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明和苏芮离开后的第四个小时，下午两点十七分，林晏决定做一次系统的排查。
他关掉了书店里所有的背景音乐——平时循环播放的爵士钢琴曲，此刻听起来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某种信号的伪装。绝对的寂静笼罩了空间，只剩下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还有他自己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
他从工具间找出一卷建筑用测量卷尺、一个激光测温仪、一台旧数码相机，还有一本空白素描本和一支铅笔。准备工作时，他感觉自己像个即将勘查犯罪现场的调查员，或者更准确地说，像个在自家后院发现不明生物巢穴的屋主，必须搞清楚这巢穴有多大，里面住了什么。
第一个目标，是东南角那个被标记为“现实锚定指数63%”的区域。
林晏跪在木地板上，用卷尺从墙角开始测量。长3.2米，宽2.8米，一块近乎完美的矩形区域。但当他用激光测温仪扫描时，数据显示异常：区域中心的温度是22.3摄氏度，而边缘是23.1摄氏度。不到一度的温差，在正常环境中几乎无法感知，但在这个密闭的、空调恒温的书店里，这0.8度的差距显得极不自然。
更奇怪的是温度的分布方式。它不是从中心向四周均匀扩散，而是像有无数条看不见的“冷脉”从地板下渗出来，在空气中蜿蜒交织，形成一个复杂的、非自然的网状结构。
林晏翻开素描本，开始绘制温度分布图。铅笔在纸上移动时，他手臂上的印记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像是被这过程激活了。
画到一半时，他停了下来。
网状结构的轮廓……有些眼熟。他仔细回忆，然后猛然想起——这和他笔记本上那个“七点归位图”的部分线条极其相似。不是完全一致，但那种几何上的“感觉”，那种非欧几里得式的扭曲角度，如出一辙。
林晏放下铅笔，用手掌按在温度最低的那个点上。木地板的触感正常，但当他闭上眼睛，集中所有注意力去“感受”时，掌心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颤动。
不是物理震动，更像是某种“频率”。就像把耳朵贴在音叉上，虽然听不到声音，但骨骼能传导那种共鸣。
这频率让他的印记开始发热。
他维持这个姿势三十秒，然后突然抽回手。就在手掌离开地面的瞬间，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样东西——
在书架最底层的阴影里，一本厚皮书的位置，变了。
林晏清楚地记得，半小时前他整理书架时，那本《哥特建筑史》是在左起第三本的位置。现在，它在第五本的位置。而原本在第五本的《梦境心理学导论》，现在在第三本。
他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本《哥特建筑史》。书很重，封面是深绿色的布面，烫金的标题已经有些褪色。翻开内页，纸张泛黄，有股旧书特有的霉味。
但翻到第217页时，他停住了。
这一页的页眉空白处，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
「她数了1073块砖，然后墙消失了。」
字迹娟秀，是林晚的。
林晏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他快速翻动书页，检查其他部分。在第89页、156页、302页，都发现了类似的句子：
「钟表在逆时针行走，但没有人发现。」
「走廊尽头的门，每天凌晨三点会自己打开一条缝。」
「镜子里的我，比我快了0.7秒。」
全是林晚的字迹。全是关于异常现象的简短描述。
林晏靠在书架上，感到一阵眩晕。这些笔记是什么时候写下的？林晚失踪前经常来书店，有时一待就是一下午，但他从没注意过她在书里写东西。
而且这些描述……听起来不像是想象，更像是观察记录。
他拿出数码相机，把这些书页一页页拍下来。闪光灯在昏暗的书架间闪烁，每一次闪烁都让周围的光线发生细微的扭曲——不是肉眼可见的扭曲，而是在照片预览屏上，书架边缘的线条会出现极其轻微的波浪状畸变。
拍到第七张时，相机突然死机了。屏幕变黑，按任何键都没反应。林晏试图取出电池重新安装，却发现电池仓盖烫得惊人，像刚在微波炉里加热过。
他把相机放在工作台上，等了五分钟，温度才逐渐降下来。重新开机后，之前拍的照片全部消失了，存储卡显示为空。
林晏盯着相机，沉默了十几秒。然后他走回那个异常区域，再次蹲下。
这次，他没有用手去碰地板，而是从口袋里掏出赵启明给的那台加密手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侧面一个蓝色的按钮——那是设备自带的简易环境监测功能。
屏幕亮起，显示出一系列读数：
· 环境温度：22.7°C（稳定）
· 湿度：48%RH
· 电磁辐射：0.03μT（正常范围）
· 异常能量读数：███（超出量程）
· 现实稳定指数：68%（缓慢下降中）
最后两项让林晏皱起眉头。超出量程的异常能量，以及正在下降的现实稳定指数——赵启明所谓的“临时加固”，效果似乎并不持久。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来电界面。没有号码显示，只有两个字：“办公室”。
林晏按下接听键。
“林先生，您正在使用监测设备。”是苏芮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检测到异常读数波动，您那边情况正常吗？”
“正常。”林晏说，“我只是……想熟悉一下设备怎么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设备会在读数异常时自动上传数据并触发警报。”苏芮说，“所以请不要在非必要情况下随意使用。尤其是靠近您书店里那几个薄弱点的时候。”
“你们能实时看到数据？”
“是的。”苏芮的回答很干脆，“所以如果您遇到了什么，我们也会知道。这既是保护，也是监控。希望您理解。”
林晏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跳动的数字：“现实稳定指数68%，还在下降。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个区域的现实结构正在持续弱化。”苏芮说，“如果降到50%以下，可能会出现更明显的异常现象——空间扭曲、时间流速异常，或者‘渗透’现象。”
“渗透？”
“其他层面的东西，渗入现实。”苏芮顿了顿，“林先生，我建议您暂时离开那个区域。我们会派人去处理。”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四点左右。在那之前，请保持距离。”
电话挂断了。
林晏看着手机，又看了看眼前这片看似普通的书店角落。现实稳定指数68%……还在下降。就像一块玻璃，正在出现越来越密的裂纹。
他决定在“办公室”的人来之前，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
第二个异常点，在楼梯下方的储物间。
那是个不到三平米的小空间，平时堆放一些不常用的杂物：过期的宣传海报、损坏的书架配件、几箱很久没动过的旧书。门是普通的木质推拉门，没有锁。
林晏推开门时，一股陈旧纸张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储物间里没有窗户，只有门打开时照进去的光线。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光束切割黑暗。杂物堆放得还算整齐，但当他准备退出来时，光束扫过墙角，照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鞋印。
不是灰尘堆积形成的阴影，而是一个清晰的、仿佛有人刚踩上去的鞋印。鞋印不大，36码左右，女式运动鞋的波纹底。
林晏蹲下来仔细观察。鞋印所在的灰尘层，明显比周围薄了一截，像是最近才被擦掉过。他用手电筒照向天花板，没有漏水痕迹。墙壁干燥，地面平整。
那么这个鞋印是怎么出现在这个封闭空间、而且是在杂物堆最深处的墙角的？
除非……有人曾经站在这里。
林晏感到脊背发凉。他用手电筒扫向四周，储物间里空空如也，除了杂物，什么都没有。
但他手臂上的印记，开始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悸动。就像在回应什么。
他慢慢后退，退出储物间，拉上门。就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他仿佛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不是幻听。那声音真实存在，虽然轻得像羽毛落地，但在绝对的寂静中，清晰可辨。
林晏站在门外，手还握在门把手上。门板是实木的，厚两公分，隔音效果很好。正常情况下，里面就算有人大声说话，外面也听不清。
但那声叹息，他确实听到了。
犹豫了几秒后，他再次推开门。这次，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用手电筒照遍每一个角落。
鞋印还在。
但墙角多了一样东西——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林晏可以肯定，一分钟前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储物间，捡起那张纸。纸是普通的A4打印纸，对折了两次。展开后，上面是用打印机打出来的一行字：
「第二个问题：当你在镜子里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时，你相信眼睛，还是相信镜子？」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林晏把纸翻过来，背面空白。他仔细检查纸张边缘，没有撕扯痕迹，没有水渍，就像刚从打印机里拿出来一样新。
他走出储物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耳膜，发出轰鸣。
这不是恶作剧。书店今天没有营业，除了他，没有别人。
那么这张纸是从哪来的？谁放进去的？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还有那句话……“第二个问题”。意思是还有第一个问题？而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林晏猛地想起什么。他冲回工作台，打开柜子，拿出那本《爱丽丝镜中奇遇》。扉页上，「哥，别来找我」那行字还在。
但如果……如果这不是一句警告，而是一个问题呢？
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
他坐回椅子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维在高速运转，把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1. 妹妹留下了矛盾的线索——笔记本里要他寻找真相，书上却让他别来找她。
2. 书店里出现多处异常现象，这些现象似乎与妹妹的“印记”有关。
3. 现在出现了一张神秘的纸，上面写着“第二个问题”。
4. 特殊事务办公室知道内情，但有所隐瞒。
那么合理的推测是：林晚确实留下了信息，但这些信息被加密了，或者被分割成了多个部分。要理解完整的真相，需要解开一系列“问题”。
而第一个问题，可能就是「哥，别来找我」——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什么？是真心的劝阻，还是某种测试？或者……是开启后续线索的钥匙？
林晏拿出那张纸，再次看着上面的字：「当你在镜子里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时，你相信眼睛，还是相信镜子？」
他想起昨晚在洗手间镜子里看到的景象——敞开的门，黑暗的走廊，走向深处的人影。
当时他相信了眼睛，因为他看到了。
但如果镜子本身就在说谎呢？
他站起身，走向书店一楼的洗手间。门关着，他握住门把手，停顿了几秒，然后推开。
洗手间里一切正常。镜子干净，映出他略显苍白的脸。洗手台、马桶、毛巾架，所有东西都在原位。
林晏走到镜子前，盯着镜中的自己。光线从头顶的LED灯管洒下，在镜面上形成均匀的反光。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着明显的血丝和疲惫。
然后他做了一个实验。
他抬起右手，在镜面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符号——一个圆圈，中间一条竖线。门的符号。
画完后，他后退一步，等待。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镜子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镜中的影像突然“卡顿”了一下。
不是比喻。就像视频播放时突然丢帧，整个画面跳跃了一帧。非常短暂，不到0.1秒，但确实发生了。
卡顿之后，镜中的林晏，表情变了。
现实中的林晏面无表情，但镜中的林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微笑。
那个微笑只持续了一瞬，然后镜面恢复正常。
林晏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他再次抬手，在镜面上画了第二个符号——七点归位图。
这一次，变化来得更快。
镜面开始扭曲。不是物理上的变形，而是影像的扭曲。镜中的林晏，脸开始拉伸、折叠，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身后的背景也在扭曲，洗手间的墙壁变得柔软、流动，像融化的蜡烛。
然后，镜面深处，浮现出了一行字：
「第一题答案：不相信。第二题答案：镜子从不说谎，但眼睛会欺骗大脑。」
字迹是林晚的。
林晏伸出手，想要触摸那行字，指尖却只碰到冰冷的玻璃。字迹在几秒后淡去，镜面恢复正常。
他站在原地，心脏狂跳。
第一题答案……意思是“别来找我”这句话，不能相信？所以妹妹其实希望他去找她？
第二题答案更直接：要相信镜子。
那么昨晚在镜子里看到的景象——门后的走廊、走向深处的人影——是真实的？至少，是某种层面的真实？
林晏离开洗手间，回到工作台。他在素描本上快速记录下刚才的经历，然后翻开那本《哥特建筑史》，再次查看林晚留下的笔记。
「她数了1073块砖，然后墙消失了。」
「钟表在逆时针行走，但没有人发现。」
「走廊尽头的门，每天凌晨三点会自己打开一条缝。」
「镜子里的我，比我快了0.7秒。」
这些描述，现在读起来有了不同的意味。它们不像是随手的涂鸦，更像是一份……操作手册？或者说，一份关于“如何在异常现象中寻找规律”的指南？
林晏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二十。
距离特殊事务办公室的人来，还有四十分钟。
他决定继续排查。
第三个异常点，在书店的西北角，那里放着一台老式的落地钟。钟是林晏祖父留下的，黄铜外壳，实木框架，钟摆已经停了十几年，指针永远停在四点十七分。
但今天，林晏注意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首先，钟的玻璃罩内侧，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虽然书店里开着空调，但温度恒定在24度，不应该结霜。
其次，钟摆虽然静止，但仔细看会发现，它在极其缓慢地……逆时针摆动。
不是错觉。林晏用手机录了三十秒视频，然后用软件逐帧播放。可以清楚地看到，钟摆最底部那个铜球，在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向左移动。
每五分钟，移动大约一毫米。
按照这个速度，如果从凌晨开始算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五个小时，钟摆应该移动了……三厘米左右。
林晏用卷尺测量钟摆的当前位置，然后在木地板上做了一个标记。他决定等一个小时后再来测量。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落地钟突然发出了声音。
不是报时的钟声，而是一种……摩擦声。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干涩、刺耳。
声音持续了三秒，停了。
林晏站在原地，屏住呼吸。
几秒后，钟面正下方的那个小门——平时用来上发条的小门——突然弹开了。门后不是发条机构，而是一个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空间。
一股冷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铁锈和潮湿土壤的气味。
林晏慢慢走近，弯腰看向那个洞口。洞口只有巴掌大小，内部一片漆黑，手电筒的光照进去，就像被黑暗吞噬了，完全看不到底。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在洞口边缘摸了摸。触感冰凉，像是金属，但温度低得不正常。
然后，洞里传来了声音。
很轻微，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水滴声。一滴，两滴，三滴……有规律地滴落。
伴随着水滴声的，还有另一种声音：呼吸声。缓慢、沉重、疲惫的呼吸声。
林晏猛地后退，小门“咔哒”一声自动关上了。
他盯着那台落地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刚才那是什么？钟里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空间？还有那个呼吸声……
手臂上的印记传来剧烈的灼痛感，像有人把烙铁按在上面。林晏挽起袖子，看到印记正在发光——不是暗红色，而是刺眼的鲜红色，像烧红的铁。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手臂。冷水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发出“嗤”的轻响，冒起一缕白烟。
疼痛缓解了一些。
林晏抬起头，看向镜子。镜中的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而在他身后，洗手间的门……是开着的。
但他清楚地记得，进来时他关上了门。
林晏缓缓转身。
门确实开着。门外不是熟悉的走廊，而是一片……树林。
不是真实的树林。那些树的轮廓模糊不清，像是用浓淡不均的墨水画出来的。树与树之间弥漫着灰色的雾气，雾气缓慢流动，偶尔露出深处更黑暗的影子。
林晏走到门口，伸手触碰那片景象。手指穿过了“门框”，进入了一个温度骤降的空间。冷，刺骨的冷，像冬天的凌晨。
他缩回手，手指冻得发红。
景象开始变化。雾气向两侧散开，露出一条狭窄的小径。小径由粗糙的青石板铺成，石板缝隙里长着暗绿色的苔藓。小径蜿蜒着伸向树林深处，消失在视野尽头。
然后，小径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背对着他，正在朝树林深处走去。人影很模糊，但林晏能认出那个背影——是林晚。
“小晚！”他喊出声。
人影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速度不快，但很坚定。
林晏想要追出去，但就在他迈步的瞬间，景象突然扭曲、破碎，像被打碎的玻璃。碎片在空中悬浮了一瞬，然后消失。
门恢复了正常。门外是书店的走廊，光线明亮。
林晏扶着门框，大口喘息。刚才的一切只持续了不到十秒，但感觉像过了十分钟。
他走回洗手台，看着镜子。镜中的他，眼神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是恐惧，不是困惑，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意。
第四个异常点，在楼梯上。
林晏上二楼时，数了台阶。平时是十三级，今天他数出了十四级。
多出来的那一级，在第八级和第九级之间。不是一直存在，而是当他踩到第八级，准备抬脚上第九级时，脚下突然多了一级台阶。
触感和其他台阶一样，木质的，有轻微的弹性。
但当他退下来重新数时，又是十三级。
林晏反复试验了几次，发现规律：只有当他心里想着林晚时，才会出现第十四级台阶。如果他想别的事，台阶数就正常。
而且第十四级台阶出现时，周围的温度会下降，光线会变暗，空气中会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类似薰衣草的味道——那是林晚以前常用的洗衣液的味道。
第五个异常点，在二楼卧室的窗边。
林晏注意到，窗玻璃上的雨水痕迹，干燥后的水渍，组成了一个图案。
不是偶然形成的，而是非常清晰的图案：一扇门。门微微开启，门缝里有一只眼睛。
这个图案只有在特定的角度、特定的光线下才能看见。如果改变视角，或者光线变化，图案就消失了。
林晏用手机拍下了这个图案，但在照片里，图案变得模糊不清，像是焦距没对准。
第六个异常点，在整个书店的通风系统里。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空调突然停了。不是断电，而是出风口停止了送风。林晏检查了开关，一切正常。
然后，他从出风口里，听到了声音。
很多人同时在低语的声音。声音很杂，听不清内容，但能分辨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些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通过通风管道被传送到书店里。
低语持续了大概五分钟，然后空调突然重新启动，冷风涌出，声音消失了。
林晏拆开出风口的栅格，用手电筒照进去。管道深处，除了灰尘和蜘蛛网，什么都没有。
第七个异常点，是最诡异的。
下午三点五十分，林晏在整理艺术类书架时，发现了一本不应该在那里的书。
那是一本精装的《梦境与象征》，作者是卡尔·荣格。书本身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这本书的封面上，贴着一张便签纸。
便签纸上写着一个地址：
「清河路17号，603室。」
字迹是打印的，不是手写。
林晏记得这个地址。昨晚他接到的第一个“紧急收容任务”，就是这个地址。而在任务中，他看到了妹妹的幻影，手臂上出现了印记。
但这本书，一直放在书店里。他上周还整理过这个书架，当时这本书上没有便签。
那么这张便签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谁贴上去的？
林晏仔细检查便签纸。纸质普通，超市里常见的那种黄色便签。胶水已经干了，贴得很牢固，像是贴上去有一段时间了。
但如果真的贴上去很久了，他之前整理书架时不可能没注意到。
唯一的解释是：便签是“刚”出现的，但以一种违反时间逻辑的方式，显得像是贴了很久。
林晏撕下便签，翻过来。背面空白。
他把便签和书一起拿到工作台，开始搜索这个地址的信息。网络上的公开信息很少，只知道那是一个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式居民楼，六楼，一梯两户。
就在他准备关掉网页时，浏览器突然弹出了一个弹窗。
不是广告，而是一个纯黑色的页面，页面上只有一行白色的字：
「他们四点到。别让他们看到镜子。」
弹窗出现三秒后自动关闭。林晏试图查看浏览历史，发现刚才那个页面没有记录。
他看了眼时间：三点五十五分。
还有五分钟。
林晏迅速行动起来。他先检查了书店一楼的镜子——洗手间那面镜子，还有入口处那面整理仪容的小圆镜。没有异常。
然后他想起二楼卧室里，还有一面穿衣镜。
他冲上二楼，冲进卧室。穿衣镜立在墙角，镜面干净，映出他匆忙的身影。
但当他走近时，镜中的影像开始扭曲。
不是之前的卡顿或拉伸，而是一种更诡异的扭曲——镜中的林晏，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不是完全透明，而是像一层半透明的玻璃，能透过他的身体，看到身后的墙壁。
而在他透明的身体里，有一些东西在发光。
是七个光点。
七个光点分布在他体内的不同位置：心脏、眉心、喉咙、双手掌心、双脚脚心。光点发出暗红色的光，亮度不一，有的明亮如烛火，有的暗淡如余烬。
最亮的是心脏位置的那个光点。
七个光点之间，有细如发丝的光线连接，形成一个……七点归位图。
林晏低头看自己的身体，一切正常，没有光点，没有光线。
但镜子里清清楚楚。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敲门声。
很规律的三下，停顿，再三下。
特殊事务办公室的人，到了。
林晏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镜中的他，那个透明身体里的七点图正在缓慢旋转，光点之间的连线在变化，像是在重新排列组合。
然后他转身下楼。
走到楼梯一半时，他停下来，回头看向卧室门口。
他决定，不告诉那些人关于镜子的事。
也不告诉那七个光点。
还有那张写着地址的便签。
这些是他的线索。他的筹码。他了解真相的钥匙。
他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赵启明，另一个是陌生的年轻男性，穿着同样的深蓝色制服，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箱。
“林先生，下午好。”赵启明点点头，“我们来处理那些薄弱点。”
“请进。”林晏侧身让开。
两人走进书店。年轻男性环顾四周，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排书架。
“开始吧。”赵启明说。
年轻男性打开金属箱，里面是一排精密的仪器。他取出一台手持扫描仪，按下开关，屏幕亮起，开始扫描书店的环境数据。
林晏站在工作台旁，看着他们工作。他的右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握着那张写着地址的便签。
便签的纸质粗糙，边缘有些割手。
清河路17号，603室。
他昨晚去过那里，看到了妹妹的幻影。
那么现在再去，会看到什么？
赵启明走到他面前：“林先生，在我们工作期间，请您待在休息区，不要随意走动。”
“需要多久？”
“大概一小时。”赵启明说，“处理完成后，我们会再次对您进行一次快速检测，确认您的状态稳定。”
林晏点点头，走向阅读区的沙发。
坐下时，他感到手臂上的印记传来一阵微弱的、有规律的悸动。
像是在倒计时。又像是在等待。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
等待某扇门的开启。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