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听筒里,只剩下冰冷而急促的忙音。
苏软举着电话,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仿佛被一道雷给劈中了。
他说什么?
民政局?
还要带上……户口本?
这几个字,像一颗颗炸弹,在苏软的脑子里轰然炸开,震得她头晕目眩,一片空白。
结婚?
他要和她……结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软的心脏就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狂跳不止。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这一天。
在国外的无数个夜里,在被房东催租、被老板刁难、在孩子生病她一个人抱着他们跑去医院的绝望时刻,她都曾卑微地幻想过。
幻想这个男人会从天而降,给她和孩子一个家。
可当这一天真的以这样一种……粗暴又直接的方式到来时,她却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真实感。
“妈妈,你怎么了?”
陆依依抱着小熊,仰着小脸,不解地看着突然石化的苏软。
“爸爸的电话吗?爸爸要回来了吗?”
苏软回过神来,看着女儿那天真无邪的眼睛,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有狂喜,有激动,但更多的,是惶恐和不安。
他是为了孩子,对吗?
一定是因为今天幼儿园的事情,他为了给孩子们一个户口,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所以才决定用结婚这种方式来解决。
这只是一场……为了孩子的,协议婚姻。
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将她心头刚刚燃起的火焰,浇熄了大半。
但……就算是协议婚姻,那也是结婚啊。
苏软低头看着自己无名指,那上面空空如也。
很快,这里就要戴上属于那个男人的印记了。
她蹲下身,将两个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愕的颤抖。
“宝宝,我们……我们就要有真正的家了。”
……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
民政局门口。
苏软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
她几乎一夜没睡,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件事,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今天,她特意穿上了自己行李箱里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连衣裙。
是一条淡蓝色的棉布裙子,洗得有些发白,却是她能拿出的、最郑重的礼服。
她紧张地站在民政局门口的石狮子旁边,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帆布包,包里,是她和孩子们的全部家当——几份单薄的身份证明文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苏软紧张得手心冒汗,开始胡思乱想他会不会不来的时候,一辆熟悉的、挂着军牌的绿色吉普车,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地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
车门打开。
一条套着笔挺军裤的大长腿,率先迈了出来。
紧接着,陆骁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苏软的视线里。
今天,他没有穿作训服。
他穿了一身崭新的、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常服。
深绿色的军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宽肩窄腰,金色的肩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戴着军帽,帽檐下的那张脸,冷峻如刀削。
他一出现,就仿佛一个行走的荷尔蒙发射器,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铁血煞气,和民政局门口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他不像来结婚的,倒像是来执行什么爆破任务的。
陆骁无视了周围所有的目光,径直朝着苏软走来。
他的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嗒、嗒、嗒”的沉稳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了苏软的心尖上。
苏软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陆骁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等很久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听不出情绪。
“没……没有,我也刚到。”苏软慌忙摆手,不敢看他的眼睛。
“走吧。”
陆骁言简意赅,转身就朝着民政局大门走去。
苏软连忙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眼看着就要走进那扇象征着命运转折的大门,苏软终于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伸手,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陆骁……”
陆骁的脚步一顿,回头,带着一丝询问地看向她。
“我……”苏软被他看得更加紧张了,声音细若蚊蚋,“我们……我们真的要……结婚吗?”
“不然呢?”陆骁挑眉,反问。
“可是……这……这是不是太快了?”苏软咬着下唇,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我知道,是为了孩子的户口……其实,我们可以……可以想想别的办法,不用……不用这样的……”
她不想,让他因为责任和愧疚,就这么草率地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这对她来说,不是幸福,是负担。
陆骁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生怕他为难的样子,心头莫名地窜起一股无名火。
他猛地打断她的话,语气生硬又霸道。
“没有别的办法。”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死死地锁着她。
“我陆骁的孩子,不能是来历不明的私生子!他们不能在部队大院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结婚,领证,给他们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掷地有声,带着军人特有的、不容置喙的强势。
苏软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不敢再说话。
他没说出口的是,这不仅仅是对孩子的保护。
也是对她,苏软,最好的保护。
只要她一天是“陆太太”,是合法的军嫂,在这北战区的大院里,就再也没人敢当面给她半分难堪。
……
接下来的流程,快得像一场梦。
填表,审核,宣誓……
苏软全程都处于一种飘忽的状态,像个提线木偶,工作人员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直到最后一步——拍结婚照。
两人并肩坐在红色的背景布前。
拍照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有经验的中年大姐。
她看着镜头里那两个表情严肃得像是要上刑场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哎,我说两位同志,靠近一点!肩膀挨着肩膀啊!”
苏软的身体僵得像块木头。
陆骁也同样僵硬,他犹豫了一下,伸出胳膊,极其笨拙地,揽住了苏软的肩膀。
他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像石头一样。
隔着薄薄的衣料,苏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让她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笑一笑啊!看镜头!结婚呢!高兴点!”拍照大姐的声音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
笑?
苏软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容,可嘴角却像被冻住了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紧张得快要哭了,下意识地,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陆骁侧过头,就看到了她这副快要哭出来的、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长长的睫毛紧张地颤抖着,贝齿将下唇咬出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陆骁的心,莫名地一软。
那股子从心底升起的烦躁,瞬间消散了。
他看着她,那双总是盛满冷厉和疏离的黑眸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光。
他微微俯身,凑到她的耳边。
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淡淡烟草味的、清冽好闻的气息,瞬间将苏软包裹。
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上,激起一阵战栗。
苏软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就要躲。
可就在这时,她听到陆骁用一种极低的、带着一丝安抚意味的沙哑嗓音,对她说道:
“别怕。”
“有我。”
短短三个字。
像一道暖流,瞬间涌入了苏软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她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猛地转过头,撞进了他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时的冷漠和疏离,只有她小小的、写满惊愕的倒影,以及……一丝她看不懂的,却让她无比心安的坚定。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就在两人四目相对,忘却了周遭一切的瞬间——
“咔嚓!”
拍照大姐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果断地按下了快门!
一道刺眼的闪光灯亮起。
将这一瞬间的对视,永远地定格了下来。
……
几分钟后。
苏软和陆骁从民政局里走了出来。
她的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的本本。
封面上那几个烫金的大字,在阳光下,刺得她眼睛发酸。
结婚证。
她就这么……结婚了。
成了陆骁法律上的……妻子。
苏软捏着那个还有些温热的红本本,感觉自己的脚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上,轻飘飘的,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陆骁走在她身边,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走到吉普车旁,陆骁才停下脚步,打破了这片沉默。
他清了清嗓子,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似乎也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在的神色。
他看着还在发呆的苏软,说道:
“从今天起,你就是合法的军嫂了。”
“受军队纪律保护。”
苏软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
陆骁被她那双水洗过一样清澈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视线微微偏移,落在了她身后的一家国营饭店上。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用词,然后用一种略显生硬的、仿佛在背诵条令的语气,继续说道:
“陆太太……”
“晚上……想吃什么?”
“陆太太”这三个字,像一个轻柔的电流,瞬间击中了苏软的心脏。
她的心,猛地一滞,随即,不受控制地,疯狂地跳动起来,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依旧是那副冷硬霸道的模样,可她却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名为“温柔”的东西。
苏软的心,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