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林霖脸上,明明灭灭,像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情。指尖在冰冷的玻璃屏上快速滑动,一个个招聘信息流水般掠过,又被他逐一否定。
“少儿美术助教,工作时间:周一至周五9:00-17:00…” “不行,赶不上做晚饭。”他喃喃自语,清秀的眉头拧在一起。
继续下滑。
“漫画线上勾线,按张计费,日结。” 他眼睛亮了一瞬,点开详情,随即又黯淡下去——要求每日交稿量极大,且需要专业的数位板设备,他根本没有。
胃部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按住,左手仍不死心地刷新着页面。招聘软件被他翻了个遍,几乎所有合适的工作都需要占用整个白天。而他现在是赵家的… whatever he was, 至少做饭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
林霖叹了口气,退出招聘软件,点开计算器。就算找到一份晚上兼职,按市价每小时十五元算,每天工作四小时,一周也才…
“四百二十块。”他看着那个数字,心脏沉了下去。离一百万,这个数字连零头都算不上。
可他还是需要钱。不仅仅是为了那个荒谬的天文数字,更是为了…活下去。胃药快吃完了,最便宜的那种也要二十五块一盒。天气转凉,他仅有的几件衣服都太薄,昨天扫地时被管家瞥了一眼,说他“衣着不整,有损赵家体面”。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有一点自己的钱,哪怕一点点,能让他感觉自己还不完全是一条被拴着链子的狗。
“不管了,先找个工作,能赚一点是一点。”他对自己说,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微弱。
再次点开招聘软件,他筛选出“晚间兼职”类别。服务员、快递分拣、网吧网管… 一个个看下来,最终目光停留在一条招聘上:
“蓝调咖啡馆急招晚间兼职服务员,工作时间18:30-22:30,时薪18元,包一顿简餐。”
时间完美契合——他可以在五点前准备好赵楚葛的晚餐,快速吃完自己的那份,然后赶去咖啡馆。十点半下班,跑回来的话,大概十一点能回到赵家… 应该不会被发现。
但周三和周五,赵楚葛会在家吃午饭。这意味着他中午必须出现。
心脏猛地一紧。他需要向赵先生请示。
仅仅这个念头,就让他手心瞬间冒出了冷汗。
去找赵楚葛?主动去那个男人的领地?和他说话?请求他?
林霖猛地从床边站起来,又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黑,赶紧扶住冰冷的墙壁。胃里的绞痛更加明显,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因为晚上只匆匆扒了几口冷饭。
他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从门口到窗户,七步,再从窗户到门口,七步。洗得发白的校服裤子摩擦着腿侧,发出细微的窸窣声,是这房间里唯一的声响。
“赵先生…我找到一份工作…中午可能…”他对着墙壁练习,声音干涩发颤,“不行…”
“赵先生,抱歉打扰…我想请示您…我能否…”还是不行。
他抓了抓头发,感到一阵绝望。那个人会用什么眼神看他?会不会觉得他得寸进尺?或者…更糟的,直接拒绝,然后用那种冰冷的、能把他钉在原地的目光审视他,仿佛在说:你的一切都属于我,谁允许你有自己的想法?
光是想象,他就已经开始发抖。
可是…一百万。一周。还有空空如也的胃药盒。
深吸一口气,仿佛奔赴刑场般,林霖拉开了房门。
走廊很长,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却像走在棉花上,虚浮无力。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像个惴惴不安的鬼魂。
越靠近主卧,他的速度越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音大得他怀疑整条走廊都能听见。手心湿漉漉的,他在裤子上擦了又擦,还是止不住冒汗。
终于,那扇沉重的、暗红色的实木门出现在眼前。代表着权威和恐惧的门。
他停在一米开外,再也无法前进。腿像灌了铅,又像煮软的面条,不住地发颤。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胃绞痛的更加厉害,他甚至需要微微弯下腰才能缓解。
抬起手,却又迅速放下。
再抬起,手指颤抖着悬在半空,离门板还有几厘米,却怎么也不敢落下。
他听到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异常清晰。
要不…算了吧。再想别的办法。或者…就不要那份工作了。饿一顿也没关系,冻一下也没关系,反正…也习惯了。
这个念头一起,他几乎就要转身逃走了。
——
赵楚葛结束视频会议时,墙上的欧式挂钟显示已经晚上十点半。他捏了捏眉心,感到一丝疲惫。收购案遇到了一点麻烦,林家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几次三番试图通过中间人打探消息,甚至暗示可以提供“内部信息”。
他冷笑。林家那个老狐狸,以为自己递上来的是什么王牌,不过是个可怜兮兮的、被虐待得只剩半条命的小东西。
想起林霖那双总是盛满惊恐、却又偶尔闪过一丝倔强的眼睛,赵楚葛莫名有些烦躁。他拿起手机,本想检查一下安全监控的日志,却发现自己下午查看偏房外部监控的界面一直没有退出。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直接关掉,而是点开了实时画面。
偏房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让他动作一顿。
这么晚了,那小东西在自己门口转悠什么?
放大画面。林霖穿着那件明显过大的旧T恤和洗得发白的校服裤子,在原地踱步,一会儿看看手里的老旧手机,一会儿又抬头望望走廊的方向,脸上满是纠结和…恐惧?
他在害怕什么?
赵楚葛皱起眉,看着监控里的人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方向是…主卧。
赵楚葛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他看着林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步步挪近,越靠近主卧,速度越慢,身体抖得越厉害。最后停在一米外,脸色苍白得像纸,额发被冷汗浸湿,粘在光洁的额头上。抬手,放下,再抬手,又放下…
那种挣扎和恐惧,几乎穿透了屏幕。
赵楚葛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是什么洪水猛兽?至于怕成这样?
他原本以为林霖是林家用来的棋子,此刻在门口徘徊是不是想偷听或者有什么企图。但看那副样子,分明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想来说什么,却又被吓破了胆。
他甚至看到林霖最后几乎要放弃转身逃走了。
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无名火,说不清是针对林霖这懦弱的样子,还是针对把他变成这样的林家,或者…是针对自己。
他忽然想起白天保镖递来的报告,关于林霖在林家这十几年的详细经历。那份报告他只看了一半,就有些看不下去。冰冷的文字记载着长年累月的虐待、饥饿、忽视和公开的羞辱。
或许…不是这小孩太懦弱。
赵楚葛放下手机,站起身,大步走向门口。他倒要看看,这小东西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
林霖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敲响那扇门。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他转过身,想要逃离这里,回到那个虽然简陋但安全的角落。
就在他抬脚的瞬间——
“咔哒。”
身后传来门锁打开的声音。
林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了。他僵在原地,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
“怎么了?”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不出情绪,“有事情?”
林霖猛地转身,因为太快又是一阵眩晕,他赶紧低下头,不敢看倚在门框上的男人。赵楚葛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但那双深邃的眼睛依旧带着审视的力度,让他无所遁形。
“我…没…没有…”他语无伦次,舌头像打了结。
“在门口站了十分钟,不像没事的样子。”赵楚葛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进来说吧。”
他让开门口的位置。
林霖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进去?进赵楚葛的房间?那个绝对私密的、象征着最高权威的领地?
但他不敢拒绝。只能低着头,像被押送的犯人一样,僵硬地挪了进去。
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雪松混合着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是赵楚葛身上常有的味道。林霖的心脏揪得更紧。
房间很大,极其整洁,冷色调的装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仿佛整个城市都匍匐在脚下。这里的一切都彰显着主人的权力和掌控感。
“坐。”赵楚葛指了指靠近沙发的一组小沙发。
林霖哪里敢坐,依旧僵站着,头垂得更低,视线里只有脚下昂贵柔软的波斯地毯繁复的花纹。他感觉自己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抬头。”命令的口吻。
林霖身体一颤,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抗拒地抬起了头。灯光下,赵楚葛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看着他,等待着他开口。
巨大的压力让林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赵…赵先生…对…对不起打扰您…”
“说事。”赵楚葛打断他磕磕巴巴的道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林霖闭上眼,破罐子破摔般快速说道:“我找了一份工作晚上六点半到十点半的咖啡馆兼职中午下午可能做不了饭对不起我会用赚的钱补偿您的不好意思真的非常抱歉!”
他一口气说完,几乎没换气,说完后脸憋得通红,胸腔剧烈起伏,眼睛紧紧闭着,不敢去看赵楚葛的反应,像个等待最终判决的死囚。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预想中的斥责和冰冷的拒绝却没有到来。
赵楚葛看着眼前这颗毛茸茸的、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脑袋。所以,这家伙在门口天人交战十几分钟,吓得快晕过去,就为了说这个?一份兼职?
“抬头。”他又说了一次,这次语气缓和了些许。
林霖颤抖着睁开眼,怯怯地看向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水汽,眼眶通红,写满了恐惧、愧疚和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期盼。
像一只被雨淋湿了、无家可归的小狗,在等待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怜悯。
赵楚葛的目光扫过他瘦削的肩膀,洗得发白的领口,最终落在他因为紧张而死死绞在一起、指节发白的手指上。
“什么地方?”他问。
“啊?”林霖没反应过来。
“咖啡馆。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赵楚葛难得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蓝…蓝调咖啡馆,就在…就在隔两条街的梧桐路上。”林霖小声回答。
赵楚葛知道那个地方,不算乱,但也不算很高档。他沉吟了片刻。
就在林霖以为他绝对会拒绝,心已经沉到谷底时,却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可以。”
林霖猛地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真的吗?”他下意识地追问,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赵楚葛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莫名地动了一下。他移开目光,语气重新变得公事公办,甚至有些冷硬:
“每天行程必须随时报备。地址,工作时间,下班时间。”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向林霖,“下班必须立刻回来。我不想我刚买来的人,没几天就丢了或者死了。明白吗?”
“明白!明白!”林霖忙不迭地点头,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谢谢赵先生!谢谢您!我不会跑的!真的!我…我可以签合同!我保证!”
看着他急于表忠心、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样子,赵楚葛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挥了挥手,重新走回书桌后,拿起一份文件,示意谈话结束。
“出去吧。”
“是!谢谢赵先生!晚安!”林霖几乎是鞠着躬退出去的,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赵楚葛却发现自己有点看不进文件上的字了。眼前总是闪过那双先是盛满恐惧、后来又瞬间被点亮,变得亮晶晶的眼睛。
还有那句“我可以用赚的钱补偿您”。
补偿?他那点兼职薪水,连他喝的一杯酒都买不起。
赵楚葛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保镖队长的号码。
“查一下梧桐路那家‘蓝调咖啡馆’的背景,确保干净。”
“派个人,从明晚开始,暗中跟着他下班。别让他发现。”
挂了电话,他重新看向文件,却再次走神。
林家要那一百万…究竟想做什么?而这个小家伙,又到底在盘算什么?
他第一次,对父亲丢给他的这个“麻烦”,产生了一丝超出掌控之外的好奇。