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更新时间:2025-12-31 13:53:31

雪下了一整夜。

整个军区大院银装素裹,冷得像个大冰窖。

马家。

炉子里的煤虽然烧得旺,但马建国的心却是凉的。

桌上摆着一盘咸菜疙瘩,还有两个硬得能砸死狗的二合面馒头。

这就是他和刘翠芬今天的早饭。

为了把贪污的窟窿堵上,家里这点家底都掏空了。现在别说吃肉,连吃顿细粮都得算计着。

“咔嚓。”

马建国咬了一口咸菜,腮帮子酸得直抽抽。

“妈的。”

他骂了一句,筷子狠狠戳在碗里,“这日子没法过了!”

就在这时。

一股奇异的香味,顺着门缝、窗缝,像长了腿一样钻了进来。

浓郁,霸道。

那是肉香。

而且是那种炖得软烂入味、油脂在高温下发生了美妙反应的红烧肉味!

马建国吸了吸鼻子。

喉结剧烈滚动。

这味道……太他娘的香了!

“谁家啊?”

刘翠芬也馋得直咽口水,“大早上的炖肉?不过日子了?”

马建国放下筷子,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冷风夹着雪花灌进来,但这并没有吹散那股肉香,反而让味道更清晰了。

味道的来源……

是对门!

是姜家!

马建国的眼珠子瞬间瞪圆了。

怎么可能?

姜苒那个小贱人,煤停了,粮断了,抚恤金还没发。她哪来的肉?哪来的火?

他明明让人掐断了供暖,她屋里应该冷得像冰库才对,怎么可能炖得出这么香的肉?

“不对劲。”

马建国眯起眼睛,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着狐疑的光,“这死丫头,有猫腻。”

他披上大衣,悄悄出了门。

站在楼道里,那香味简直浓得化不开。

确实是从姜苒屋里飘出来的。

马建国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柴火爆裂的声音,也没有拉风箱的声音。

这不合常理。

炖肉得用大火,没动静怎么炖?

除非……

她用的不是普通的灶!

再联想到姜苒这几天虽然闭门不出,但每次露面都面色红润,完全没有半点挨饿受冻的样子。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马建国的脑海。

投机倒把!

她肯定是在搞投机倒把!

只有黑市,才能弄到不要票的肉,不要票的炭!

而且,她肯定在屋里藏了违禁的炉子!

“好啊,姜苒。”

马建国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兴奋得浑身发抖。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投机倒把,在这个年代可是重罪。

要是数额巨大,那是得吃枪子的!

这回,不用他动手,法律就能收拾了她!

马建国转身就跑。

脚下的步子轻快得像阵风。

直奔保卫科。

这回,他要抓现行!他要让姜苒人赃并获,永世不得翻身!

屋内。

空间里。

姜苒正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红烧肉放进嘴里。

“真香。”

她眯着眼,享受着美食。

至于外面的动静?

她早就听到了。

马建国在门口像只老鼠一样窸窸窣窣,那一肚子坏水晃荡的声音,她隔着门板都能听见。

“想抓我?”

姜苒咽下嘴里的肉,嘴角勾起一抹冷嘲。

她意念一动。

桌上的砂锅、碗筷,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冰冰的破桌子,上面放着半个啃剩的冷红薯。

屋里的温度,也随着她撤去空间屏障,迅速下降。

不到一分钟。

这里就恢复成了一个断水断粮、寒风刺骨的“贫民窟”。

姜苒裹紧了那件破军大衣,往脸上扑了点粉,让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惨淡。

甚至还往眼角抹了点水,做出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舞台搭好了。

演员就位。

马建国,请开始你的表演。

“快!就在前面!”

马建国一马当先,跑得气喘吁吁,脸上却挂着病态的亢奋。

身后,跟着四五个穿着制服的保卫科干事。

领头的,是保卫科长张铁军。

张铁军一脸的不耐烦。

大冷天的,正抱着热茶缸子烤火呢,就被马建国火急火燎地拽了出来。

说什么姜苒投机倒把,私藏违禁物资。

“老马,你确定?”

张铁军皱着眉,脚踩在雪地上嘎吱作响,“姜苒可是烈士遗孤,这要是搞错了,咱俩都得吃挂落。”

“错不了!”

马建国信誓旦旦,唾沫星子横飞,“老张,你闻闻!这楼道里全是肉味!她一个断了粮的小丫头,哪来的肉?肯定是从黑市倒腾来的!”

张铁军吸了吸鼻子。

确实有股肉味。

还挺香。

但这也不能说明就是投机倒把吧?也许是人家以前剩下的腊肉呢?

“到了!”

一行人冲到了二楼。

姜家大门紧闭。

马建国指着那扇门,眼里闪着恶毒的光:“老张,别犹豫了!这丫头狡猾得很,晚了她就把东西藏起来了!直接破门!”

张铁军犹豫了一下。

但想到马建国现在虽然还在“戴罪立功”,但毕竟官复原职,而且背后好像还有人。

为了这点小事得罪他不值当。

“敲门!”

张铁军挥了挥手。

一个小干事上前,把门拍得震天响。

“开门!保卫科检查!”

“砰砰砰!”

那架势,不像是在敲门,倒像是在砸门。

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被惊动了。

王大婶披着衣服出来,一看这阵仗,吓了一跳:“这是干啥呀?苒苒犯啥事了?”

“少管闲事!”

马建国回头瞪了一眼,“姜苒涉嫌严重投机倒把,我们在执行公务!”

投机倒把?

邻居们面面相觑。

那可是要坐牢的啊!

屋里没动静。

马建国急了:“老张,她肯定在销毁证据!撞门!”

张铁军点了点头。

两个壮实的干事后退一步,猛地撞向大门。

“咣!”

这年头的门板都不结实。

一下就被撞开了。

马建国第一个冲了进去,那模样就像是一条闻到了腥味的疯狗。

“都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他大吼一声,视线飞快地在屋里扫视。

然而。

下一秒。

他愣住了。

屋里没有想象中的热火朝天。

没有红烧肉。

没有违禁的炉子。

只有一个冷得像冰窖一样的房间。

姜苒正缩在墙角的破被子里,手里捧着半个冷硬的红薯,一脸惊恐地看着这群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她的小脸惨白,嘴唇冻得发紫,整个人瑟瑟发抖。

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你……你们要干什么?”

姜苒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是要来抓我吗?我……我没有犯法……”

这幅景象,和马建国描述的“大鱼大肉”、“投机倒把”简直是天壤之别。

张铁军走进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屋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

桌上那个冷红薯,看着都硌牙。

这就是所谓的投机倒把?

这就是所谓的吃香喝辣?

张铁军转头看向马建国,脸色沉了下来。

“老马,这就是你说的……大鱼大肉?”

马建国也傻眼了。

他不可置信地冲到桌子前,伸手摸了摸那个红薯。

冰凉。

硬得像石头。

他又冲到灶台边,伸手去摸锅。

冷的。

连点余温都没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马建国像疯了一样,在屋里乱转,“我明明闻到了!那么大的肉味!就在这屋里!她肯定藏起来了!”

他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

打开柜子,把里面的旧衣服翻得乱七八糟。

甚至连米缸都掀开了。

空空如也。

除了那个冷红薯,这屋里连一粒米、一片菜叶子都没有。

“姜苒!”

马建国猛地转身,指着床上的姜苒,眼珠子通红,“你把肉藏哪了?你把那些黑市买来的东西藏哪了?交出来!”

姜苒缩了缩脖子,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马叔叔……我真的没有……”

她举起手里那个冷红薯,哭得梨花带雨,“家里没粮了,煤也停了。我就剩这几个红薯了……这还是王大婶前两天偷偷塞给我的……”

这番话,听得门口围观的邻居们心都要碎了。

“作孽啊!”

王大婶忍不住了,站在门口骂道,“马建国,你还是个人吗?断了人家孤儿的粮,现在还带着人来抄家!你是要把人逼死才甘心吗?”

“就是!这也太欺负人了!”

“什么投机倒把,我看就是打击报复!”

舆论的风向,瞬间倒向了姜苒这边。

大家看着马建国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马建国急得满头大汗。

他不明白。

明明闻到了啊!

那味道那么真,怎么可能一眨眼就没了?

难道见鬼了?

“搜!给我仔细搜!”

马建国不甘心,冲着那几个干事吼道,“肯定有暗格!肯定有地窖!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几个干事面露难色,看向张铁军。

张铁军的脸已经黑透了。

这不仅是扑了个空。

这是在当众打保卫科的脸,是在帮着马建国欺负烈士遗孤!

这事儿要是传到旅长耳朵里……

张铁军打了个哆嗦。

“够了!”

张铁军一声暴喝,止住了马建国的发疯。

“马建国同志,请你冷静一点!”

“冷静?我怎么冷静!”

马建国指着姜苒,“她肯定有问题!这屋里的味道还没散干净呢!你们闻闻!”

确实。

屋里虽然冷,但空气中确实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但那味道很淡。

而且在这一屋子的霉味和冷气中,显得很不真实。

姜苒吸了吸鼻子,怯生生地说:“那是……那是我想我想出来的味儿。我太饿了,做梦都想吃红烧肉……可能……可能是我身上带的味儿吧……”

这解释,虽然牵强。

但在这一贫如洗的现实面前,却显得无比心酸。

一个饿极了的孩子,幻想着吃肉。

这有什么错?

“行了!”

张铁军不想再丢人现眼了,“收队!”

“不能走!”

马建国拦在门口,双眼赤红,“老张,你信我一次!这丫头绝对不干净!她那眼神……她在装!她在演戏!”

他看到了。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

姜苒低头擦泪的时候,嘴角闪过了一丝嘲讽的笑。

那是胜利者的嘲笑。

那是把他们所有人当猴耍的轻蔑!

“她在耍我们!她在耍保卫科!”

马建国歇斯底里地吼道。

然而。

没人信他。

在大家眼里,他就是一个丧心病狂、因为私仇而陷害忠良的疯子。

姜苒慢慢抬起头。

这一次,她没有再哭。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令人心悸的寒意。

“马科长。”

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说我投机倒把,说我藏了违禁品。”

“那要是搜不出来呢?”

她从床上下来,裹着那件破大衣,一步一步走到马建国面前。

虽然身形单薄,但气势却一点不输。

“你带着人破门而入,翻乱我的家,污蔑我的名声。”

“这笔账,怎么算?”

马建国被姜苒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盯着,心里莫名地发毛。

但他已经是骑虎难下。

今天要是搜不出来东西,他不仅没法交代,还得背上一个“诬告烈士遗孤”的罪名。

那可是要脱层皮的!

“怎么算?”

马建国咬着牙,色厉内荏地吼道,“要是搜不出来,我给你磕头认错!但要是搜出来了,你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他就不信邪了。

那么大的肉味,还能凭空消失?

肯定是藏在哪个隐蔽的角落里!

“给我搜!”

马建国推开挡路的干事,自己动起手来。

他像条疯狗一样,把姜苒那点可怜的家当翻了个底朝天。

床板掀开,下面是空的。

墙角的老鼠洞都被他用棍子捅了几下。

甚至连那个用来装煤灰的破桶,都被他倒出来检查了一遍。

灰尘飞扬,呛得人直咳嗽。

邻居们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指指点点。

“这老马是疯了吧?”

“真不像话!人家那屋里一眼就能看到头,能藏啥?”

“唉,可怜了苒苒这孩子,摊上这么个恶邻居。”

十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

屋里一片狼藉,像是遭了贼。

但除了那个冷红薯和几件破衣服,什么都没有。

没有肉。

没有钱。

没有票。

甚至连一颗多余的粮食都没找到。

马建国累得气喘吁吁,瘫坐在地上,两眼发直。

怎么会这样?

这不科学啊!

他明明算计好了一切,明明闻到了味道,怎么就抓不住呢?

难道这死丫头会妖法?

“马科长。”

张铁军冷着脸,拍了拍身上的灰,“搜够了吗?”

他是真生气了。

被马建国当枪使唤了一上午,结果闹了这么大个乌龙。

这要是传出去,他这个保卫科长的脸往哪搁?

“没……没搜够……”

马建国还想挣扎,“肯定还有地方!比如……比如那个……”

他环视四周,却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藏东西的地方了。

姜苒站在一旁,看着像条死狗一样的马建国。

她整理了一下被翻乱的衣领,语气淡淡的。

“马科长,您刚才说,要是搜不出来,给我磕头认错?”

马建国身子一僵。

让他给一个小丫头片子磕头?

做梦!

“哼!谁知道你是不是提前转移了!”

马建国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一脸的无赖相,“今天算你运气好!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抬腿就想溜。

“站住。”

姜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她挡在门口,瘦弱的身躯像是一道铁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