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已经带了凉意，吹得县一中礼堂门口的梧桐叶簌簌往下掉。林芒攥着那个蓝色文件夹，站在台阶下，手心全是汗。
他来得不算晚，礼堂门口已经挤了不少参赛的学生和家长。有人穿着崭新的西装，手里拿着专业的稿件夹；有人被父母围着，一遍遍叮嘱注意事项。林芒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脚下是一双磨平了底的帆布鞋，在人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林芒！这边！”
熟悉的声音传来，林芒抬起头，看到陈小雨正朝他挥手。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一个画板，旁边站着陈老师。
林芒连忙跑过去，陈老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就当是在谷地里练声。发挥出你的水平就行。”
“嗯。”林芒用力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人群的另一头。
王磊正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他的父亲陪在身边，正跟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说话，那男人的胸牌上，赫然写着“评委 张涛”。
林芒的心跳漏了一拍，脚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陈老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眉头皱了皱，却还是笑着安慰：“别管他们，咱们凭实力说话。”
正说着，礼堂里传来了广播声，让参赛选手按照序号进场。林芒的序号是27号，不算太靠前，也不算太靠后。
他跟着人流走进礼堂，一股冷气扑面而来。礼堂很大，坐满了人，前面是评委席，摆着三张桌子，坐着三个人。张涛坐在正中间，手里拿着一支笔，眼神扫过台下，最后落在了王磊身上，微微点了点头。
林芒的心沉了下去，攥着文件夹的手，指节都泛白了。
比赛很快开始了，一号选手是个女生，穿着漂亮的裙子，落落大方地走上台，自我介绍流畅自然，指定稿件朗读得也很有感情。评委席上响起了零星的掌声，张涛在纸上写了些什么，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一个接一个选手上台，有人紧张得忘词，有人发挥稳定，礼堂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林芒坐在座位上，耳朵里嗡嗡作响，他闭上眼睛，脑子里一遍遍过着自己的稿件，过着那些吐字归音的技巧。
“27号，林芒，镇中学。”
广播声响起，林芒猛地睁开眼睛，手心的汗更多了。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紧紧攥着文件夹，一步步朝着舞台走去。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亮得晃眼。台下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审视，还有毫不掩饰的嘲讽——王磊正靠在椅背上，抱着胳膊，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林芒定了定神，走到话筒前，按照陈老师教的方法，调整了一下站姿，声音清亮地响起：“各位评委老师好，我是27号选手林芒，来自镇中学。我喜欢播音，因为它能让我的声音，穿过黄土坡，传到更远的地方。”
简短的自我介绍，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一股少年人独有的真诚。评委席上，左边的女评委微微点了点头。
接下来是指定稿件朗读，林芒抽到的稿子，正是那篇《黄土塬上的麦穗》。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黄土塬上的麦穗，是母亲弯腰拾起的月光……”
熟悉的文字从嘴里流淌出来，那些关于麦田、关于母亲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他的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清亮，而是多了几分厚重和深情。读到“汗水是甜的”那句时，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停顿的恰到好处，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台下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被他的声音吸引了。陈小雨攥着拳头，眼睛亮晶晶的；陈老师坐在角落里，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林芒完全沉浸在了稿件里，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才缓缓抬起头，对着评委席深深鞠了一躬。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比之前任何一个选手的掌声都要响亮。
林芒的心里，悄悄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走到舞台一侧，准备等待即兴评述的题目。就在这时，张涛突然放下笔，清了清嗓子，开口了：“27号选手，你的朗读感情很饱满，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林芒愣了一下，连忙转过身：“评委老师请讲。”
张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你刚才说，播音能让你的声音穿过黄土坡。我想知道，你家境贫寒，母亲身患重病，你拿什么去支撑你的播音梦？难道要靠你的母亲，拖着病体编筐子挣钱，供你去烧钱吗？”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礼堂里炸开。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林芒身上，有同情，有鄙夷，还有幸灾乐祸。王磊的父亲坐在台下，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林芒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没想到，张涛会在这个时候，问出这样尖锐的问题。这根本不是即兴评述的题目，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陈老师猛地站起身，想要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张涛看着林芒窘迫的样子，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怎么？回答不上来吗？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吧，播音主持这条路，不是你这种寒门子弟能走得起的。”
林芒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他眼眶发红。他看着张涛，看着台下那些嘲讽的目光，看着王磊得意的笑脸，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他想起了母亲深夜编筐子的背影，想起了陈老师在录音房里为他据理力争的样子，想起了自己在谷地里，迎着寒风练声的日子。
凭什么？
凭什么出身寒门，就不能有梦想？凭什么家境贫寒，就活该被人羞辱？
林芒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张涛，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评委老师，我承认，我家很穷，我母亲身患重病，我没有钱买昂贵的设备，没有钱请专业的老师。但是，我有一颗热爱播音的心，我有一双能吃苦的手，我有一个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的母亲。”
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有力：“我靠的不是钱，是日复一日的练习，是谷地里的风声，是母亲的期盼。我相信，只要我努力，我的声音，不仅能穿过黄土坡，还能传到更远的地方！”
话音落下，礼堂里安静了几秒钟，随即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左边的女评委用力鼓掌，脸上露出了赞赏的笑容。右边的男评委也点了点头，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只有张涛，脸色铁青，手里的笔重重地摔在了桌上。
王磊的父亲皱起了眉头，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
林芒站在舞台上，迎着台下的掌声，眼眶发热。他知道，自己这一番话，可能会得罪张涛，可能会影响比赛的结果。但他不后悔，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即兴评述的题目很快递了过来，是“乡村振兴，青年何为”。这个题目，陈小雨帮他整理过很多素材，林芒定了定神，流畅地说了起来。他结合自己的经历，说乡村的孩子，就像黄土坡上的麦子，只要给一点阳光和雨露，就能茁壮成长。
他的评述，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句句发自肺腑，赢得了台下阵阵掌声。
比赛结束后，林芒走下舞台，陈老师和陈小雨立刻围了上来。陈老师拍着他的肩膀，激动得说不出话；陈小雨递过一瓶水，眼睛红红的：“林芒，你太棒了！”
林芒接过水，喝了一口，心里却依旧有些不安。他知道，张涛不会轻易放过他。
果然，在宣布成绩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主持人拿着成绩单，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本次‘声动京华’普通话大赛县初赛，一等奖获得者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最后落在了王磊身上。
“镇中学，王磊！”
一瞬间，林芒的脑子一片空白。
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王磊得意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朝着舞台走去。他的父亲站起身，和张涛相视一笑，眼神里充满了算计。
陈老师猛地站起身，指着评委席，厉声喊道：“不公平！这比赛根本不公平！”
林芒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像被一盆冷水浇透了。
他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王磊，看着评委席上脸色铁青的张涛，看着台下议论纷纷的人群，心里的火苗，一点点熄灭了。
难道，寒门的孩子，真的就不配拥有梦想吗？
就在这时，礼堂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了，一群穿着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目光锐利地扫过评委席，沉声说道：“我们是市教育局的工作人员，接到举报，本次比赛存在违规操作，现在，我们要对比赛结果进行复核！”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礼堂里炸开。
张涛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