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更新时间:2025-12-27 14:48:11

安嫔陈玉瑾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仿佛抽走了冷宫最后一丝残余的暖意。云止独自立于破败殿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包致命的芙蓉糕。她知道,自己已然接下了一封无声的战书。

接下来的两日,冷宫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采荷按时送来食水,低声回报并未探听到春桃或张公公更多异常,只隐约听闻贵妃宫中心情似乎不佳,杖责了一个失手打翻茶盏的宫女。柳青也送来了新的、干燥的药材,神色间欲言又止,最终只匆匆叮嘱她保重身体。

云止心知肚明,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安嫔不会就此罢休,而毒糕之事,一旦开始追查,必然牵动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果然,在第三日清晨,陈玉瑾去而复返。与她同来的,还有两位衣着品阶稍低、眉眼间带着惊疑与好奇的嫔妃,一位是刘选侍,一位是张才人。她们似乎是被陈玉瑾强行拉来,站在冷宫院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云娘娘,”陈玉瑾今日换了一身素净的藕荷色宫装,眼圈微红,但神情却异常坚定,“臣妾已将雪团儿之事,禀明了皇后娘娘宫中掌事。只是……空口无凭。”她目光扫过身旁两位嫔妃,“今日邀刘妹妹、张妹妹前来,是想请云娘娘,当众验明那糕中之毒,也好……做个见证。”

那两位低阶嫔妃闻言,脸上惧色更浓,显然不愿沾染这等是非,却又不敢得罪安嫔。

云止目光扫过三人,心中了然。陈玉瑾这是要借她之手,将此事半公开化,既是自保,也是将她云止彻底推到台前。她不怕被利用,只怕没有价值。

“可以。”云止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她转身走入殿内,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几样物事——一个边缘豁口的陶碗,一小罐采荷弄来的普通灯油,几块颜色各异的矿石(是她让采荷在御花园偏僻处捡来的),还有那根银簪,以及那包致命的糕点。

她没有选择隐秘的角落,就在冷宫院中,天光之下,开始了她的演示。

“宫中验毒,多用银针。”云止举起那根银簪,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银遇砒霜等硫化物,会变黑。但天下之毒,何止万千?”

她掰下一小块芙蓉糕,置于陶碗中,用石杵碾碎。“若毒物非硫化物,银针便无能为力。”她将银簪插入糕屑,片刻后拔出,簪尖只有些许晦暗,并不明显。

刘选侍和张才人面面相觑,神色间多了几分不以为然。

云止不以为意,继续操作。她将少许灯油倒入另一干净瓦片,取了一小撮糕屑撒入,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引燃后凑近。“番木鳖之毒,遇火灼烧,会散发特有之气。”

火焰舔舐着糕屑,一股略带辛辣、又隐有苦杏仁味的青烟袅袅升起,气味刺鼻。两位低阶嫔妃忍不住以袖掩鼻。

“此为其一。”云止熄灭火苗,目光转向那几块矿石。她挑出一块暗红色的赭石(主要成分为氧化铁)和一块灰白色的方解石。“不同毒物,与不同矿物反应,其色各异。”

她将糕屑粉末分别与赭石粉末、方解石粉末混合,加入少许清水调成糊状。众人屏息看着,只见与赭石混合的糊状物颜色逐渐变得更深沉,而与方解石混合的,则几乎无甚变化。

“砒霜遇氧化铁,色会加深。而番木鳖,反应不显。”她解释道,随即又拿起另一块含铜的绿色矿石粉末(孔雀石),与糕屑混合后,那糊状物竟隐隐泛起一种诡异的蓝绿色泽。

“此非砒霜之象,亦非寻常之物所能有。”云止抬起眼,看向脸色已然发白的刘选侍和张才人,“结合猫尸症状——抽搐、口沫、瞳孔缩小,遇火之气味,与铜矿之反应,可断定此毒为番木鳖无疑。毒性猛烈,微量即可致死牲畜,若为人食……”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股寒意已精准地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

陈玉瑾适时地发出一声悲愤的低泣,更坐实了这毒物的可怕。

院内一片死寂。先前的不以为然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恐惧与敬畏的情绪。她们看不懂那些石头和火焰的奥秘,但那清晰无比的结论,和云止操作时那份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笃定,具有极强的说服力。

这不再是空口无凭的指控,而是有着一套看似古怪、却逻辑严密的“证据”支撑。

“云……云娘娘竟有这等本事……”张才人喃喃道,看云止的眼神彻底变了。

刘选侍也连忙附和:“今日真是……开了眼界。”

她们此刻想的,已不仅仅是作证,更是将“冷宫废后身怀奇术”的消息,牢牢刻在了脑子里。

“今日之事,有劳两位妹妹见证。”陈玉瑾抹去眼泪,对二人说道,语气虽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应该的,应该的。”两人连忙应声,态度恭敬了许多。

送走心神不定的两位低阶嫔妃,陈玉瑾独自留下,对着云止深深一拜。“多谢娘娘。此恩,玉瑾铭记于心。”

“交易而已。”云止弯腰,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语气依旧平淡,“安嫔娘娘记得承诺便好。”

陈玉瑾看着她波澜不惊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眼前这人,身处绝境,却手握如此惊人的能力,冷静、理智,甚至……缺乏常人应有的情感。但这恰恰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娘娘放心。”陈玉瑾郑重道,“日后冷宫所需,或宫中动向,只要臣妾所知,必定悉数告知。”她顿了顿,低声道,“尚宫局那边,臣妾会亲自去问。至于贵妃宫中……”她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来日方长。”

云止点点头,未再多言。

陈玉瑾离去后,冷宫再次只剩下云止一人。她走到墙边,在“安嫔”的线索后,刻下了“验毒立威”四字。

她知道,经此一事,她这块“冷宫金石”的名声,算是初步敲响了。消息会像水波一样,在这深宫中悄然扩散出去。会引来更多的窥探,更多的忌惮,或许……也会有真正需要她“技术”的人上门。

她抬起手,看着指尖沾染的一点矿石粉末。科学的力量,哪怕只是最粗浅的应用,在这个依赖经验与巫蛊的世界,也足以撼动人心。

殿外,不知哪个宫的太监匆匆走过,低声交谈随风飘来些许碎片:

“……听说了吗?冷宫那位……”

“……邪乎得很,能用石头验毒……”

“……安嫔娘娘的猫……”

云止缓缓擦去指尖的粉末。

网已撒下,静待鱼来。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条游弋在网中的鱼?只是,她这条鱼,准备将这看似天罗地网的深宫,反过来,变成自己的猎场。

远处,高高的宫墙望楼上,一道深沉的目光,再次投向冷宫的方向。太监总管赵忠贤垂手而立,低声对身旁穿着明黄色常服的身影道:“陛下,安嫔娘娘方才带了刘选侍、张才人,从冷宫出来。听闻……是请废后验明了猫毙之毒。”

萧璟负手而立,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嗯”了一声。

风拂过他的龙袍,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