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冷气开得很足。
副厂长办公室里,茶香四溢。
施鹏靠在真皮老板椅上,手里盘着两个核桃。
咔哒咔哒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东推门进来,也没敲门。
他拉开那把只有客人才坐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
“施总,聊聊?”
施鹏眼皮都没抬。
“保安去保安亭待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语气轻蔑,像是在赶一只苍蝇。
林东没动。
他从兜里掏出烟,点上。
烟雾直接喷向施鹏那张保养得当的脸。
“是不是压了工人的工资?”
林东开门见山。
施鹏手中的核桃停住了。
他终于抬起头,眼神阴鸷。
“这事轮不到你管。”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林东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子寒意。
施鹏怒极反笑。
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门口。
“滚出去!”
“不想干立刻滚蛋!在这儿跟我摆什么谱?”
林东站了起来。
施鹏以为他怕了。
嘴角刚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下一秒,林东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红木桌子发出一声闷响。
林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旁边的保险柜。
咚,咚。
声音沉闷。
“大干一百天,机器连轴转,你说没钱?”
“鬼才信。”
林东吐出一口烟圈。
“先发一个月的。”
“大家都要吃饭,都要活命。”
“剩下的,等订单做完再结。”
施鹏瞪大了眼睛。
他活了四十多年,没见过这么狂的保安。
这就是陈海鹏招回来的狗?
怎么反过来咬主人?
“你疯了。”
施鹏抓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了保卫科的内线。
“都在吃屎吗?”
“来几个人!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给我扔出去!”
挂了电话,施鹏冷笑。
“小子,在厚街,有些规矩你还不懂。”
“你会为你今天的愚蠢付出代价。”
林东没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抽烟。
三分钟后。
办公室的门被撞开。
四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冲了进来,手里提着橡胶棍。
气势汹汹。
施鹏指着坐在桌子上的林东。
“还愣着干嘛?架走!”
“打断一条腿算工伤!”
没人动。
四个保安看着桌上那个人,脸色瞬间变了。
那是他们的新顶头上司。
昨晚一脚踹断吴江肋骨的狠人。
副科长,林东。
空气凝固了。
施鹏皱眉,那股子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都聋了?”
“我让你们动手!”
领头的保安队长擦了擦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林……林哥。”
声音都在抖。
施鹏傻眼了。
林东把烟头摁灭在施鹏那个名贵的紫砂茶宠上。
呲的一声。
青烟冒起。
“回去。”
林东只说了两个字。
保安队长如蒙大赦,转身就要跑。
“站住!”
施鹏吼得嗓子破音。
“我是副厂长!陈总不在,这厂里我说了算!”
“今天谁敢走,明天全都卷铺盖滚蛋!”
几个保安僵在原地。
进退两难。
一边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副厂长。
一边是战力爆表的顶头上司。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上啊!”
施鹏抓起桌上的烟灰缸砸了过去。
保安队长咬牙,只能硬着头皮伸手去抓林东的胳膊。
“林哥,对不住了,兄弟也是混口饭吃。”
林东没躲。
他看着这几个也是一脸菜色的汉子。
都是苦命人。
为了几百块钱的工资,不得不当狗。
就在队长的手碰到林东肩膀的瞬间。
林东动了。
反手扣住手腕,轻轻一推。
并不是那种断手断脚的狠招。
更像是一种巧劲。
保安队长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其他人也冲了上来。
林东从桌上跳下来。
侧身,绊腿,推肩。
动作行云流水。
不到十秒钟。
四个人全都躺在地上哎哟唤痛。
没伤筋动骨,就是爬不起来。
全是演的。
大家心照不宣。
林东拍了拍手,重新看向已经缩到墙角的施鹏。
眼神像是在看一头待宰的猪。
“打电话。”
“叫财务过来。”
施鹏腿软了。
他是文职出身,哪见过这种场面。
这人就是个疯子。
“我……我这就打。”
电话刚拿起来,铃声先响了。
是陈海鹏。
施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喊道。
“陈总!这林东反了!他在砸办公室!”
听筒里传来陈海鹏阴沉的声音。
“把电话给他。”
施鹏颤颤巍巍地把听筒递过去。
林东接过电话。
“喂。”
“你想干什么?”
陈海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讨薪。”
林东回答得理直气壮。
“给钱,我就走。”
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钟。
“别报警。”
“让财务发。”
“按你说的做。”
电话挂断。
嘟嘟嘟的盲音在房间里回荡。
林东把听筒扔回座机上。
看着一脸死灰的施鹏。
“听见了吗?”
“发钱。”
中午十二点。
大喇叭里传出通知。
“请所有员工前往财务室领取一个月工资。”
整个厂区沸腾了。
死气沉沉的车间瞬间炸开了锅。
那是希望的声音。
财务室门口排起了长龙。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那种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
手里攥着那几百块钱,像是攥着命。
阿兰站在队伍里。
她看着手里那几张红票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看向远处那个背着双肩包,正往大门口走的背影。
虽然没穿保安制服。
但她认得那个走路的姿势。
那么挺拔。
那么孤独。
是林东。
只有这个刚来的傻子,才会为了他们这些蝼蚁,去得罪高高在上的老板。
林东没有回头。
他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脚步轻快。
这破班,不上了。
反正也是要被开除的。
不如自己走得体面点。
双肩包里只有两件换洗衣服。
轻飘飘的。
刚走到楼梯转角。
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大金链子,雪茄,满脸横肉。
陈海鹏。
他没带那个吴江,孤身一人。
正倚在栏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林东。
“去哪?”
林东停下脚步,把包往肩上一甩。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反正我也把你们副厂长给打了,与其等你们开除,不如小爷自己把你们开了。”
“谁说要开除你了?”
陈海鹏走过来,伸手帮林东整理了一下衣领。
动作亲昵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有血性,是好事。”
“把包放下。”
陈海鹏拍了拍他的脸。
“晚上跟我去个地方。”
“带你见见真正的世面。”
......
......
夜色如墨。
黑色的桑塔纳像个幽灵,穿梭在厚街错综复杂的巷子里。
陈海鹏坐在后排闭目养神。
林东坐在副驾,手里把玩着那个打火机。
啪嗒。
啪嗒。
火苗在黑暗中跳跃。
没人说话。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看似普通的茶馆门口。
牌匾上的霓虹灯坏了一半,滋滋作响。
“到了。”
陈海鹏推门下车。
林东跟在身后。
门口两个穿着唐装的壮汉,腰间鼓鼓囊囊。
看见陈海鹏,恭敬地弯腰。
“陈总,里面请。”
穿过大堂,绕过屏风。
一道暗门打开。
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混合着汗臭味扑面而来。
地下赌场。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一张张赌桌前围满了红了眼的赌徒。
那种疯狂的欲望,在这里被无限放大。
陈海鹏轻车熟路地走进最里面的VIP包厢。
包厢很大。
中间是一张巨大的百家乐赌台。
已经坐着几个人。
个个眼神凶狠,显然不是善茬。
“陈总,来晚了啊。”
坐在正中间的是个光头,脖子上纹着一只蝎子。
曹参。
这一带出了名的黑道大哥,手底下养着几十号打手。
“有点事耽搁了。”
陈海鹏笑了笑,把手里那个黑色的手提箱往桌上一扔。
砰的一声。
箱子弹开。
满满一箱红色的百元大钞。
整整齐齐。
那是震撼。
林东站在陈海鹏身后,眼皮跳了一下。
一百万。
这年头,普通人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
就这么被当成筹码扔在桌上。
“爽快!”
曹参眼睛亮了。
那是贪婪的光。
牌局开始。
林东不懂这玩意儿。
他只负责盯着周围的人。
这是他的直觉。
今晚这局,透着一股子杀气。
陈海鹏的手气出奇的好。
好得有些诡异。
不到一个小时,面前的筹码已经堆成了小山。
曹参的脸越来越黑。
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手里的雪茄被捏得粉碎。
“庄家赢。”
荷官又一次把筹码推到陈海鹏面前。
陈海鹏看了一眼手表。
又看了一眼面前那至少三百万的现金。
他拿出一个巨大的麻袋。
开始装钱。
动作很慢,很优雅。
但在输家眼里,这动作充满了挑衅。
“各位,今天就到这儿。”
陈海鹏扎紧麻袋口,拎在手里掂了掂。
“明天还有事,改日再战。”
说完,起身要走。
“慢着。”
曹参开口了。
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陈老板,赢了钱就想走?”
“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包厢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几个原本站在角落里的马仔,慢慢围了上来。
手里都拿着卷成筒的报纸。
林东看见了。
报纸下面,露出一截冰冷的刀锋。
“怎么?”
陈海鹏冷哼一声,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开门做生意,有赚有赔。”
“曹总这是输不起?”
“输不起?”
曹参狞笑一声,猛地摔碎了手里的茶杯。
“老子玩得起,就怕你没命花!”
“三百万,够买你十条命了!”
他拍了拍手。
“动手!”
“钱和命,都给老子留下!”
话音未落。
那几个马仔扯掉报纸。
明晃晃的马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直奔陈海鹏砍来。
陈海鹏吓傻了。
他在商场上是只老狐狸,但在这种真刀真枪的场面下,腿还是软了。
眼看那把刀就要落在陈海鹏的脑袋上。
一道身影闪过。
快得像闪电。
林东。
他猛地一步跨前,一脚踢在那马仔的手腕上。
咔嚓。
骨裂的声音。
马刀脱手而飞。
林东顺势接住空中的刀,反手一挥。
逼退了另外两个冲上来的人。
“躲我后面!”
林东大吼一声。
陈海鹏这才回过神,连滚带爬地缩到林东身后。
紧紧抓着林东的衣服,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砍死他们!”
曹参急了,亲自拎着一把砍刀冲了上来。
十几个马仔一拥而上。
这小小的包厢瞬间变成了修罗场。
刀光剑影。
血肉横飞。
林东像是疯了一样。
他不仅要打,还要护着身后那个累赘。
那把抢来的马刀已经卷了刃。
“走!”
林东一脚踹开包厢的门。
护着陈海鹏往楼梯口冲。
楼道狭窄。
这反而成了优势。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林东守在楼梯口,谁上来就砍谁。
鲜血溅了一脸。
温热的,腥咸的。
终于冲到了一楼大堂。
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这里简直就是个贼窝。
“陈海鹏!快跑!”
林东猛地把陈海鹏推出门外。
用力过猛,陈海鹏摔了个狗吃屎,怀里的麻袋却抱得死紧。
就在林东分神推人的这一瞬间。
背后一凉。
那种凉意很尖锐。
紧接着是钻心的剧痛。
一把马刀狠狠砍在了他的后背上。
皮肉翻卷。
深可见骨。
林东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
但他没倒。
反手一刀逼退偷袭的人。
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压制住了疼痛。
“滚!”
他红着眼,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手里的刀挥舞得密不透风。
那种不要命的架势,硬生生把那群亡命徒吓退了半步。
陈海鹏已经爬起来钻进了车里。
桑塔纳发出一声咆哮,绝尘而去。
真他妈讲义气。
林东咧嘴一笑。
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半小时后。
那群人终于怕了。
这小子太邪乎。
身中好几刀,血流了一地,还能站着砍人。
曹参不想把事闹大,出了人命不好收拾。
林东拖着刀,一步一步走出了茶馆。
直到拐进一个阴暗的巷子。
他才靠着墙滑落下来。
痛。
真他妈痛。
......
......
宏远电子厂。
灯火通明。
陈海鹏坐在椅子上,惊魂未定。
手里的烟一直在抖,怎么也点不着。
施鹏在旁边给他倒水,手也在抖。
“陈总……那小子……还能活吗?”
施鹏小心翼翼地问。
那可是几十号人拿着马刀啊。
就算是铁打的也得成废铁。
陈海鹏没说话。
他看着桌上那个沾满血迹的麻袋。
三百万。
一分不少。
那是林东拼了命保下来的。
就在这时。
桌上的电话响了。
刺耳。
陈海鹏吓得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盯着那个电话,像是盯着一颗炸弹。
响了五声。
他才颤抖着接起。
“喂?”
“是我。”
听筒里传来一个虚弱,但依旧带着几分痞气的声音。
林东。
陈海鹏猛地站起来,眼眶瞬间红了。
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是一种莫名的感动。
“你在哪?”
“死了没?”
“没死。”
林东在那头咳了两声。
“不过快了。”
“被人砍了一刀,有点深。”
“我气不过,又跟那帮孙子互砍了半小时。”
“现在完事了。”
陈海鹏倒吸一口凉气。
互砍半小时?
这是人干的事?
“你在哪?我让人去接你!”
“不用。”
“我自己打车回来。”
“车费你得报销。”
嘟嘟嘟。
电话挂断。
二十分钟后。
一辆出租车停在保卫科门口。
司机吓得脸都白了,钱都没敢要,一脚油门跑了。
因为后座那个乘客,浑身是血。
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
林东推开保卫科的门。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他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后背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粘在伤口上。
触目惊心。
但他还在笑。
手里提着那个装钱的麻袋。
“咣当。”
麻袋被扔在桌子上。
就在那堆带血的钱旁边。
“钱在。”
“命也在。”
林东扶着桌子,身子晃了晃。
陈海鹏看着他,喉咙发紧。
这一刻,他彻底服了。
这哪里是狗。
这是一头狼。
一头能替他咬死所有敌人的狼。
“快!送医院!”
陈海鹏大吼。
施鹏赶紧冲上来要去扶林东。
“别碰我。”
林东摆摆手,疼得龇牙咧嘴。
“不去医院。”
“那地方要登记,还要报警,麻烦。”
“去医务室。”
“那是刀伤!”
施鹏急了。
“缝两针就行。”
林东从兜里摸出一根已经被血染红的烟。
叼在嘴里。
没点。
“死不了。”
他看着陈海鹏,眼神有些涣散,但依然锐利。
“陈总。”
“这三百万,我拿命换回来了。”
“这投名状,够分量了吗?”
陈海鹏重重地点头。
“够。”
“太他妈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