。”
乌建白从怀里掏出支票本,刷刷写了一串数字,撕下来放在桌上。
那是给陈海鹏的货款。
然后,他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叠港币。
厚厚一沓。
随手分给在场的几个女孩。一人几张。
最后,他把剩下的一大半,直接塞进了阮青青的手里。
至少一千块。
“拿着。”
阮青青不敢接,看着姜莹。
“拿着吧。”乌建白笑了笑,那张冷硬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温和,“很干净。保持住。”
说完,他转头看向一直候在旁边的经理。
“给她办张卡。”
乌建白指了指阮青青,“充五万。以后我来,这间房留给她。”
五万。
包厢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在这个人均工资只有八百块的年代,五万块是一笔巨款。可以在老家盖两栋小洋楼。
经理腰弯成了九十度,“是是是!乌总您放心!肯定给您办得妥妥的!”
乌建白走了。
陈海鹏也跟着屁颠屁颠地送了出去。
包厢里瞬间炸了锅。
“哎哟,青青,你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啊!”
“五万块啊!这得喝多少酒才能赚回来?”
那些原本看不起阮青青的女孩,此刻全都围了上来,语气里满是酸味。
阮青青捏着那叠港币。
手心出汗。
她感觉不到喜悦,只觉得烫手。
这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五万块的充值,意味着她以后就是乌建白的专属。虽然乌建白今天表现得像个绅士,但能在莞城混到这个位置的男人,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
更衣室。
阮青青卸了妆,换回那身廉价的T恤牛仔裤。
镜子里的那张脸,又变回了那个普普通通的打工妹。
“姜姐。”
阮青青把那一千块港币拿出来,想分一半给姜莹。这是规矩。
“收着吧。”
姜莹点了根烟,靠在柜子上,“乌总给的,没人敢抽成。这是你的运道。”
她吐出一口烟圈,透过烟雾看着这个傻丫头。
“昨晚那事儿,你也别想太多。”
姜莹顿了顿,“酒店那边说,那几个人喝多了闹事,被保安请出去了。至于去了哪,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
“真的没事了?”
“在这个地界,乌总看上的人,谁敢动?”
姜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现在身上贴着乌建白的标签,比穿防弹衣都管用。豪哥那种小混混,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再找你麻烦。”
阮青青似懂非懂。
原来,这就是靠山。
她没再多问,背起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走出了夜总会。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路灯昏黄。
她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两份盒饭,一份红烧肉,一份回锅肉。又买了两瓶冰啤酒。
回到出租屋。
门没锁。
阮青青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霓虹灯光投射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林东还在睡。
他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呼吸均匀,那件被汗水浸湿的T恤贴在胸口,随着呼吸起伏。
眉头舒展。
看起来睡得很香。
阮青青没有叫醒他。
她把盒饭和啤酒轻轻放在那张唯一的方桌上。
然后拉过那把有些摇晃的木椅子,坐在床边。
双手托腮。
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