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更新时间:2025-12-27 14:47:16

采荷离去时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如同风中残烛,并未能照亮冷宫死寂的晦暗。云止依旧每日就着冷水啃着干硬的馒头,但心境已截然不同。那面斑驳的墙壁上,以“巫蛊案”为根脉蔓延开的关系网,每日都在增添新的、模糊的枝节。

她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在寂静中梳理着线索,等待时机。

然而,深宫从不缺少“惊喜”。尤其是在你展露了不应有的锋芒之后。

这日晌午刚过,日头正毒,连冷宫荒院里的杂草都蔫蔫地耷拉着脑袋。一阵突兀的、带着皇家威仪的环佩叮当与脚步声,打破了此地惯有的、被遗忘的宁静。

云止正靠坐在窗下,就着天光用采荷偷偷送来的一块旧布擦拭一枚磨尖的石片——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拥有的,兼具工具与武器性质的东西。听到声响,她动作未停,只是眼皮微抬,目光穿透破旧的窗棂,望向院门。

只见一行衣着光鲜的宫人鱼贯而入,为首的太监高声唱喏:“贵妃娘娘驾到——”

声音尖利,带着刻意渲染的尊贵与压迫感。

随即,一抹刺目的金红色映入眼帘。苏玉茹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头戴朝阳五凤挂珠钗,在宫女的簇拥下,如同骄傲的凤凰,踏入了这片她眼中的“污秽之地”。她以一方素白绣金线的帕子轻掩口鼻,柳眉蹙起,毫不掩饰对周遭环境的嫌恶。

“哟,本宫当这冷宫是何等模样,原来竟是这般破落户都不如的所在。”苏玉茹开口,声音娇脆,却字字带刺,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落在依旧坐在窗下、动也未动的云止身上。“云氏,见到本宫,还不行礼问安?这冷宫的规矩,看来是真没人教了。”

记忆里,原主对这位跋扈善妒的贵妃,是存着几分畏惧的。但此刻的云止,只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石片,站起身,拍了拍旧衣上的灰尘。她没有依宫规行大礼,甚至没有低头,只是平视着苏玉茹,微微颔首:“贵妃娘娘。”

不卑不亢,姿态甚至称得上无礼。

苏玉茹美眸中瞬间燃起怒火。她最恨的,就是云止这副似乎永远都高高在上的清冷模样,哪怕沦落至此,骨子里那份东西却好像从未被磨灭。

“好大的架子!”苏玉茹冷笑一声,向前走了几步,鎏金护甲直指云止,“看来这冷宫还是太舒坦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来人——”她拖长了音调,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给本宫好好教教她,什么是规矩!”

两个身材粗壮的嬷嬷立刻应声而出,脸上带着狞笑,朝着云止逼近。她们是苏玉茹带来的得力爪牙,专司这种“教训”人的脏活。

空气中弥漫开危险的氣息。

云止站在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惊慌。就在那两个嬷嬷的手即将碰到她手臂的瞬间,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娘娘近日,是否时常夜半惊醒,心悸盗汗?午后颧骨泛红,手足心灼热难耐,即便用了冰,也只觉得外冷内燥,烦闷欲呕?”

两个嬷嬷的动作猛地顿住,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自家主子。

苏玉茹脸上的骄横和杀意瞬间凝固,转为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云止所说的症状,竟与她这几日的身体状况分毫不差!连太医开的方子,吃了也总觉得隔靴搔痒,不见大好。

“你……你胡言乱语什么!”苏玉茹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呵斥,但眼神里的那一丝慌乱却没能逃过云止的眼睛。

云止无视她的呵斥,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落在苏玉茹虽然敷了厚粉,却依旧能看出细微潮红的脸颊上,继续平静地说道:“娘娘所用方剂,可是以黄连、黄芩泻心火,辅以生地、当归滋阴?方子本无大错,只是……”

她微微一顿,看着苏玉茹不自觉屏住呼吸的模样,才缓缓道:“缺了一味‘栀子’。心火亢盛,肝郁化火,非栀子之清利三焦、引火下行不可解。否则,火郁于内,越清越燥,娘娘这失眠烦躁之症,只怕会愈演愈烈。”

一番话,条理清晰,病因、病机、用药、缺失,说得明明白白。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看出症状”,而是直指核心的“诊断”!

苏玉茹彻底愣住了。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们也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疑。这废后……何时通晓了如此精深的医理?而且,她说得竟比太医院的院判还要一针见血!

那两个准备动手的嬷嬷,更是僵在原地,进退不得。

云止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苏玉茹。她赌的就是这位贵妃娘娘对自己身体的看重,以及对“未知”和“无法掌控”之事的忌惮。

果然,苏玉茹脸上的神色变了数变。愤怒、惊疑、忌惮,最后沉淀为一种极其复杂的阴沉。她死死盯着云止,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妖言惑众!”最终,苏玉茹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但语气已然没有了最初的杀气腾腾。她挥退了那两个嬷嬷,向前又逼近一步,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冰冷的警告:“云止,别以为会点歪门邪道,就能在这后宫翻身!本宫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云止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娘娘凤体安康,才是后宫之福。”

这句话平淡无奇,听在苏玉茹耳中,却像是无声的嘲讽。她感觉自己的威严和掌控力,在这冷宫的破败气息和云止那过于透彻的目光中,正一点点被瓦解。

她不能留在这里了。再多待一刻,她都觉得自己会被对方看穿所有秘密。

“我们走!”苏玉茹猛地转身,金红色的裙摆划过一个凌厉的弧度,带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悸,匆匆离去。那背影,比起来时,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仓促。

一群宫人连忙跟上,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却显得有些灰溜溜。

冷宫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苏玉茹身上的浓郁香粉气味。

云止缓缓坐回原处,重新拿起那枚磨尖的石片,指腹轻轻擦过锋利的边缘。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苏玉茹今日被震慑退去,绝非臣服,而是将仇恨与忌惮埋得更深。一条阴狠的毒蛇,暂时缩回了巢穴,只会等待着更致命的一击。

她低头,看着自己因营养不良而略显苍白的手。这双手,曾握过手术刀,剖开过无数真相。如今,在这深宫,它需要握住新的武器。

医术,可以是救人的仁术,也可以是诛心的利器。

今日小试牛刀,效果尚可。至少,为她争取到了一点喘息的时间,也让某些暗中观察的眼睛,看到了她除了“疯癫”和“废后”之外,另一种不容小觑的价值。

她起身,走到墙边,在代表苏玉茹的那条线上,用力刻下了一个新的标记——“医患关系?(潜在利用点)”。

阳光透过破窗,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宫墙之外,属于贵妃的銮驾仪仗正迤逦远去,带着未能得逞的愤懑。

而在更高的宫阙之上,或许正有目光,穿越重重殿宇,落向这偏僻的一角。

风雨,并未停歇,只是暂时改变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